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靡一时”的中央实验室制度,是时候衰落了吗?

腾云

共 4427字,需浏览 9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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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6 13:11


如何将技术最高效地转化为产品和服务,这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始终关注的问题,也是基于这一目标,诞生了集科学家与工匠特质于一身的瓦特,进而催生了“生产”更多瓦特的“发明家制度”。


而到了现代,以贝尔实验室等为代表的中央实验室制度成为大企业的首选,但随着信息革命的发生,这一制度似乎也开始发生变化。下一步,用什么支持我们的创新?




这是 “发明”发明家 系列的第三篇。从瓦特开始,我们希望在不同时代中寻找“发明家”的影子,并理解他们改变产业进而影响人类生活的方式。



文 | 林 偕
腾云特约作者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央实验制度达到了顶峰。


IBM研发出了system 360大型机系统,奠定了其在计算机产业的霸主地位;AT&T的贝尔实验室孕育了杰出的通讯技术,那里出来的诺贝尔奖得主令人目不暇接;杜邦对照二战前的化工三巨头有样学样,成为美国新兴的挑战德国化工业地位的有力竞争者。


美国的一众明星企业充分受益于中央实验室制度所带来的“发明家红利”,维持着诺贝尔奖项与利润双收的美好局面,在全球市场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彼时,处于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时,正是中央实验室制度的黄金时代。当时中国国务院在1980年代中期向中国科学院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中科院的科学不能完成向生产力的转换,国家为什么还要养这么一个庞大的国立研究院?


为此,中科院不得不想办法“自证”。瀛海威创始人张树新曾回忆,她在中科院工作期间,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证明中科院同样有能力像贝尔实验室一样,能够将科学技术转化为巨大的生产力。


中央实验室在当时也成为中国人在改革开放后狂热追逐的对象。作为新东方创始人之一的王强曾回忆在贝尔实验室的苦读经历,微软亚洲研究院作为微软在亚洲久负盛名的中央实验室,至今也为人所热衷。


IBM system 360大型机系统


为什么当时的人们对于中央实验室如此痴迷?这就要说到它成功的关键:封闭式创新。


中央实验室内嵌于一个个巨型企业之间,从事基础性和应用性两方面的研究,产生自己的产品创意,然后交由公司推出产品或服务,最终企业获得巨大的利润,再从中抽出部分驱动新一轮的研究。


而人们对于中央实验室最为热衷的一个具象体现,是“技工贸”和“贸工技”两大产业路线经久不息的争论,在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历史中,人们潜移默化的心理是,中央实验室代表着技术的核心竞争力,代表着“发明家”群体在市场经济中不可忽视的作用,也代表着人们对于这个抽象的发明制度的顶礼膜拜。


但历史的吊诡之处正在于,当中国人热衷于中央实验室制度时,太平洋彼岸的中央实验室正在发生着快速的变革。


在芯片这个被残酷的摩尔定律支配的行业,英特尔率先革了中央实验室的命,随后,苹果公司从施乐帕克那里“盗取”了中央实验室的“弃子”图形系统,发起了一场个人PC革命。最后,中央实验室制度的瓦解在消费品和医药行业也扩散开来,终于在21世纪初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从萌芽到颠覆


芯片的发明,从一开始就带有颠覆中央实验室的强烈革命色彩。


1958年,将来的芯片发明人基尔比正处于一个纠结的境地。


基尔比从伊利诺伊大学毕业后,工作于一家大型企业的中央实验室,负责学习和研究从美国西电公司授权而来的晶体管技术,研究许久,基尔比注意到,晶体管完全可以微型化,但这个日后掀起芯片革命的想法不为中央实验室所重视。之下,基尔比跳槽了德州仪器,他在那里可以专注于这个点子。而后,基尔比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块芯片。


几乎与基尔比同步,在仙童半导体工作的戈登·摩尔意识到了芯片这个新兴产业的规律。摩尔很早意识到,必须建立一个独立于研发实验室的制造业部门,必须开发能够批量生产、快速验证、快速迭代的芯片产品。


经过长年累月的实践,摩尔总结出一条著名的规律:芯片上可以容纳的晶体管数目,大约每经过18个月便会增加一倍。这个规律最大限度地展示了制造科学化的可能性,日后,它被称为“摩尔定律”。



1968年,摩尔和他的同事诺伊斯合伙创建了英特尔。为了推进摩尔定律,保证新技术在生产中的快速推广,英特尔在建立了迥异于中央实验室的发明制度:


首先,中央实验室被取消。摩尔认为,新的技术在早期非常脆弱,为了高效率地实现并推广,必须把新技术交给那些真正信仰的人。但中央实验室制度的弊病在于,很多珍贵的点子被浪费了,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展示。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摩尔干脆不设立单独的研发部门,而是直接开设一个用于实验的制造产线部门。每当技术达到成熟之际,便转移扩散。也就是说,英特尔公司中的新发明,都将有机会在产线上施展用武之地,直到证明其市场潜力。


随后,为了配合这种新的发明制度,英特尔构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组织文化。


发明在产线上的成功,决定了英特尔在芯片业中的地位,而新发明能否成功,取决于快速达成高良率的速度。为了达成高良率,英特尔从70年代开始构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其他硅谷公司的文化——例如,工程师们被要求每天8点钟上班,高度强调纪律性,这保证公司上下围绕几项成品率数字紧绷起来,时时刻刻都必须完成一个又一个新技术和新产品的良率目标。


很快,这场诞生于芯片行业的革命范围不断扩大那些拥有中央实验室的大公司们会发现,他们看不上的硅谷小公司,盯上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被乔布斯“打劫”的中央实验室


上个世纪70年代,打印机巨头施乐公司的中央实验室施乐帕克是技术天才的天堂。


一位技术人员如此回忆他在施乐帕克的工作经历:

实验室中的任何项目似乎都不会结束。预算异常充足,没有任何等级制度,研究员能够随心所欲地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当研究员们需要发表论文,他们发明了打印机,当他们需要编辑论文,他们发明了计算机...


在这样一个天堂般的实验室,研究员们自己打造生产工具,肆意发挥他们的创造性。


但不幸的是,中央实验室的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相比于离主业很近的发明点子,意义更为重大的图形用户界面和鼠标,却像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只是用来被观赏。


最有名的例子是,施乐帕克的研究人员自己开发编程语言和显示器,造出了一台上万美元的电脑,光一个鼠标就价值三百美元


直到有一天,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来施乐帕克参观,他为施乐发明家的天才所震撼。在付给施乐少量的专利费用后,乔布斯挖走了这个中央实验的研究员,并指示外包的设计公司,要求鼠标成本降低到15美元,三个按钮减少到一个按钮。此外,苹果公司相当程度上简化了施乐帕克的图形界面,让它变得可以直接操纵。


乔布斯偷走的图形用户界面和鼠标,最终成就了麦金塔电脑,并发起了一场震撼世界的PC革命。同样受益于乔布斯的“启发”,与乔布斯同年出生的盖茨也立志打造一个图形操作系统。


封闭式的中央实验室诞生了大量很有价值的发明,其浪费程度却大的惊人,结果就是,相当一部分发明,是被那些锐意进取的小企业发扬光大的。苹果和微软的崛起,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中央实验室制度的衰落。


以往,那些在中央实验室的工程师们想出许多绝妙的点子,这些发明只在企业内部流通,其中一些转化为巨大的利润,更多的则是蒙上灰尘。但随着时间的变化,那些“不得志”的发明有了新的选择,从芯片业赚到第一桶金的仙童“八叛徒”催生了风险投资业,他们把那些中央实验室中没有用武之地的工程师挖出来,投资于他们本已要遗弃的发明。



除了风险投资,巨型企业对于发明的独享权力还在被更多的因素所打破——
信息革命让发明的点子的流动和分享越来越快;里根上台后通过《拜杜法案》,允许政府资助的发明成果由发明家享受收益;那些久在书斋的教授们,也顺理成章的涌向硅谷创业,人才的流动愈加频繁。


这些因素的日渐茁壮,都在打破中央实验室所构建的封闭的创新网络,新的发明家制度呼之欲出。



放式创新:新的“发明家制度”的兴起


正是意识到中央实验室制度威力不再,80年代,思科选择鼓励内部创新,主动投资雇员萌发的形形色色的发明点子。这种新的发明家范式,正是为了应对新的局面:发明家越来越身处于一个开放的创新网络,为了利益最大化,公司需要建立一套开放的发明家制度。


从芯片、PC到网络设备等行业,更多的行业开始构建一种开放的发明家制度。


快消巨头宝洁,在二战后的数十年内受益于强大的中央实验室,在公司内部树立了一个共识:一切答案,尽出于我。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研发投资越来越大,新品越来越少,管理层很快意识到问题。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宝洁不再执着于内部发明,而是逐渐向外求,与公司外部连接:“骄傲地在别处发现”。同时,宝洁将原来由中央实验室控制的研发资源,转为由全球各地的运营实体控制,发明和当地实际运营结合日渐紧密。


宝洁的一系列改革,有效提振了收入,同时将研发占比缩减了一半。


在世纪之交,开放式创新的制度在各行各业迅速普及。以医药行业为例,制药公司礼来在2001年成立一个专门公司,在互联网上发布类似于“英雄帖”的东西广招研究人员为其药物发明突破贡献点子。


这对于发明家制度意味着两个层面的改变:


其一,企业内部的发明,不再局限于自己消化,想法和点子被市场化了;其二,企业发展业务开拓市场,不再单独依赖于自身的发明,而是在全球范围内广泛搜猎。


与中央实验室的封闭的“发明家制度”下,很多有市场价值的点子被长时间埋没了,这被称之为“假否定”。而开放式创新能够把发明放到了一个有足够流动性的市场里面,等待有识之士的发掘和利用。


简而言之,开放式创新挽救了那些“假否定”的发明。




下一步会怎样?


从中央实验室到开放式创新,实质是发明家完成了从工业化生产到市场化流通的转变。


中央实验室建筑了一个完美的“生产”发明的制度和环境,但众多发明留在了一个公司里面,或变得没有流动性,这个过程产生了大量的价值浪费;开放式创新将大量的发明从尘土中挽救了回来,借助于一个充分流通的市场,发明的价值被充分放大了。


但是,开放式创新的负面效应依然受到挑战。


以往,大企业承担着最多的发明工作,做出最多的研发投入,产出远超自己需要的原创性发明。但在许多大公司,随着研发强度降低,创新的动力也受到影响。例如,2000年后的十年间,宝洁公司的研发占比下降了一半,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每项创新带来的收益也下降了一半。


再例如,当运营部门话语权逐渐提高,甚至影响到研发后,发明的缺失严重掣肘了公司的发展。一家财富1000强榜上的精密制造商,运营部门砍掉了一项重要的发明,但几年后竞争对手引入了该发明并大幅改进了产品表现,此时,为了缩小与对手之间的时间,这家公司又不得不花重金从外部购买这项发明。


每当和业务的结合越紧密,发明家制度被急功近利的业务部门控制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那么,又该如何修正开放式创新制度所带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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