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前言
本书不是讲颜色的。其实,我是在尝试探究一个叫做“白”的实体,以找到人自身文化所假定的感觉的那些资源。换句话讲,我是在尝试通过白的概念找到一种营造简单和微妙的日本美学的源头。
设计是我的工作。我的职业领域是沟通。这意味着,比起做“东西”来,我更多地是在解析“环境”和“条件”。我已在大量的展览中展示了我的工作,做了数不清的海报、包装设计、符号标志以及书籍设计。这些产品都反映了我的给定“环境”的本质。我的职业引导我思考怎样才能创造出能不断获得新力量的形象,能留下长久印象的无比清晰的东西。这一思维过程,反过来又使我开始关注在日本,或更广泛而言,在全世界发展起来的文化传播的手段。随着此思想进程的进展,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它正在引出新的答案。
“空”(utsu)与“空虚”(karappo)是我在试图抓住沟通本质时思考的一些概念。当人们分享各自的想法时,他们...
前言
本书不是讲颜色的。其实,我是在尝试探究一个叫做“白”的实体,以找到人自身文化所假定的感觉的那些资源。换句话讲,我是在尝试通过白的概念找到一种营造简单和微妙的日本美学的源头。
设计是我的工作。我的职业领域是沟通。这意味着,比起做“东西”来,我更多地是在解析“环境”和“条件”。我已在大量的展览中展示了我的工作,做了数不清的海报、包装设计、符号标志以及书籍设计。这些产品都反映了我的给定“环境”的本质。我的职业引导我思考怎样才能创造出能不断获得新力量的形象,能留下长久印象的无比清晰的东西。这一思维过程,反过来又使我开始关注在日本,或更广泛而言,在全世界发展起来的文化传播的手段。随着此思想进程的进展,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它正在引出新的答案。
“空”(utsu)与“空虚”(karappo)是我在试图抓住沟通本质时思考的一些概念。当人们分享各自的想法时,他们一般是倾听彼此的意见,而非将信息扔给对方。换句话讲,成功沟通的基础在于我们能够多好地倾听,而非我们能够多好地将我们的意见推给坐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人们已通过使用诸如“空的容器”这样的用语将沟通技巧概念化,以使自己更好地理解对方。例如,与那些涵义被限定得较窄的标志不同,十字、日本旗上的红色圆盘这样的符号可以让我们的想象力能不受任何疆界限制地自由驰骋。它们就像无数空的容器一样,能包含各种可能的涵义。空的概念同样可以从洞穴式的陵墓、教堂、小花园或茶室中发现。它们都反映了空的概念。虽然一开始我是在写“空”,但没多久我就发现,我其实是在说“白”:通过与“空”那宽广的涵义谱系对抗,“白出现了。从语言学上来说,白这个字,在日语里是出现在空白这个词组里的”。这一联系最终迫使我根据与白的关系去探索空的涵义。相应地,我最终也是先写的白,然后再转到空。
我的希望是,当你读完本书,白对于你,看起来已经有所不同了。如果你觉得它闪耀着崭新的、更清晰的光芒,我们就可以说,你的感觉更纯净了。这样一个提高了的对白的认识也就提供了一种条件,使我们可以在更亮的光中看我们的世界。
------------------------------
第一章
白的发现
作为感觉经验的白
“白”这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其实,“白”只存在于我们的感觉认知中。因此,我们一定不要试图去寻找“白”,而要去找一种感觉白的方式。通过这一过程,我们会获得一种对白的知觉,比我们正常体验到的白还要更白一点点。这会让我们察觉到日本文化中白的惊人多样性。我们开始理解寂静和空的空间这样的词语,并能区分它们之中所包含的隐含意义。当我们达成了与白的这种密切关系,我们的世界就会更亮,而其阴影也会更深。
打字稿的黑并不意味着那些字真的黑。它们只是在与一张白纸的对比中显得黑。同样地,日本旗上的圆也只是在与其白背景的关系中才显得红。当蓝色或棕色被置于白背景中,这种相对性对它们也同样奏效。因为不存在渴望存在,它们不时会创造出比存在本身更强烈的存在感。要保持白的纯洁性是困难的,因为它太容易被污染。它的美之所以如此强烈地打动我们,皆因我们痛苦地意识到其短暂性。
日本建筑、空间概念、书籍设计以及花园这样的东西,都是在对引入白的这种思维过程的响应中诞生的。类似的一种接近白的方式是谷崎润一郎(1886-1965)在其文章《阴影颂》中提出的,从阴影的角度对日本美学进行了诠释。谷崎用阴影找到一张图的消逝点的想法棒极了。而难道不能还有另一个消逝点,即,那与黑色阴影对比下的极亮?
颜色是什么?
白是一种颜色吗?它像是一种颜色,但同时,我们也可把它看成一种无色。那么我们就须追问:颜色到底是什么?
颜色机制已被组织成清晰的系统,其本身即是现代物理学的产物。最普通的两种颜色分类法是门塞尔法与奥斯瓦尔德法。在其系统中,颜色的三元素:色值、色彩和色度(简言之,即透明度与亮度)可通过构建一个三维环形物来解释,以便我们更容易观察其物理现象(即颜色)。然而该物之构建,并不能使我们获得对所谓颜色的完全体验。诸如一只打破的鸡蛋蛋黄之澄澄金黄,或是一盏茶杯中满盈的茶水,都不止是颜色。它们其实是在一种更深的层次,带着质感与味道等其物质本性中所固有的属性被看到。人们是通过这些元素的组合看到颜色的。在此,对颜色的理解不是仅仅通过我们的视觉感官,而是通过我们所有的感官。只要颜色系统还仅只是建立在物体的物理、视觉性质上,它们是无法传达我们的总体反应的。
如今,我们在为印刷、纺织以及制造品选择颜色时要使用色标本。大多数色标颜色都按照此前提到的门塞尔法与奥斯瓦尔德法的规范进行了标准化处理,使用起来十分方便实用。其秩序性与客观性使得我们能够清楚地将一种颜色与另一种颜色区分开来。
我经常提到的另一种色标本叫做“传统日本色”,是以日本人使用的老的颜色名称组成的。这个本子的初衷不是系统的一贯性,所以当要求精确的时候就无法使用了。它以具有能唤起人们想象力的力量著称。只要我拿起这个本子,我总是能顺利而自然地接受其文字所捕捉到的颜色的特性。同时,我的感觉被唤醒,仿佛听到了家乡的口音,我感到了抚慰,以及一丝孤独。而这些情感的来源又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颜色可以反映我们细微的情感。但这并非全部。我们看得到发现颜色的那一刻所涌起的人类情感本身的核心吗?颜色并不单独、独立地存在于自然之中。它们随着光的细微级差而不断变化。是语言,无比伟大地赋予了它们清晰的存在。我们从感情层面吸收了那些语言命名的正确性。色彩被感知和体会的方式存储于一种已形成的文化之中,其大标题叫“传统色”。
当我们试着去想象颜色,可能有必要将所有预先设定的类别从我们的头脑中清除,回到一种空白状态。事实上,iro这个“色 ”字的日语,也意味着“情人”。它包含着比现在的颜色所拥有的远为宽广的联想范围。当我们还是小孩时,我们拿到用来画画的那些12支一盒的铅笔好坏参半地塑造了我们的感知。从此我们存储起了诸如“水色”、“肉色”等等概念。可是假使这些参数并不存在,而我们用来描述颜色的词汇又太少怎么办?我们还会以当今世界所通行的方式看待颜色吗?
据说在8世纪的日本,当第一部诗集《万叶集》出版的时候,与颜色有关的词汇还很少。那时使用的基本形容词只有四个:akai(红)、kuroi(黑)、shiroi(白)以及aoi(蓝)。(加i使名词变成形容词。)这四种颜色是指:光明和能量(红),没有亮光(黑),耀眼(白),朦胧的印象(蓝)。这四个形容词可能会让我们感觉太少,但实际上每个词都有很广的范围。人们能够在语境中表达含义上和气氛上很细微的差异。没必要像我们今天这样将颜色严格分类。这就意味着,例如蓝和绿可从情感上归成一堆儿,都算是广义的蓝(aoi)这一类。用形容词表示颜色要依赖于接受者的心理,我们可以假设他们使用的是植物性颜料的名称,如靛青、紫罗兰或是苦橙、灰以及嫩草等等。
我们冠以“传统”的无数颜色源于谦和的平安文化。人们对于自然中的变化有一种精微的把握,并能通过诸如其衣服和家具之类的东西来表达这些变化。这就使一种基于分享美学的新式文化得以产生。一年一般是被分为四个季节,而中国的历法则辨别出72个有不同特征的天气模式或是“候 ”,分为24个“节气”。这一历法又被日本人按其自己的感觉加以采用和修改。一个日本人要想被人认为有教养,他或是她就须获得一种对美的深层意识-以“雪 -月-花”一语表达-在被分为五日周期的季节变化中去发现。
精确指明变化季节的词语,如moegi-iro(发芽植物之亮绿)或是asagi-iro(韭葱叶之绿蓝)是脆弱的,但它们是有说服力的,因为它们捕捉到了观察的瞬间。这就是为什么它们能如此深入我们的内心。颜色名称的作用就像穿过一根细针的一根线,能将我们最微妙的感情缝合在一起。当针触到其目标时,我们便会感到快乐或是入神。它也可能令我们感到痛苦,因为它使我们明白,这种微妙正从我们的现代生活环境中消失。
正如钟乳石洞是经由一滴又一滴下落的水珠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累积方才形成,自然之精彩或是变化中世界的精神影像亦是逐渐积累才形成颜色的名称。某些东西失去了,其他的转化了,然而最终,没有任何人觉察到,颜色作为一个知觉的大系统建立起来了。传统颜色系统的数量可能会和这个世界上的语言和文化一样多。“传统日本色”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