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忽必烈
新世代時代小說!
駱以軍 紀蔚然 盛情推薦
這個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苦於無法完成劇本論文的「我」,本來在咖啡店與老闆打屁,就在被看衰的同時,一名少女踏著機械人步子在夜中行進。她穿著綁帶涼鞋,露出美好的腳踝,眼睛骨碌碌地在百元服飾和特價鞋款間轉著。我承認我無法接受她穿衣的品味,籃球褲配廟會黃T恤,實在跟路邊穿學校運動外套的大叔沒有差別。
「她一定是上天派來要讓我完成畢業劇本的靈感女神!必須追上她。」
前面突然一亮,電梯口出現了一名青年。跟外面那些刺龍刺鳳的比起來,這名青年可以說是普通中的極品,穿著T恤和牛仔褲,頭髮經過仔細修剪,四肢健全(但有隱疾也說不定),全身上下散發著普通的氣息!
「我,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遇見了命中注定絕對不可以相遇的青年。」
「我是忽必烈,請和我一起拯救世界。」
還來不及確認她的話是真是假,少女迅疾用報紙在我雙肩一點,青年就這樣...
新世代時代小說!
駱以軍 紀蔚然 盛情推薦
這個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苦於無法完成劇本論文的「我」,本來在咖啡店與老闆打屁,就在被看衰的同時,一名少女踏著機械人步子在夜中行進。她穿著綁帶涼鞋,露出美好的腳踝,眼睛骨碌碌地在百元服飾和特價鞋款間轉著。我承認我無法接受她穿衣的品味,籃球褲配廟會黃T恤,實在跟路邊穿學校運動外套的大叔沒有差別。
「她一定是上天派來要讓我完成畢業劇本的靈感女神!必須追上她。」
前面突然一亮,電梯口出現了一名青年。跟外面那些刺龍刺鳳的比起來,這名青年可以說是普通中的極品,穿著T恤和牛仔褲,頭髮經過仔細修剪,四肢健全(但有隱疾也說不定),全身上下散發著普通的氣息!
「我,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遇見了命中注定絕對不可以相遇的青年。」
「我是忽必烈,請和我一起拯救世界。」
還來不及確認她的話是真是假,少女迅疾用報紙在我雙肩一點,青年就這樣被授與騎士的儀式,從此我的自尊和本名都化為烏有。如果說吳爾芙是一個找不到出口的靈魂,眼前這個自稱忽必烈的少女大概就是一顆找不到引信的未爆彈。
謎般的少女忽必烈,與卡在畢業劇本的倒楣青年「破」,在虛幻與真實的隘口相遇,一同踏上夏日深夜無人知曉之路,兩人間的不思議物語,堂堂展開!
***
代序
大叔/駱以軍
突然之間我哭了起來。我寧可失去一切但願我並沒有哭,然而我是哭了……
——沙林傑<麥田捕手>
後來,我就變成大叔了。事情也並非那麼戲劇性或不甘願,但難免有點惘然。「本來我也不是……」我對少女說:「但不知怎麼就發生了。」其實也沒不好,譬如《美麗人生》裡那個把眼前一切鐵灰色、集體被剝奪去人性的軍人和等待屠宰者向孩子描述成一個獎品是車的大遊戲;或者如The Big Fish那個唬爛了一輩子的挫敗流浪者老爸。「世界不是妳眼前所見的那個樣子……」那是一個選擇,當你意識到你已不可能如年輕時幻想的扮演一白銀盔甲,將被灰稠虛無吞噬的孟克世界翻轉回來,當你的心靈如月球表面被無人知曉黑暗中無數殞石擊打得凹坑累累,當你像老去的阿瑪蘭妲,「孤獨已在她的記憶中作過選擇,把人生在她心頭堆積的懷舊的垃圾燒光,使最辛酸的一部分淨化了,擴大了,變成不朽了。」你要選擇:是變成一隻微笑、瘋傻、言不及義的老狐獴?(少女說:「可愛的大叔,沒有愛,就是等著我們這樣的少女去救贖。」)或是,怨毒地,冰冷地,重描傷害現場,像年輕時看相米慎二的《颱風俱樂部》,美麗、純潔的少年少女在颱風夜被困在無大人在場的校園裡,心智早熟如金閣寺般嚴格精密的少年男主角,打電話給似乎是他未來時光成人版的老師求救(他只是來不及長大,否則那老師是他設定的,靈魂心智的對手與父親),但真相是老師已在時間那端沉淪進塌毀的、泥汙般的人生。在電話另頭,像劍道高手的對峙,在酒女和刺青大哥的酒桌唱著卡拉OK的老師,醉醺醺對著少年狂吼:「你不必瞧不起我!有一天你一定會像我一樣的。」少年說:「我絕不會變成和你一樣。」
後來我才理解,大叔們崩潰失去該有之尊貴與品貌,說出難以承受之重的話語瀝青,是對那熠熠發光鬃毛鬣鬣的年輕獅子或斑馬,懷抱著時光劫壞之前的懷念和痛愛。當不成救贖者(終於發現原來我不是手握飛行石的那個預言中會拯救全族命運的神選之人),於是只好當守護者。
是的,麥田捕手,沙林傑。(少女說:「大叔,問題是,你太不專心了。你咕嚕咕嚕囉哩囉嗦在幹什麼呢?」)有一天他們告訴我這位老人過世了。天啊,像一個祕密的黃金誓咒,當我們那年代的少女們全學著張愛玲的腔口說:「成名要趁早。」「我的靈魂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頭爬滿了跳蚤。」我們少年,全被荷頓的台詞給附魔了:
妳曉得我喜歡做個什麼人嗎?我是說如果我能有所選擇的話?
「如果一個人在穿過麥田時抓到另一個人」……不管怎樣,我老是想像有一大群小孩子在一大片麥田裡遊戲的景象。成千成萬的孩子,沒有人在旁邊──我是說沒有大人──除了我之外。而我站在一個非常陡的懸崖邊。我幹什麼呢?我必須抓住每一個向著懸崖跑來的孩子──我是說如果他們跑著跑著而並未注意他們所跑的方向,那麼我就從懸崖邊出來抓住他們。那就是我成天要做的事。
天啊!
當你年輕時,當你二十啷噹,生命的旅程以及所有視窗,記錄器、里數錶、火星塞才都拆封啟動,輪胎的溝痕仍簇新而深刻,這樣的句子一旦鑽進腦海,那就注定了你日後必然變成大叔的命運。像那些為著美女納米瑞娥的妖仙之貌瘋魔而死的男子,腦殼剖開,裡頭會流出琥珀色的香膏,這些原是美少年的大叔們,因為相信了荷頓的那一套,所以被生命折磨得形容枯槁,淚眼汪汪,靈魂裡總有一小塊暗紅炭火燎燒發出焦枯味。
大叔們歷經人世千百劫難,各式傷害、遺憾、倒楣,最後馭繁為簡、百感交集的一句話:「不要讓人感到屈辱。」少女在msn寫著:「有一個我極在乎的老師,那天痛斥我其實是個平庸的人,有一些小才氣,整天渾渾噩噩。我打電話給他,兩人在電話互吼,我哭著告訴他,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我就是這麼平凡的女孩子,我就是胸無大志……」我沉吟許久,簡短打下一行字:「別理那些平庸的大人。」我聞到了什麼?物傷其類另一枚大叔是也。大叔們難過時光的負欠,何時起他們變成了徹底對荷頓嘮叨說教的那個胖子老師?我們好像在傳遞經驗,其實是橫柴入灶不甘願結晶於我們腦海那微物之神般,一個時光濃縮的模型,被證明只是「一次性」的空無,它除了變成難以言喻的個人故事,竟沒有可資借鏡的教訓。在這種虛無且自厭的溼熱空氣裡,有一些大叔沒忍住,嘮叨著嘮叨著便神明渙散在人們看不見的暗巷把手伸進了跑離麥田其中一個落單少年少女的胯下;有的大叔則在和小女孩胡說八道了一番「香蕉魚的好日子」,他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遇見這麼個華麗高貴天性仁慈的夢中可人兒(等她們稍長大,那魔術立刻收殺而去),他離開陽光明亮的海灘,走回旅館房間,把槍塞進自己嘴裡扣擊……
荷頓說:「我被那些天殺的電影害慘了。」一開始他只是為恍神對著良善修女噴煙而瘋狂道歉,一開始他只是擔心冬天中央公園的湖面結冰那些鴨子該到哪去呢,一開始他只是生氣地將博物館那些小學生必然經過的牆上被人塗鴉寫上的髒話穢語擦掉……
有一次我在城市最大的那座森林公園外頭人行道,遇見一個全身裹滿髒汙暗色布衫的流浪漢,正在激切地咆哮咒罵:「幹你娘×××──破××──你娘──操××……」從那茄子般醬紫色頭顱扭曲成一團的憤怒五官劇烈噴出的連串句子,穿透了車潮聲,我隔著一段距離慢慢經過他,心中難免忐忑,怕是個有攻擊性的瘋子,但後來我發現事情不是那麼回事:我看見他一臉哀切的淚水,像個被欺侮到超過底限的小孩。我聽懂他斷斷續續句子裡的「事件」:有個人經過這個骯髒礙眼無害的流浪漢,對著這一攤靜置植物人間失格的怪物吐了一坨口水。
他哭哭啼啼,抽噎地指控著,但不知怎麼用語言梳爬這其中最暴力的羞辱和不義,於是又用丹田悲憤地大罵:「破你娘老××。」像罵天。我回頭看背後那空蕩蕩的人行道,遠遠的幾個可疑的西裝族、慢跑者或高中生背影。我想走過去,撫摸那被人類無意義之惡驚嚇而快速扭動布滿眼淚的臉(「我已經被生命打到最底了,你們何須再補上這一腳?」),我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我年輕時曾在我家巷子裡一個類似私塾的道館學武術。我大約是在那修習到第二年時才發覺原來我身邊那些穿著漿白柔道服的少女同儕們幾乎全被那仙風道骨的老師上過了。事實上當時我和屈指可數幾位習武少年根本是這個私塾裡的贅物。我們傻頭愣腦氣貫丹田地打拳吼叫,根本像大氣層外緣的人造衛星碎片殘骸永遠飄浮在漆黑冰冷的無重力狀態。永遠不會知道事物的核心。我也是過了某一年紀才體會到那個像星系環繞著那位父親形象的老師的少女們,其實允合大自然裡包括母獅群、母河馬群,某種靜謐神祕而足以進化出雄性更「歲月靜好」之均衡關係。但我印象極深是其中一個叫花枝的女孩,她可能是那群少女之中唯一沒被那老師染指過的。講得粗魯一點,我著實並不理解為何我們那老師會放過她,她其實並不醜,身體發育尚未完熟其實和道館其他某幾個削瘦中性女孩無分軒輊。我想可能是性格裡某些偏激特質,以我那時的年紀無法領會但已使那站在時間流置高點的採集者嗅出危險而卻步。但在那記憶稀微隱晦處的黑白片影像裡,我記得花枝當時到處拉道館裡師兄姊的落單時刻,以各種不同版本描述我們那老師和她獨處時刻的種種肉體親狎細節,在封閉的轎車前座,在諸人皆離去的道館榻榻米,在某個比賽的體育館更衣間……我記得當包括我,所有的師兄妹被花枝這樣夾纏追著繪聲繪影描述那個暗影伏流的禁忌,臉上都露出憎惡汙鄙的表情。重點是我們全認為不可能,我們的老師不可能上她。但她這樣四處散布並不存在的色情畫面,卻無人能出面喝阻(試想其中一位少女打斷她:「胡說,老師上我的時候,那步驟和細節是怎樣怎樣才對……」)。
許多年後我想起這件事,人生的雜駁沙粒被淘洗,裸剩的悲哀印象只在那女孩慌亂倔強的填補感。
那其實不是我想說的。在這個意識到自己對人世之領會竟大部分踩踏在追憶鏡面上的時點,為什麼故事的感人處是在於荷頓始終沒上過那些跑馬燈嘩啦啦每一個在她們青春時光玩耍的女孩(包括那個妓女)?我年輕時噴淚的高潮,是最後那個被禁錮在小女孩身軀,卻是小說史上最性感慧黠最療癒系女神的他妹妹,在大雨中騎旋轉木馬的那一幕,他們簡直在談戀愛嘛。我年輕時一直恐懼地想著這個假設:如果從麥田那頭跑出,脫離其他人,哭哭啼啼往懸崖這邊跑的,是花枝呢?一個麥田捕手該不該衝上前抓住她?你站在那懸崖邊待太久了,慢慢暈散著這恐懼:麥田裡會有什麼怪物衝出來?想想看,荷頓之於小孩,和三十年後變成大叔的荷頓,之於只加了十歲的麥田小孩變成的麥田少女。同樣的麥田和懸崖,同樣的跑出和抓住,同樣的軟心情和憤世嫉俗,為什麼畫面就變得有點惡心變態?(看吧,我年輕也是會像荷頓擔心冬天公園裡的鴨子該到哪去,擔心這類問題!)後來讓我茫然無措的不是大叔上了少女(那可是俺羅曼史的起點哪),而是大叔為什麼要把少女攫抓進不該屬於她的陰鬱又腐敗的恍神時光?朝少女走去,決定「抓住她」之前的一刻,大叔最後梳理的對世界的相信和節制是什麼?作為大叔,我從很久以前就蹲在麥田圈外的懸崖邊了,「如果一個人在穿過麥田時遇到另一個人」,我等著那個脫離人群向懸崖跑來的孩子──當然最好是個少女,這是個類似《第五元素》的愛情故事嗎?──我曠日廢時孤自蹲在那兒吸菸,心中琢磨該如何跟她從頭說起,我該用什麼形式跟她說這將眼前世界每一事物翻轉的故事?我該以什麼角色出現在這故事中才能誠實說出我看見的,而不嚇跑她?
於是,如荷頓所說,一切都該怪那天殺的電影,我和少女,在這個長鏡頭的兩端對峙(對不起是有些像周星馳在《大話西遊》最後一幕城垛上以東洋武士和朱茵分站群眾仰望戲台兩邊的場面),所有發生過的,所有擔心過於矯情,過於亂擠淚腺,所有因為我們之間年齡落差而使我涕泗滂沱口不能言「我流浪時光之所見」,全會因我走向她而啟動快轉鍵,我將菸丟下用鞋尖踩熄,理了理破外套,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吐口口水在掌心,揉開後抹順自己的頭髮,下了決定朝少女走去,我將腳步邁得又大又挺,目光炯炯盯著她,我知道我的每一步都啟動著魔術,因為我周圍的光度和聲音都在改變,我感覺我的臉變得毛毛扎扎的,我突然聞見了干擾這故事進行的但卻那麼洶湧擁擠充滿形狀的味道:腐爛的清新如薔薇露水的手機上塑膠膜套指紋的鹹腥味行道樹根土壤下方三公尺深那些白色蠕蟲的蛋白質濃郁芬芳像一團金光包圍住我的灰塵的質粒感……
我走到少女跟前,我忘記了我想好的該跟她說的第一句話,但我仍保持尊嚴兩眼有神看著她,沒想到她蹲了下來,一臉溫柔看著我(啊我真愛死她了),並且親狎地撫摸我的額頭、耳際和後頸(這原是W傳授我,和幼齒網友少女第一次見面,不動聲色卸除對方防衛的第一招),她裝出跟小孩講話的聲音對我說:「咪,咪,你從什麼地方來的啊?」這一切原該是我預想中對她做的動作說的話,卻全顛倒錯置了,但我除了極力保持尊嚴(我微弱地說:「女孩,別輕慢我。」),覺得這一切好舒服好幸福啊……
女孩從背包掏出一只手機,對著我啪喳照了張照片(這冒犯了我),然後按了一些鍵,過一會對著手機說:「你看到沒,我遇到一隻黑貓,長得好怪……好像……好像一個大叔的臉喔。」
陳又津
1986年出生於台北三重,台大戲劇學研究所劇創組碩士。活躍於編輯出版、廣告文案及劇本領域,關注都市更新與移民議題。
2010年起,分別以〈寂之聲〉與〈少女戰鬥論〉獲得角川華文輕小說決選入圍與新北市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長假〉摘下香港青年文學獎小說冠軍;劇本〈天臺廣場〉獲得新北市動漫畫原作劇本競賽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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