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

联合创作 · 2023-12-27 09:13

基本内容

1:作家

简历

1996年创办非官方刊物《黑蓝》,提出“70后”的文学概念。

1999年,在“美女作家”遮蔽“70后”的写作期间在《芙蓉》杂志提出“重塑‘70后’”。

2000年主编前卫艺术、文学合集《饮食男女》(世界华人艺术出版社)。

2002年创办黑蓝文学网。

2003年策划当代艺术展《电解质》(南京圣划艺术中心)。

2005年出版小说集《你是野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6年参与《高档货—来自上海:法国巴黎凯旋门上海当代艺术作品展》的媒体策划(巴黎新凯旋门顶层文化展厅)。

2007年主编黑蓝文丛□第一辑(赵松《空隙》、柴柴《睡莲症》、顾湘《为不高兴的欢乐》、马牛《妻子嫉妒女佣的美貌》、洪洋《抵制喜剧》,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9年参加台北“第28届新一代设计展”(台北世界贸易中心)。

陈卫:重塑70后

以一代人的出生年份命名这代人的写作,“七十年代以后”的提法本来是可以质疑的。尤其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国写作者,与上几代作家以政治生活为主的单一的成长背景相比,经济改革之后五彩斑斓的社会生活使得他们的写作无论是关心的话题、关涉的生活和写作方式,还是面对写作的心态和写作追求乃至价值取向和审美倾向,都难以找到一个较为集中的共同点。或许正是这个“寻求共同点”的艰难,以这代人的出生年份命名这代人的写作才成了无可命名的命名。经由几家杂志两三年来不遗余力地分别以“七十年代以后”、“七十年代女作家专号”等栏目刊发大量的作品,以及媒体的热心炒作,现在,“七十年代以后”已至少成为一个语言事实。

事实上,比文坛推出“七十年代以后”更早一些时候,1996年2月出刊的南京民间文学刊物《黑蓝》最早明确提出了“七十年代以后”作家群的概念。但是两三年来的事实证明,文坛推出的“七十年代以后”与《黑蓝》呈现的“七十年代以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而目前众所周知的“七十年代以后”的写作现状正是前者。我们发现,文坛推出的“七十年代以后”使得这一命名有以下两大特点:一、女作家的数量远远大于男性作家,女作家的作品数量更是多得惊人;对作家性别的责难本身是可笑的,然而我们的责难正是出于我们对文坛在呈现“七十年代以后”女作家时进行了刻意炒作的发现;二、以一些女作家为主的“时尚女性写作”严重遮蔽了“七十年代以后”创造、真实、艺术和美的文学的创作。由此,目前“七十年代以后”的命名实质上完全被“时尚女性写作”的现实所替代。

“时尚女性写作”的重要标志,是这些女作者在其写作活动的内外利用各种方式方法以达到令读者乃至公众更为关注的是她们本人的目的,为此她们随时随地不忘宣告公众她们的性别为女,年龄为青春年少,容貌为羞花闭月,性观念为自由开放,性欲是旺盛,情人:接近三位数,头脑是除了名利之外都很简单,日常生活为迪厅酒吧吸毒准意义上的摇滚乐,生活环境为富裕优越,情调为自哀自怜有点委曲,经历为坎坷沧桑自强不息,人生观新得前无古人,才华是天才,叙述方式为歇斯底里信口开河,语句是怎么耸人听闻怎么用,写作字数数十万以上已近百万。所有这一切,都只为了告诉你:我是一只巨大而美丽的爆竹,我将要爆炸,我的爆炸将是惊人的。但是请放心,她们不会把自己炸毁,她们清楚得很,她们等的只是投送过来的注视和掌声。注视和掌声一消失,她们是要变的。在本质上,她们与目前国内的流行歌手是一回事:她们感到自己是明星,值得无数男女爱慕不已穷追不舍。所有当代最易令公众敏感的前卫信息,她们都配有开启的密码;“新新人类”或“另类作家”的“荣耀冠冕”,她们更是惟恐自己戴不上。在所有遮蔽体肤的衣衫背后,深藏的是不择手段以任何疯狂、叫嚣和献媚的方式迅速获取名利的卑劣目的。似乎文学到了今天的中国,性别、年龄、容貌、性欲、交际、时代表象的无数时髦信息、以及那些事实上只是不成熟的虚荣心理在作祟的写作字数、学历的攀比,都超过了文学本身的艺术、技巧、精神、思想以及审美的价值取向。

她们的写作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两位与她们同性的优秀作家的遗毒的影响:一位是中国的张爱玲,另一位是法国的玛格丽特·杜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对这两位女作家的文学属性以及写作状况有着深厚的了解。这两位极其迷人的女作家,由于其过于独特的个性和才华,事实上在客观上具有天生的不可重复性和不可摹仿性。然而急功近利使“七十年代以后”女作家来不及考虑避嫌而急切、放肆、粗糙而拙劣地陷进了这两位作家极具个性化的写作旋涡。在这场不自知的拙劣模仿游戏中,她们最大的失误是没有意识到这两位作家之所以成立的根本乃是因为她们的“点金之手”的存在,而不首先是她们去摸的石头和方式。而令“七十年代以后”女作家青睐并着迷的正是后者而非前者。说明这一点的重要性在于:每个时代“时尚题材”和“时尚手段”并非雷池或禁区,重要的仍是艺术家本身面对它们的态度、视角和点石成金的功力。

她们的写作紧追时尚效应,以使其自身(而非作品)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其过程真正牺牲的正是对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思考和文学理想的追求。而“时尚女性写作”之所以与一些杂志一拍即合,正暴露出这些杂志的文学鉴赏力的衰竭、昏聩和慵懒,也暴露了他们在发掘文学新人时所持的不良心态。在这些杂志编辑的脑海里,热点效应永远大于文学本身的价值:由于编辑制度的不健全,众多编辑本身的素质也实在难以担负操作既具文学价值又有热点效应的文学编务。然而他们最不该忘却的是:放任、推崇卑劣的同时又抵制、压抑(或者干脆是因为缺乏辨别的能力而无意地忽略与漠视)优秀,罪责将是双重的。如果“时尚女性写作”是已呈现的“七十年代以后”写作全貌中的一部分,我认为这还属正常,但倘若因此而有意无意遮蔽那些更有意义的艺术的文学创作,而使“时尚女性写作”成为“七十年代以后”的代名词,这就使“七十年代以后”的呈现显得严重失实,因为从事创造、艺术、真实、思想、美的文学创作的“七十年代以后”的写作者不在少数,“七十年代以后”的写作现实远非如此时尚而单调,如果他们的写作就这样长期被我们的文坛所遮蔽,那不仅是对当下的中国文学的不忠实,也是对将来的中国文学的不负责。为此,我们郑重地呼唤:重塑“七十年代以后”!

重塑“七十年代以后”:创造、艺术、真实、自由、思想和美的文学创作,以及独立的精神世界和深刻美好、触动我们心灵的文学理想的追求,应该成为我们苛求“七十年代以后”写作的主要原则;性别、名气、是否公开发表过作品、地区、作品的篇幅、体裁都不应该成为限制的标准。本着“文学与年龄无关”的认识,我们甚至不该拒绝出生年份接近1970年(如68、69年)的优秀作者。我们对文学群体的划分应该首先取决于写作者面对文学的态度、对文学理想的追求、他们的文学原则以及精神气质的相似与否,而不应该继续轻易而简单地依赖于时间的概念。

重塑“七十年代以后”:我们期盼中国文学深层意义上的独立。我们渴盼中国文学从此逐步脱离政治、改良、社教、道德、宗教、文化、功利野心以及时尚的左右,首先回到文学本体的建设。同样,我们并不抵制“意识形态的”、“道德改良的”、“知识分子的”文学,我们只是认为“文学性”、“艺术性”应该是文学的首要特质;而后者长期以来几乎从未得到中国文学界乃至作家的健康重视。

重塑“七十年代以后”:我们盼望通过此次行动,集中而健康地体现“七十年代以后”不为时尚左右的真正文学艺术创作的真实面貌。

陈卫 1999.1.19

陈卫:保护才能

保护才能实际上从来都不是一个小问题,只是在中国作者中没有受到该有的重视,这是我们长期缺乏良好的艺术教育、创作环境、批评传承、甚至人际相处等因素所致,这也直接导致中国作者在一定年龄一定境遇几乎会一致地出现转变;所谓的“少年天才”往往雨后春笋,而“老而弥坚”则硕果难存;并且这一转变为大家所默认。这个问题涉及的话题看似简单实质复杂,针对它详细分析的计划目前令我不适,这里只根据自身经验和感悟扼要地列些提纲而不作赘释。有必要强调的是:1、这些提纲的“环境”均建立在“中国当下”——至少包括以前二十年以后三十年——的背景之上。2、同时,作为强者,要么对下列问题早有警醒,要么什么也伤害不了他,因此完全可以省下时间不看这些废话。

01、除非你有十足的自信认为上班不会伤害你的创作,否则请尽量不要上班。

02、媒体(记者、新闻写作)、大学教育、出版社编辑等职业,如果是最适合你的职业,这没问题,但如果认为它们是众多职业中最接近而适宜文学写作的职业,则错误而反动,一如认为广告设计、动画制作等职业最接近而适宜视觉创作。

03、当你升起“先解决生计,再开始创作”的念头,意味着你最危险的时刻诞生。必须保持“无论生计怎样,都必须创作”的信念。

04、不要把写作的快乐建立在你的文字给你带来了经济利益或获奖所得的名誉之上。

05、不要以你的文字或其他艺术样式体现你的政治意识。除非你认为你的相关创作超越了作为政治事件的政治性;或者以符合政治要求的实际行动体现政治意识。认为“文以载道”的“道”是改变政治改变现实之“道”,是可怕而危险的,并且这些可怕和危险作者大多不能自知。

06、不要因为你创作的快感而夸大你创作之外的其他领域的能力。创作之内,你只是这个队伍中的一个果农,创作之外,你更是一个和农民一样的平凡之人。

07、不要因为友情而误认为你的朋友比其他人的创作能力都高,并因此而认为自己生长在一个最优秀的朋友团队,同时因此自己也优秀。但这不否认朋友的作用和价值。

08、当你升起“先以写作获得成功,再从事自己想要从事的‘艺术的’创作”的念头,危险同样诞生。这和塔尔可夫斯基所说的“导演和小偷”的比方是一个道理;有人认为极端,实质是他不理解艺术比现实脆弱,艺术又比法律还要苛刻,因此艺术需要极端意识进行保护。

09、如果不必鄙视、至少也应该漠视成名,尤其是过早成名。漠视成名会让你在早年或长期承担寂寞(实际上那是应该而舒服的),但却是你看不见的保护你才能的温床。

10、如果你对“作家”、“艺术家”的聚会不反感甚至热情高涨,你应该对你自己产生怀疑。

11、正视别人、尤其是你的长辈对你的“赞赏”、“推荐”和“提携”。如果他的赞赏还附加了艺术之外的、特别是你反感履约的条件,他的赞赏和推荐都将值得怀疑。反之,如果他的赞赏和推荐除了艺术还是艺术,你却轻易放弃对他的信任,只能意味着你的昏聩和轻率。

12、勇敢。一个艺术家“勇敢的道德”只针对其艺术,如果认为这样的勇敢可以放任扩散到艺术之外的生活的方方面面,——危言耸听地说:你的才能随时随地面临灭顶之灾。达·芬奇说:“正如勇敢危害生命,畏惧保护生命。”

13、正直;在关键时刻以你的艺术良知维护一个不该受漠视而正被漠视的人,受益的并不仅仅是那个被你维护的人,而是你的才能。

14、正直的另一含义是:自始至终地鄙视艺术圈里的混子、油子,自始至终地鄙视以艺术为牟取利益成功的人,但你所要做的并不是花力气和他们斗争,而是尽可能地远离他们。但要区别仅仅利用这些“油滑”观念进行创作的人。

15、要树立你过去和今天所做的工作都是为你的将来所服务的意识。但这不是拖延当下作品完成的借口。而且这也只是意识,并不要求过去和今天对未来的作用一一明晰——如果那样,将违背艺术规律。

16、不要信任文学或艺术中以作品之外的活动方式所进行的“革命”,特别是带有“宣言”的“革命”;不要崇拜这样的“革命者”;要抑制自己内心对这类“革命”的兴奋。同时,蔑视一切所谓的“文学政治”和“文坛权贵”,要坚信这些玩意只是恶性体制的腐蚀,当一定的经济因素注入文学市场,这些“文学政治”和“文坛权贵”将分崩离析。

17、每天写作。哪怕很少,但最好每天都写。福楼拜说:“所谓灵感,就是每天定时坐到书桌前。”

18、每天阅读(书或电影、音乐、视觉展览)。

19、不要相信、尤其不要追随爱情,因为爱情只有很短的时间属于纯粹和真实;对爱情过分浪漫的追逐,将伤害创作者的脉动和辨别力。

20、不一定有旅游的习惯,但最好经常到山上走走,看看水、田和树。

21、结婚或同居后至少一半以上的时间保持独睡。

22、锻炼身体。起床后尽快吃第一餐。

陈卫 2005.4.9

陈卫:无门的写作

1、危险

这也许是我长期以来的偏见:在一个前不着生、后不靠死的“中间地带”,尤其是在我这样的实际上仍属于“学习写作”的阶段,要一个写作者自己站出来言说自己的写作,以及与自己写作相关的生活,是艰难和危险的。我不知道,一个写作者,他什么时候、几岁开始写作,已经写了多少年,“业余写作”还是“专业写作”,已经写了多少字,已经发表了多少字,出版了多少本书,以及它们总共销出了多少册,得到了外界怎样的评论,这一切对一个写作的人、一个真正写作的人而言,究竟有什么重大意义?麻烦的是:迄今为止,我的写作仍不存在着一两个明确的、单一的、利于人们言说的“风格”(虽然这样的状况是我的有意使然),因此,要在这样的 “自述文章”里言说自己的“写作观念”和“写作原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2、源头

1988年在中师开始写作时,从事的基本上是一种与我同龄的女作家在今天所从事的“偶像型写作”。因我当时个人的写作和创办文学社、印期刊而纠集在一起的一大批少年写作者们,也大多有着这种意欲一呼百应、自命另类、乃至强烈的自我明星感的气息。在那小小的中师校园里,我和我的“雪”文艺社在长达3、4年里的“明星效应”,用上“叱咤风云”应该不算过分。常常,在回想这十几年来的轨迹时,我很难梳理自己如何可能从那样一种狂嚣般写作气息中,竟然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样子:表象上的转变完全判若两人,恍若隔世,而内质却又是那么地顺理成章。当然,我需要、也感谢这份转变。

现在想来,开始写作的原因是模糊的。我甚至没有完整地读过一本文学作品。一定要找出一个开始写作的原因,就是人感到了压抑。可是那似乎说明不了什么,因为那是一种可以泛称之为“青春期的压抑”,每个人都有过,这种压抑使青春期的人思维活跃、精力过剩、对万物过敏,同时使他们开始无意识地、实际上也许又可能是命中注定地选择他们一生的事业。我选择,不,甚至没有那么刻意地去选择,就是:我写作。

致使一个人开始写作的最初动因,并不能成为他将来一生的写作生涯的永恒的策动力,尤其当这最初的动因是“青春期的压抑”。写作者不能因为这“压抑强烈了一点”而证明自己在最初的“特殊”。这是一个必须澄清的常识:写作上的“特异性”,并不在于表象上的“新鲜”与 “陌生”,另一些比如作为一个写作者的内核和视角,才更为重要。不仅仅在于你写了“新鲜题材”,更在于你面对这些“新鲜题材”是否具备特异的视角。这也是导致我经常怀疑青春期写作对成年之后的写作的意义的重要原因。

3、转变

转变,始于我辞职之后的1992年。一年的小学美术执教生涯使我明白:我必须尽快辞职。因为自从上班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写作了。无法写作的原因可能很多,但那时的我认定首先得把工作给辞了、将所有的心思全部回到写作上来,才是至关重要的。辞职之后,我回到了念中师的常州,租了一间屋子,开始读书。并从此开始了缓慢的、真正意义上的、或者确切一点说,是成年意义上的写作。当时文学圈盛行米兰·昆德拉和卡夫卡。最初的阅读使我感到:文学,已经不仅不是为了来表达政治观念,同样也不是为了来表达艺术观念、思想观念;文学,必须首先回到语言之美(例如孙甘露的作品);然而这绝不是一种虚浮的语言之美和仅仅是语句抑或音调致幻的美(同样是孙甘露的大多作品),它仍可以、甚至必须是一种具有富足实体的、但不再与简单表达观念有关的语言之美。无观念的语言表达又必须同时传达出在它们的底下、在它们的背后有着“故事”,并且这“故事”魅力无穷,令人想象不尽。

4、真伪

我常常感到:我们时代的麻烦并不在于对作品优劣的揣摩和辩论,而是它依然停留在对事物和作品的真伪都仍需花费巨大的精力去辨别的初始状态。我深感这是一种巨大的浪费。虽然面对时尚之风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拿自己开刀。一个人,他必须经历长时间的对身外涌现的人事缺乏兴趣的生活,他才能拥有真正的、入骨的辨别真伪的能力。因此我认识到在修学的最初,数量和真伪的孰轻孰重。“我相信我所走的路是自己的路,我相信自己走的是正路”(纪德《人间的食粮》),如此简单而不僭越的自信,在我们最初的修学生涯中,是多么重要。

5、伤心夏季

在黑屋子里呆了整整一年,夏天来临的时候,随着毒辣的阳光静静地铺泻,我甚至听见了自己那仍在发育的骨头嘎巴作响。现在,我盼望出去看一看;我想,我至少得到外面看看自己这一年来的“修学”到底起不起作用。于是我带着“闭关”一年所得的一件不足5千字的、已经改了好几遍的《伤心夏季》来到了上海。

最初我是为了看一看大学、看一看别的同龄人来到复旦的,但是为了听课,我必须完全打乱我多年的作息制度,必须每天早上就要起床;我左右权衡了一下,觉得必须恢复中午起床、凌晨睡觉的习惯。这样一来,实际上生活习惯和生活内容又与在常州租房子时大同小异了,但是感觉不再相同:我不再那么沉重;出来看一看之后所获得的最初的自信,也使我轻盈而快乐。然而轻盈和快乐并没使我写得多起来,只在年底又把《伤心夏季》改了两遍,并最终将之改定。这篇短文的写作,是我正式走上“中间”之路的标志:脱离那些你本该属于的年龄、时代、环境、乃至作品创作最初表层的起因,只有面对虚无(不是消极意义上的虚无),你才能真正摸到你的心。我对浅表的“激动”不再有兴趣,但也本能地躲避理性的观念性写作:我不再愿意走在任何事物表象的两极,倒更情愿承受“中间”的挤压、掩蔽、夯实和无声。通过这篇短文的写作,我还懂得:你真正要说的,你不说,而通过它周边的丰富的信息耐心地将它堆积出来、却又明显区别于刻意晦涩的魅力所在。

我甚至等不及复旦住期的结束,因为我知道一离开上海,无论到哪里,我就有很多作品要写。我急着要去写。1994年夏天,我住到了南京。所以你看,我每次重大的搬迁都在夏季,赤日炎炎,白花花的石头和蓝盈盈的大海同时融化,这也许正是“伤心夏季”的由来。

6、无门的写作

也许是巨大的激情反而遏制了声音,初到南京,我的写作仍旧不顺,半年内只完成了《被迫接受》这过度性质、顺引性质的短篇小说。直到1995年,由于现实中我祖父的死,再加上内心沉淀也许也已水到渠成,我写出了至今仍对我自己重要的作品(虽然这不是我所盼望的),尤其是《世界》和《中间》。但是我总感到自己的作品并不适合当时的文学杂志。我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至今为止我仍旧经常地感到自己的作品并不适合我们的文学杂志。不是好与坏的缘故,而是写作的基本追求。就像一个拼命往外冒往外鼓的,和一个死死往里挖、往底下钻的,本质上大相径庭。我的麻烦是:我既不身着前卫或先锋的外衣,又不是写现实生活敏感话题的那种。如果说我的小说难读,却又不是那种外表就让人望而生畏的难读,他们说,我把进入我小说的门都有意地给关闭了,只留了一扇视读者不同而不同的假门,让人兴致勃勃地进来,最后却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是好像知道,但又不确定。是的,我想,这正是我盼望中的写作。我盼望中的写作,就是希望一种杜绝、关闭或者说斩断该作品生长环境的写作。凭空而起,在现实之中无所指证。在题材、结构、技术、语句等表象上,我的写作都是“无门” 的。它所有成立的起因,不因为我这个作者的在普众意义上的现实生活所思,只因为它这个作品本身更微妙的、更神奇的、也许最初与该作品毫无关系的原因而成立。也就是说,在一个作者的艺术生涯尤其是他的作品中,作者没有目的,没有(批判、歌颂、反思、总结、迎合、反对)时代的目的,没有主题的目的,没有技术革新的目的,没有因现实问题所逼的目的,没有解决记忆的目的,更没有伤痛的目的,甚至没有语言革新、道德革新的目的,只有必须完成这件作品、或者说:别样的美,这唯一的、被迫的目的。也许“意象”是进入我小说的唯一重要的门,然而急切焦虑的当代中国如何会有耐心和精力关注“意象”呢?正如诗人西川在随笔《我们的处境》中说:“事实是,在大众读者与文学家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距离,而一个作家若以读者为写作标尺,那么他只要为读者提供一种生活方式就行了,无论他提供的是人们渴望的生活方式,还是人们怀念的生活方式。……凡包含着某种生活方式的作品都可以流行,而深邃的思想、高超的写作技巧似乎反倒可有可无。对于中国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活方式更重要,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东西大于生活方式;人们对于一些与灵魂有关的基本问题,诸如信仰、怀疑、必然性、偶然性、惩罚、存在等,或闻所未闻,或漠然视之;……”中国二十年来几乎所有能够流行的文学,可以说都在这个“生活方式”的规律之内。

7、正视与无视

一个试图完全做到脱离他的时代的人,是虚妄的,也是不应该的。时代如果存在,却不是因为我们试图脱离或者顺应它而存在。所谓 “无门”,也实在是针对时代而言,而并不是有意为之、必须如此。我们时代的时尚性、急切浮躁之风,也是我们时代的人口之多、物质过于贫乏、机会过于稀少所致。语句简单、情绪躁动、意义明了、中心思想明确、形式花哨、搞笑、调侃、以创造“大众流行语”为乐事、以及题材的刺激,或者正与这一切反其道而行:有意艰涩、刻意翻新,这一切,我想,正与耐心的缺乏成着正比。艺术的安静地深入人心已然不再存在;但是,我认为,这仍旧只是“这个时代”的标志,并不能说明艺术的标准已经跌价。因此,正视之后的无视,不是一件赌气的事,它只是:“必须如此”。

8、早临的虚无

由于1995年上半年写得疯狂(状态上的,而不是数量),虚无也过早降临:早临的虚无令人窒息,无所事事却又斗志昂扬,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没有一个能在质量上回应你的声音。我盼望行动。我身上有一层厚厚的自缚的茧,只有行动方能将之挣破。1995年的下半年,我着手筹办民间文学刊物《黑蓝》。《黑蓝》"创刊号"在96 年初出刊后就因故中断,夏天,我又搬回了常州。由于依赖做《黑蓝》的行动打破我早临的虚无的愿望破灭,我带着巨大的、多方位的后遗症在常州开始了拓展性质的、不客气地说又是多少有些妥协性质的写作。最初的愿望非但没有实现,却带来了更多的后遗症;后遗症多一点倒也无妨,因为反正目的是为了挣破早临的虚无,麻烦的是这后遗症却是别样的性质,不仅对早临的虚无不起作用,更让人不得不面对更为广袤的虚无。这种后遗症写作、妥协性质的写作甚至延续至今,可见其麻烦之大。

9、妥协与均衡

妥协,在这里已经不是纯粹的贬义,它体现在我从此对“现实题材”的接受。但是,接受的仅仅是“题材的拓宽”,“无门”的标准依然不变。所以我“现实题材”的作品并不是为了来“阐释”我的“虚幻”作品,它们仍然不具令人“兴奋”的“可读性”。在 “虚幻”、“现实”同步之后,我逐渐敏感于一个写作者的“均衡”:我想,一个人,是需要均衡的;一个人只有抵达均衡,他才能安全地站稳在地上。不仅是题材的拓宽,每种题材的各种写法,我都有必要要求自己尽最大努力地一一尝试;自然,拓宽并不意味着混乱,自我选择的倾向依然散见其中。这直接导致了我的写作至今为止不仅没有一个单一的、尖锐的、长期关注的、一劳永逸的题材、观念、结构、技巧、语感乃至语速,也没有一种单一的、尖锐的、长期关注的、一劳永逸的语言和意象。“无门的写作”,同时成为“百变写作”、“没有风格的写作”。我逐渐发现自己另外有着盼望:盼望自己的每一个作品都有它自己不同的性格,但它们加在一起时却“没有性格”,或者说:“另有一个共同的性格”。我本能地抵制那种每一件作品的性格也正好是它们加在一起时那同一个性格的写作。嗓子虽然是一个人的,但它可以、也应该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

1998年之后,我几乎是写一篇“虚幻”的,接着就需要写一篇“现实”的,我就像挑着一副担子,不能有一头太重。但我心里更看重的,自然是“虚幻之作”,我甚至感到我最重要的艺术理想只有依赖“虚幻”作品才能完成。在常州的两年,比较满意的作品有《被迫接受Ⅱ》、《你是野兽》、《喜玛拉雅山上的温暖》,以“整理思想”为目的的两本手记《虚无之后·修学》、《末世情怀·心迹》同时尽最大可能地为我放着毒。1998年11月,我重新搬到南京,至今。

10、危险

无论怎样的谨慎,这样的文字终究不可能不落得一个“自我辩护”的形象,虽然谨慎并不因为当代而生。每当我听见别的写作朋友对自己“写作”这行为本身提出质疑时,我总是暗暗奇怪:我就像一只陀螺,从来都在它自个儿的世界里旋转,也许过程中确曾有过“重大事件”,然而旋转是它最基本的需要,这是唯一无需怀疑的事。也正因为此,我常常感到自己从15岁开始就没有什么变化。我甚至没有感到这十数年的时间使我变大、变老。道路修远,甚至不是我们自己乃至我们时代的所有同行全部的一生就能将它走尽。在我们有限的一生中,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们还可以有限地、无数次说:“再见。”

陈卫 2000.4.南京

陈卫的影响

陈卫身为作家,但在视觉艺术界也享有盛名,曾多次参与中国当代艺术个案的分析和评论。

1996年

1月,陈卫在南京创办《黑蓝 》纸刊,首次提出“70后”的概念。协助创办人为吴海燕、顾耀峰。

6月,《黑蓝》纸刊被勒令停刊。

2001年

6月,“黑蓝文学 网”初创。

9月,“黑蓝文学网”暂停。

2002年

3月,黑蓝文学网重新启动。

5月,黑蓝文学网开通。

3月至12月,苏文祥、马骥、刘兵、黄漱、杜先勇等先后进驻黑蓝,参与策划制作。

8月,黑蓝论坛开通。

2003年

1月,黑蓝获得南京圣划艺术中心为期一年的支持。

1月,黑蓝网刊壹号推出。

2月—4月,沈默克、卢小狼、流马、手指、刘自立、七格、任晓雯、xlz-ld、张稀稀、影子、王敖、驴头狼等先后出任黑蓝小说或诗歌版版主。

8月,黑蓝策划主办的当代视觉艺术展《电解质》在南京圣划艺术中心展出。

12月,黑蓝小说季度奖创立。

2004年

7月,“黑蓝文丛”第一次启动,未果。

2005年

8月,黑天才(洪洋)来到南京,参与黑蓝的管理。

11月,黑蓝首部出版物——陈卫短篇小说集《你是野兽》出版。

2006年

2月,黑蓝总部迁至上海。

11月,黑蓝本□第一辑推出。

2007年

5月,黑蓝文丛□第一辑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黑蓝文丛□第一辑包括赵松、柴柴、顾湘、马牛、洪洋五位作者的中短篇小说集。

2008年

5月,黑蓝协助举办北京大学“第九届未名湖诗歌节——110诗响家”。

7月,黑蓝将部分黑蓝和西方的著名小说印上环保袋。

8月,黑蓝徽章发行。

12月,《不过是open——黑蓝小说奖作品集》出版(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9年

5月,黑蓝应邀参加台北“第28届新一代设计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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