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隊伍
你陪我走過你的夢境
且告訴我光何時歸返
──聶魯達
在短篇小說集《魔術時刻》之後,蘇偉貞許久沒有出版小說作品,在她知名的《沉默之島》十一年後,本書是她醞釀多年對於「時間」命題進行觀察與思考的最新力作,在書寫過程中,小說家且須承受她至親之人由罹病到離世這段跋涉路程中的痛苦與恐懼……
死亡宛如一個目的既清楚又神祕的旅程。書中人物,流浪者張德模,天地間一個旅人。半生經歷,所遇人事,病痛怖懼,顛倒夢想,皆彷彿他的旅伴……他一個逝者,小說家的至親,以小說虛構人物的形象與本質返魂,倒數計時,重活一回,且再赴死一回。「在追憶之瞬才啟動流光似水。」為下一輪太平盛世的亡者與未亡者們所寫的告別備忘錄。
張德模,「當你死了」,其實並不容易。你住院病房外及火化櫃識別名牌,我都取了回來插在靠書桌窗櫺上,與牆上掛著的遺照(跟才辦半年的新護照同張照片...
你陪我走過你的夢境
且告訴我光何時歸返
──聶魯達
在短篇小說集《魔術時刻》之後,蘇偉貞許久沒有出版小說作品,在她知名的《沉默之島》十一年後,本書是她醞釀多年對於「時間」命題進行觀察與思考的最新力作,在書寫過程中,小說家且須承受她至親之人由罹病到離世這段跋涉路程中的痛苦與恐懼……
死亡宛如一個目的既清楚又神祕的旅程。書中人物,流浪者張德模,天地間一個旅人。半生經歷,所遇人事,病痛怖懼,顛倒夢想,皆彷彿他的旅伴……他一個逝者,小說家的至親,以小說虛構人物的形象與本質返魂,倒數計時,重活一回,且再赴死一回。「在追憶之瞬才啟動流光似水。」為下一輪太平盛世的亡者與未亡者們所寫的告別備忘錄。
張德模,「當你死了」,其實並不容易。你住院病房外及火化櫃識別名牌,我都取了回來插在靠書桌窗櫺上,與牆上掛著的遺照(跟才辦半年的新護照同張照片相同眼光)越過書桌前的我永恆的望出去。這次,是真正規格不同的兩種容器了,分別裝載你與我。我將信守約定,只要活著都會等待你回來報信:「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如果可能用任何方式回來告訴我!」(不斷進入載浮載沉淺夢地帶,無路線透明溫暖檀香氣息如光線掩映整個房間,如是我聞,每晚給出無言回答,檀香氣息直到送你進了國軍公墓當天即消失,毫無眷戀不拾。再清楚沒有了,所謂獨活,是連氣息都切斷。)──摘自〈時差〉
在悼亡中尋找出口(中時開卷週報專訪)
蘇偉貞很輕,整個身體水縮在寬大的衣衫裡,一張臉彷如冰凍在一種遺世的專心致志中,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以致經常被突如其來的干擾所驚嚇。
「妳到底在嚇什麼?」有一次張德模問專心致志於胡思亂想的蘇偉貞,當時她正在炒菜。
「我不是嚇到--」蘇偉貞努力解釋她的「關閉」狀態,最後總是在夾纏不清中棄守,退回她周圍天生一層透明防護罩,以致世故、瑣碎皆無法入侵的封閉人生,在封閉的人生中以小說的形式不斷與自我交談。
張德模,她2004年2月26日離開人世的丈夫,「以及另一個面向的我」,2003年8月20日因為驗出食道癌四期緊急住院。
「只有堅持一種風格,才不致因被疾病貶抑、變形,而失去對自己的愛」罹患攝護腺癌的故「紐約時報」書評版主編卜若雅寫道。張德模和蘇偉貞不需要向卜若雅學習,他倆的風格渾然天成,醫院視之為「一對怪異的夫妻」,還有惡毒的評語上身如「怨恨二人組」,其實不然,面對張德模這樣強悍的病人,從頭到尾不掉一滴淚、不喊一聲痛、不說一句感傷話的,蘇偉貞不過認為他需要的是一位強悍的醫生,所以她不能不挺身「攻擊」醫生的軟弱與想像力貧乏,挑釁他們膽敢以對「身體」的認識覆蓋了對「生命」的認知。
張德模,蘇偉貞不知道這個名字將成為一本小說(或說「偽小說」)的主角,不知道她將以張德模的食道癌和六個月的光榮戰役為坏體,釉燒窯變出一本《時光隊伍》。生命列車逸出正軌的一百八十天,蘇偉貞夜夜靜伏在癌症病房的一盞小燈下,於一張小桌上筆記,紀錄張德模的流浪史跡,《時光隊伍》的坏體逐漸成形,等到2005年四月書稿完成,創作即昇華,疾病誌爬升到了文學的高度。
「只有書寫才有出路」,蘇偉貞一直不能理解這話,雖然她的身份為小說家,更加是評論家欽點的台灣當代重量級作家,但是對於寫作,蘇偉貞的態度一如其作品的「酷寂幽森」,「我對寫作沒有熱情」她說。但《時光隊伍》終於向她證明「只有書寫才有出路」為真,經由書寫的流動狀態,她慢慢確立了一種「夷然」的態度,並且找到一個注視的角度,用它們看待生命的崩落過程,從而篩濾出隱喻的部分。
也所以她一直找不到容器來裝填的「相同的石子」如一九四九年的漂流、故宮國寶之流浪、「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出土、斯文.赫定樓蘭挖寶、高句麗王朝,還有那些反覆閱讀的書籍《哈札爾辭典》、《滅頂與生還》、《病人狂想曲》、《疾病的隱喻》、《臺靜農先生紀念集》,終於都一一置入了「張德模」這個人物,置入了他的人生所拉開的皺褶裡,過去二十多年的寫作,「原來只是在等待這一個故事」。
她的香港大學博士論文也在此時完成。
張德模離開那一天,蘇偉貞安靜的到公司請假,第二天也沒忘記向照護過丈夫的醫護人員一一致謝,一位護理長在她面前放聲大哭,她卻沒有讓悲哀淹沒,對死亡亦無太多世俗的附加,「張德模,就在這裡結束了」,但只難過的反覆想著,對,神不存在,所以這世界失去了一個像張德模這樣的「純種男人」,她曾經多麼嚴厲的「警告」過老天爺不可以帶走他的----。
之後,還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無法觸碰張德模的一切,蘇偉貞就把先論文丟出去,到香港通過口試,再回來面對待整修的書稿。兩年後的春天,蘇偉貞在舊金山轉機,上一次來她和張德模一起,於是以旁觀者的好奇看著自己會有什麼樣的情緒,憤怒或哀怨?「落寞而已」她說「原來死亡也不是那麼大的創傷」。
九月起蘇偉貞將有新的身份,她應聘到文化大學中文系擔任專職教師,記憶皆已封存在《時光隊伍》裡,不能攪動,不必攪動,她要暫時拋棄「小說家」角色的像丟掉一把開啟時光的鑰匙,一直到願意再和自己交談為止。(文/蘇惠昭)
蘇偉貞,知名小說家。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學術論文《孤島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