心理学家武志红谈:假自我与身心分离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克特提出了真自我与假自我的概念。这首先在与妈妈的关系中形成，而后扩展到其他所有关系中。英国另一心理学家莱因（也有译作莱恩）则说，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他的自我是一起的。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别人的自我在一起。

假自我会导致一个常见的现象——迟钝。即，当身体遭遇到一些刺激时，反应总是慢一拍，不仅如此，刺激引起的感受也不够清晰与鲜明。

日本小说家渡边淳曾提出“钝感力”要想好好适应这个社会，最好不要太敏感，适当迟钝一点儿。然而，迟钝会带来很多问题。

迟钝只是一个表面反应，更深的逻辑是，假自我者将身体与“我”分离，并将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空间，所以身体的伤害也不容易让他们有切肤之痛。所以说，迟钝，是因为身心分离的结果，没有“自我”的关注，身体的感觉变得不敏感了。

我曾和我的咨询师谈到我的一件事，这件事让我很不舒服，可我已经持续做了几年了。
这件事对我的好处非常有限，放弃它，我也不会有什么烦恼，但我硬是这样自寻烦恼一样，坚持做了几年。

“你为什么坚持做这件事？”咨询师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我的头脑里觉得这件事是有道理的，所以脑袋就说服了我的身体去做这件事。”

“你是一个非常善于做分析的人，如果不做分析，那会怎么样？”我的咨询师再次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那我就会是一个很不好惹的人”。

我的这种情况是身心分离，或者说是身体和头脑的分离。身心分离的现象在现实生活中是非常多见的。

身心分离是怎么发生的呢？

英国精神分析学家莱茵提出了“身心分离”的概念。他说，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自我是一起的，他的身体忠于自己的自我。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别人自我在一起，更容易受别人的控制。

有假自我者，他的身体与他的自我分离，而在寻求与别人的自我结合，更容易被别人的自我所驱动，而不是被自己的自我所驱动，这是何等可悲。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自己的感受而构建；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先围绕着妈妈的感受而构建。后者的悲哀是，他自动地寻求别人的感受，并围着别人的感受转，他为别人而活。

身心分离会导致一个常见的现象----迟钝，就是当身体遇到一些刺激时反应总是慢一拍，并且，刺激引起的感受也不够清晰与鲜明。迟钝只是表面反应，更深的逻辑是，有假自我的人把身体与自我切割，并把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空间里。这是为了保护真自我。

例如，如果父母在孩子小时候经常虐待孩子的身体，孩子发现，如果将自我和身体联系在一起，不仅身体痛，自我也会破碎，因此容易选择身心分离，将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无关的抽象空间中。

莱茵讲了一个例子，一位男士，一天夜里路过一个小巷，迎面来了的两个男人在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突然举起棍子打了他一下。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释然了。他想：他们只是打了我的身体，这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他的逻辑是，身体不是自我的一部分，所以这不会伤到他的自我。

这位男士是精神分裂患者，他的身心分离严重一些。但讲到迟钝，相信太多人深有体会。例如，我的一位来访者，她在公交车上被人踩了一脚，她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等下车时才发现，这一脚把她踩的很厉害。

这位来访者多次找过我为她咨询，她的迟钝给咨询师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咨询师们都问过这她这个问题：“你的身体这么迟钝，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她的总结时，在她家里，首先父母不怎么重视他们自己的感受，再就是她也常被母亲有意无意地羞辱。她有很多痛苦感觉，因此需要启动身体分离的机制来保护自我。并且，母亲的控制欲望非常强，她感觉她的身体比起忠于自己来，好像更忠于母亲。这些结合在一起，就造成了她严重的迟钝。

总之，可以说，反应迟钝时身心分离的结果，没有自我的关注，身体的感觉变得不敏感了。

迟钝虽然不好，但我们还容易面对。接着，我要说一下身心分离的人难以面对的一个东西---纯净。

如果我们尊重身体，就必然会重视自恋，性和攻击性这些生命动力，它们真实，丰富，复杂，当我们试着把身体与自我割裂开时，我们会觉得这些动力是不好的，鄙俗的，甚至是肮脏的，因此会压抑，否定它们，而去追求纯净。然而，纯净却很可能使身心分离的结果。

莱茵认为，假自我严重的人，会寻求为真自我留一块纯净空间。他的真自我与哲学，理论或纯粹精神结合在一起，完全不沾染鄙俗的身体。然而，这个纯精神性的真自我，因为得不到身体的滋养而会趋向虚幻。

莱茵对此论述说：

当自我放弃自己的身体和行动，退回到纯粹的精神世界时，最初可以感觉到自由、自足和自控。自我终于可以不依靠他人和外部世界而存在了，自我的内心充实而丰富。

与此相比，外部世界在那儿运行着，在自我眼里是多么可怜。此时，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优越性，感觉到了自己超然于生活。

自我在这种退缩和隐藏中感到安全。然而，这种状况不能长久维持。内部真实的自我得不到外界经验的确认，因此也无法发展自己，这导致持续的绝望。最初的全能感和超越感现在被空虚和无能所代替，他渴望让自己真实的自我进入生活，同时也渴望让生活进入自己的内部，但这时，假自我会感觉到内在纯精神真自我的死亡，因而会产生深深的恐惧。

看着莱茵的这段论述，我想起了宋明理学中的“存天理，灭人欲”，人欲即身体，天理即纯粹性的真自我。彻底否认人欲，即彻底否认身体。而没有身体做支持，所谓的“天理”，就变得越来越玄幻。并且，当你摒弃了你的人欲，远离了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就有可能会被其他人所控制。于是，你的身体会沦为别人的奴隶。

这种论述是一种身心分离，而王阳明的心学则是身心合一，他之所以能做到知行合一，是因为他证悟到天理即人欲，他的身心合一，他的意识和潜意识合一。

追求纯净的人，一定要问问你的身体在哪里。如果你追求的纯净精神不能和你的身体合一，而只存在与你或一两个知己知彼的幽静之处，那么答案很可能是：你活在假自我的虚幻中，其中一个明显的例证是，在这份纯净中，你的身体越来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