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HR 眼里的那些求职者-轻识

爱哲按：

故事FM 有一些粉丝群，加入这些群有一个简单的入群规则：进来先讲一个故事。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群友纷纷在群里留言叫好，我赶紧往上扒聊天记录，发现原来是一位刚入群的女生，用语音讲了她在山西太原做 HR 和猎头期间见过的那些故事。

我听了她的语音后，发现她的经历真的特别有趣，也特别在痛点上。因为现在正赶上求职季，一个做过 HR 的人，眼里的求职者都是什么样，大家一定很感兴趣。

所以我立刻联系采访了李诗，请她更完整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父亲陪着的面试者

我叫李诗，今年 35 岁，从事人力资源行业已经很多年了。

在从事这个行业两年以后，我们去一所以英语专业见长的文科院校，主办了一场大型校园招聘会。

那天有一个女孩走到我们展台前，递过来一份很普通的简历，包括她的一些成绩和过往经历。在跟她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旁边一直站着一位中年人，我问她，「这是谁？」她说，「这是我父亲」。

在后面的交谈中，女孩的父亲比她更像是来应聘的，不停地问我们，「这个工作地点在哪？」、「上班怎么上？」、「有没有双休日？」、「有没有五险一金？」而那个女孩在旁边站着，一声不吭。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面试，就跟女孩父亲说，「您还是让孩子来跟我们面试，您在旁边稍微等一下吧。」他父亲就说，「不行呀，我孩子的第一份工作我是要帮她问清楚的。」

当时后面还排着很多人，我们不能在这个女孩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于是我就简单地问了问她的成绩和以前兼职工作的经验。她其实回答的都挺好，各项条件也比较符合我们的岗位要求。唯一让我们感觉不舒服的，就是她的父亲。

面试结束之后，她父亲还问我们，「你看我女儿的成绩很好吧，什么时候能给通知去上班？」

我回答说，「叔叔是这样的，后面还有很多同学要面试，等大家都面试结束之后呢，我们要回去再筛选一下。如果您姑娘合适的话，会三天之内给她打电话。」

这其实是我们行业内的一套标准话术：我们一般会跟所有的面试者都说，「被聘用的话，会三天之内通知」。但如果等到第二天没有消息，基本上就是没有通过。

校招结束后，我们讨论了一下那个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很好，也有过一些家教经验，但是她的自主性，在我们看来是非常值得怀疑的。如果将来工作遇到一些问题，我们不知道她能不能够独自解决，倘若每次还需要父亲来帮忙，这就太可怕了。

我们不怕那种什么都不会的小白，工作经验可以慢慢培养。但如果一个人没有自主能力，没有自己的判断，什么都需要别人来帮忙，这样的应聘者我们就不会考虑。所以，我们最后没有聘用她。

父母陪着面试还是挺常见的，我甚至还见过替孩子投简历的父母。有一对父母的儿子在外地上学，父母想让儿子回太原工作。他们来我们这，说「我帮我儿子投个简历，他现在在哪哪读书，我先把他的简历给你。」我当时挺诧异的，问他们，「您儿子知道您这样做吗？」他们说，「他知道，他是要回太原的。」

还有一些应聘者是同学陪着来面试。两个女孩过来，其中一个说，「我是陪她来的」。我觉得面试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是从学校进入社会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你来应聘的时候，已经不是学生了，是一个社会人，应该学会自己面对了。

我甚至还见过已经有工作经验的应聘者，拽着老公来陪着。我当时就觉得挺奇怪，没想到面试这个事情会这么难以面对。

自己被裁员过

我记得应该是 2009 年还是 2010 年，公司在安排新一年人员编制的时候，取消了山西分部几个位置，我当时就进入了被裁掉的序列。知道消息之后，我肯定会根据劳动法要求赔偿金，但我们人力主任的第一方案一定不会给我赔偿，他想让我自己提出离职。

主任先跟我谈，「我把你调到华南区域先待一年。一年之后，如果这边编制有新增的话，再把你调回来。」我想了想，跟家人也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这个方案不太靠谱，而且我也不太可能离开太原。我又问了一下其他被调动的同事，他们被调走之后，都没能再回来。

于是，我很坚决地跟主任说，「我不考虑调动，走正常流程吧。」主任一看没有办法，就按照正常的岗位编制取消原因，给了我一笔经济赔偿金。

如果你碰到裁员这种事情，我的第一个建议是不要跟公司闹僵，先听听公司有什么方案。有一些公司做得很好，如果要裁员，会同员工签一份协议，然后把赔偿金和工资一起发下去，之后员工和公司就没有关系了，大家好聚好散。

但有一些公司比较无赖，它会从各种地方找员工的毛病，当做不给补偿金的借口。一般公司最常挑的毛病，就是缺勤以及违反员工手册中的规定。所以我们在给员工培训时，经常强调千万不要在公司留下任何把柄。

第二个建议就是谈判时不要跟 HR 谈崩。HR 只是在完成领导的任务，给他太多的压力，HR 真的很难解决，而这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

最后一个建议是，如果真的遇到那种不讲理的公司，怎么谈判都不愿意赔偿，那我觉得就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甚至去打官司。其实果断放弃，去找下一份工作可能是更好的选择。投入大量的精力在这上面，不仅机会渺茫，还会影响自己很长时间的职业状态。

先后在饮料和教育行业做了六、七年的 HR 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职业出现了瓶颈。希望可以往一些更景气的行业转移。但是后面几次求职都不太成功，所以我决定先转往行业的上游去做猎头，帮助一些企业的 HR 去定向猎寻人才。

国内一些小的猎头公司，对从业者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肯做肯学就能进入试用期。公司会给员工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期间为企业完成了一个职位的招聘，就可以被留下，没有完成，就得离开。

花样歧视开始

自从做了猎头以后，因为承接的行业更多样，我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企业，以及千奇百怪的招聘要求。而这些要求，你在公开的招聘信息上是看不到的。

我们之前遇到过一些大公司，他们会有地域歧视。他们会很明确地告诉我们，「哪些省市的人我是不要的。那边的人我们见过，整体印象不太好。」

有的时候他们会很抗拒那些经济不发达地区的学生，比如不喜欢从某三省等地方出来的人。

爱哲按：

采访中，听到这里的时候，作为某三省出来的我瑟瑟发抖。

我以为我们给人的刻板印象只有那句口头禅：「你瞅啥」和「瞅你咋地」。没想到我们找工作的时候还有这样的麻烦。

有一些公司会很明确地说，「我们不要从某某公司出来的人」。还有的公司在招聘信息上要求的是本科及以上学历，但实际上他们除了 985、211 根本不会看。所以有时候投了很多简历，却都石沉大海，就是因为被这些隐藏的条件筛选掉了。

我记得我曾经挖过一个男生，学历不怎么高，专升本，但是能力很好，曾经在京东工作过。他最近的一份工作是在知乎，负责的岗位叫做 PMO，也就是高级项目管理。这个岗位在市面上还是挺稀缺的，我们当时给他推荐到了一所房地产公司的互联网部门，以他的能力和工作经历，完成这份工作绝对没问题，我当时觉得应该十拿九稳了。但那个公司的用人部门看到简历后跟我说，「背景挺好的，但是学历不行。再帮我们看一看，找一找学历好的人吧。」

困难的转行

我认识一些四十出头想要换工作的人，其中有一个学历背景还不错。

这个人从我们当地一所 211 大学毕业，一直从事保险销售行业，也做到了管理层，管辖一片区域。但是他觉得继续从事这一行当的话身体可能吃不消，也很难再有一个大突破，所以想要换一份工作。

他对我说，他对英语特别感兴趣，想要找一份英语老师的工作。我当时挺诧异的，觉得他这么多年的工作跟英语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年纪转到一份跨度很大的行业应该还是挺困难的。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想做英语老师」他说，「我大学的时候英语特别好，是过了六级的。我工作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把英语放下。」

我又问他，「你对薪水有什么要求？」他说，「我上一家公司底薪就是五六千，拿一些提成，跟这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知道保险行业的提成是很难挣的，我一想四十多岁的人，一个月才拿五六千，在我们这儿也不是很高，突然觉得人生走到这一步也挺悲凉的。

我就跟他讲，「以我在教育行业的经验，一般来说的话，没有教学经验，也没有相关资格证书，是很难从事这一行业的。老师的工作不大可能帮您找到，但我会帮您留意有没有其他的合适机会。」然后他就回去了。

隔了两天后，他突然冲到了我们前台。当时已经快下班了，我不知道他这时候过来干嘛，觉得很奇怪。然后我就听见那个人跟前台吵了起来，他说，「当时你们那个负责人跟我讲，过两天会跟我联系，有合适的岗位介绍给我，我等两天了都没有！」

其实我当时的那句话，「有合适的机会我帮你留意」，意思就是：可能没有什么合适的岗位给他。这是任何一个有职场经验的人，都能读出来的意思，但是他偏偏就是没有明白。

那个人在前台不依不挠地赖着不走，没有办法，我让我的小助理出去，和他聊了好长时间，才把他打发。

小助理回来跟我讲，「那个大哥心态有点崩溃了」。我心想，四十多岁找工作确实不太容易，我说的那句话可能给他带来了希望，让他当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身上背着工作和家庭种种压力可能太大了，一直积累着就会爆发，而我们恰巧成了他情绪的出口。

中年人求职不容易

我最近其实接触了不少中年失业的案例，这会让我自己警觉起来，觉得要赶紧对未来做规划。

从新闻里，我们经常能看到疫情之下这个行业裁员，那个行业运行不下去了。而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很多企业在年前还在一起谈合作，计划着年后开拓新业务，需要我们猎头帮忙招募更多人。但因为疫情的发生，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待定，原先要招聘的岗位全都停下了。

中年人在求职市场上其实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大公司更愿意聘用年轻人，不太会考虑四十岁以上的求职者。我其实觉得有时候四十岁往上的人，阅历是相对丰富的，管理经验也会相比三十五岁以下的求职者丰富，公司是可以考虑聘用的。

我们山西的企业还好。但是在一线城市，别说四十岁以上了，什么岗位都是要三十五岁以下的，三十五岁以上的都不考虑。

爱哲按：

采访中，听到这里的时候，35 岁以上的我瑟瑟发抖。

将来如果媒体行业不景气，可能留给我的后路不多啊。😅

求职中的性别歧视

爱哲按：

我们每当讨论就业歧视的时候，除了地域、学历、年龄的偏见，最被大家关注的，就是性别歧视。

比如我，大学的专业是图书馆学，我们专业里 70% 的同学都是女生。但是用人单位在招聘的时候普遍喜欢录用男生。我至今还记得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去应聘某 985 大学的图书馆，当时有个同班的女同学和我一起去应聘。结果就因为我是男生选了我，而不是她。

直到现在，每当想起那个同学我都内疚不已。

当时很多图书馆招男生的一个理由是，图书馆的工作经常需要把一些很重的书搬来搬去，女生的体力不及男生。

我们先不说现在女性和男性的体力差距越来越小的问题，单说就业市场上需要体力的岗位也越来越少了，那为什么对女性就业歧视还依然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