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
人物生平
保罗·策兰(Paul Celan),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在世界范围内产生最重要、深刻影响的德语诗人。策兰原名安切尔(Antschel),1920年生于泽诺维奇(原属奥匈帝国,帝国瓦解后归属罗马尼亚,今属乌克兰),跟他的前辈卡夫卡、茨威格一样,身上也流淌着犹太人的血液。1938年春策兰高中毕业时,德国军队进军维也纳。1938年11月9日,他动身去法国上医学预科,火车经柏林时,正赶上纳粹对犹太人的第一次大屠杀。他后来回首那一刻:“你目睹了那些烟/来自明天。”那是欧洲犹太人生活终结的开始。策兰在巴黎学医时,接触到法国超现实主义和象征派诗歌:他读歌德、海涅、席勒、荷尔德林、特拉克尔、尼采、魏尔伦、兰波、卡夫卡等人的作品;他特别钟爱里尔克——对隐喻、典故、梦境及各种意象的迷恋几乎成了他早期所有作品的显著标记。1942年,策兰的父母被驱逐到纳粹集中营,并相继惨死在那里:其父因强迫干活致伤寒而亡,其母则更惨,纳粹的子弹击碎了诗人的母亲的脖颈。策兰在朋友的掩护下幸免于难,后被强征为苦力修筑公路,历尽磨难。战后,策兰才得以回到已成废墟的故乡。从1945年4月到1947年12月,策兰在布加勒斯特住了将近两年,从事翻译和写作。他开始以Ancel为笔名,后来又将其音节前后颠倒,以Celan(策兰)作为他本人的名字,这在拉丁文里的意思是“隐藏或保密了什么”。而这一改动是决定性的:此后不仅他的身世,他的以“晦涩”著称的诗、他的悲剧性的内心、甚至还有他的死,都将被置于这个痛苦而又扑朔迷离的背景下。流亡美国的犹太-德国哲学家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1903-1969) 认为:“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策兰1945年发表的《死亡赋格》一诗以对纳粹邪恶本质的强力控诉和深刻独创的艺术力量震动了战后德语诗坛,后收入1948年出版的诗集《骨灰罐里倒出来的沙》。《死亡赋格》在德国几乎家喻户晓,成为“废墟文学”的象征。阿多诺终于收回他的那句格言:“长期受苦更有权表达,就象被折磨者要叫喊。因此关于奥斯威辛之后不能写诗的说法或许是错的。” 策兰一举成为战争废墟之上最受欢迎的诗人。之后,他又相继出版了《罂粟与回忆》(1952年)等多部诗集,达到令人瞩目的艺术高度,成为二战后欧洲“见证文学”的最主要的代表。他还积极把将法国、英国等许多国家的诗歌译成德语,把勃洛克、叶赛宁等俄国诗人的作品介绍到国内来。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欧洲的很多犹太人都迁移过去;但策兰还是决定留在欧洲——他选择了定居巴黎。他在给以色列亲戚的信中写道:“也许我是活到欧洲犹太人的精神命运终结的最后一个人一个诗人——若放弃写作,这世界什么都没有……。”1958年年初,策兰获得不莱梅文学奖;1960年,他又获得了德语文学大奖——毕希纳奖。但极其显著的是:他的后期作品变得愈加阴暗晦涩,诗集《《无人的玫瑰》、《一丝丝阳光》集中表现了对世事百态的失望情绪,反映了策兰背负的沉重的集中营生活阴影和激烈的内心矛盾冲突。1970年4月20日左右,策兰在巴黎塞纳河上从米拉波桥投河自尽;5月1日,一个钓鱼的人在塞纳河下游7英里处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自杀是相当的沉重的,这是以一种非常沉重的方式,回答和了结了历史浩劫带给个体生命的重负。最后留在策兰书桌上的,是一本打开的荷尔德林的传记。他在其中一段画线:“有时这天才走向黑暗,沉入他的心的苦井中,”而这一句余下的部分并未画线:“但最主要的是,他的启示之星奇异地闪光。”
主要作品
策兰诗选(王家新译)雾角隐匿之镜中的嘴,屈向自尊的柱石,手抓囚笼的栅栏:把你自己献给黑暗,说出我的名字,把我领向他。水晶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不要在眼里觅泪水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你曾是你曾是我的死亡你,我可以握住当一切从我这里失去的时候在河流里在北方未来的河流里我撒下这张网,那是你犹豫而沉重的被石头写下的阴影我仍可以看你我仍可以看你:一个反响在那些可以昆虫的触角暗中摸索朝向的词语,在分开的山脊。你的脸相当惊怯当突然地那里一个灯一般闪亮容纳我,正好在某一点上那里,一个最痛苦的在说,永不苍白声部苍白声部,从深处剥取无言,无物而它们共用一个名字你可以坠落你可以飞翔一个世界的疼痛收获你可以请你尽情地,以雪来款待我。每当我与桑树并肩,缓缓穿过夏季,他最稚嫩的叶片,就会尖叫。时间的眼睛这是时间的眼睛:它向外斜睨从七彩的眉毛下。它的帘睑被火焰清洗,它的泪水是热蒸流。朝向它,盲目的星子在飞并熔化在更灼热的睫毛上:世界日益变热而死者们萌芽,并且开花。站着站着,在伤痕的阴影里,在空中。站着,不为任何事物任何人。不可辨认,只是为你。带着那拥有藏身之处的一切,也勿需语言。死亡死亡是花,只开放一次它就这样绽放,开得不像自己它开放,一想就开,它不在时间里开放它来了,一只硕大的蝴蝶装饰细长的苇茎让我作一根苇茎,如此健壮,让它喜欢
创作特点
血滴诗策兰是一位自始至终顶着死亡和暴力写作的诗人。作为一个父母丧生在纳粹的犹太人集中营、经历过多年流亡生活、患有精神分裂症、最终自沉于塞纳河的德语诗人,策兰为这个世界贡献了最杰出的关于死亡、绝望与神秘的诗歌。战争在保罗-策兰思想刻度里刻下的是生活和生命的破碎、撕裂以及无极的黑暗。即使是在战争过后的日子里,诗人在黑暗主题的笼罩下,或者说是在磨砺黑暗主题的过程中,破碎、撕裂的感觉始终弥漫于其内在的精神空间,不肯挥去。从总体趋势上来看,在策兰的诗作中充斥破碎与超现实的意象,对于死亡的想象尤其丰富。他以怀疑、对抗、狂怒的态度面对着带给他厄运的世界。读他的诗作,面对历史浩劫摧残生命的现实时那种力压千钧的重的感觉和黑暗的感觉到处都在弥漫,几乎使人透不过气来;又感觉恍如折射在锋利的玻璃碎片上面的强光,黑暗越是减轻,切肤之痛就越来越深。论者切中要害:诗人策兰的语言“来自一个死亡的王国”。耶鲁大学的Michael Dirda认为策兰就像远古的先知,启示着人类永恒负担,他的诗“根本就是血滴”。独创形式策兰也是一位有勇气的具有独创性的诗人:他没有屈从历史的暴力,也没有去迎合战后德语文学界对社会问题的压倒一切的关注,或那种以“大多数的名义”强加给一个诗人的要求。从诗的形式上来看,策兰早期诗歌的传统因素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多有标点规矩,语句完整,句法和语法符合规范;承袭古希腊的诗韵,他常用抑扬格(xX)和扬抑格(Xx)韵步,尤其偏爱扬抑抑格(Xxx)韵步;诗句大多由流畅的、音乐性强的长句构成。语言象是得到释放一样,自由奔腾下来;隐喻较为明晰,图象十分丰富,德国浪漫主义和法国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尤其明显,颇为传统。在经历奥斯维新经验积习后,那种意志死死压着的尖锐的绝望与屈辱,已经不可避免的成为了策兰审视的一个宏大背景,他用词语搭建起一种向度,一种对语言的超越,成为了他态度的一部分,更多的则呈现为一种对于上帝的对抗。反复的思考上帝是科学的把握方式,而参与到上帝的对话中去,则是诗性的把握方式。人类的每一刻都是自立的,无论屠杀,质问,监禁,甚至遗忘,都无法修改无懈可击的过去,在让人战栗不已的永恒流变中,在策兰词语里,诗歌完成了他自身生命实践的集结。他试图努力隐藏通向他诗歌存在意识的暗道,他拒绝简单的阐释,他试图做的只是自我表达的可能,诗歌所呈现的则是对所有理性释义的自我封闭。他认定生命在于对话,而诗歌就是这种“对话”的形式,只不过它是一种“绝望的对话”,或一种“瓶中的信息”罢了:“它可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被冲上陆地,也许是心灵的陆地”(《不莱梅文学奖获奖致辞》)。他认为自己那种布莱希特式的社会讽喻诗歌往往过于简单、廉价,早期诗中惯用的生与死、光明与黑暗的辩证修辞也日益显得表面化和模式化。现在,他要求有更多的“黑暗”、“断裂”和“沉默”进入他的诗中。甚至,一种深刻的对于语言表达和公众趣味的不信任,使他倾向于成为一个“哑巴”。策兰自《死亡赋格》以后的写作,没有以对苦难的渲染来吸引人们的同情,而是以对语言内核的抵达,以对个人内在声音的深入挖掘,开始了更艰巨、也更不易被人理解的艺术历程。原有的抗议主题和音乐性都消失了,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只是一些极度浓缩、不知所云的诗歌文本。策兰这样谈到新的写作倾向:“我不再注重音乐性,象备受赞扬的‘死亡赋格’的时期那样,它被反复收进各种教科书我试着切除对事物的光谱分析,在多方面的渗透中立刻展示它们我把所谓抽象与真的含混当作现实的瞬间。”他的后期作品,由于脱离了意象和隐喻而失去平衡,诗变得黑暗而不透明,越来越短,越来越破碎,越来越抽象;每个词孤立无援,词除了自身外不再有所指;他的诗对抒情性回声的压抑,对拆解词义的热衷,使他慢慢关上对话之门——也许是内心创伤所致,驱使他在语言之途走得更远,远到黑暗的中心,直到我们看不见他的身影。表达与心灵分裂,身体与灵魂分裂,而更为严重的是对话诗观所要求的自我分裂,这些对于策兰来说无疑是另一场奥斯维新。在策兰这些看似破碎、晦涩的诗中,是一种更深刻的存在意识的显露,是一个诗人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达到的艺术难度。甚至可以说,他的那些看似“不堪卒读”的诗,每一首,甚至每一行,无不体现出一种艰苦卓绝的艺术匠心和高度的毫不妥协的个人独创性。他的诗看似怪异并且不可诠释,但又总是指向一个悲剧性的内核,正如他对语言和形式的探求总是相应于一种更内在的生命的要求。他所体现的那种罕见的对苦难内心和语言内核的抵达,是任何文本理论或语言哲学都不能比拟的。独特艺术策兰诗歌的突出的艺术特色是简短、艰涩,感觉鲜明,通过语言的破碎性赋予语言以陌生化的独特感。他说过:“感觉被产生,有了生命,在这两者之上是艺术品的惟一标准。” 正如他自己所说,语言是战后留给他的唯一未被损毁的事物,他的诗歌讲述的只是他在深海中所听到的,许多沉默和许多发生。他的诗里没有陈词滥调,到处有形象的真面孔,用语出奇制胜以致显得荒诞,经常可以看到“悖论式的修辞手段”。策兰所搭建的词语世界,每一个词语都是他黑暗空间的自我浮现,来自于远古的符号崇拜,每一个词语都是一个无尽的深渊,自我组织,永远重复。他强调“诗歌是孤独的”,强调诗的个人性、独特性;然而,他却并非主张绝对封闭:“注意,诗歌试图给予它的相遇者的所有的注意”,“诗歌并不因此就停下来,就在这里,在这相遇之时——在相遇的秘密里”——和谁相遇?和读者,和知音。这说明,他心目中仍有这“相遇者”并力图引起其注意。“不要责备我们的不清晰,这是我们的职业性。”他引帕斯卡尔的名言为己作辩。策兰研究者费斯蒂纳尔教授提出个很有意思的说法:现代主义始于波德莱尔,以策兰告终。由于策兰对语言的深度挖掘,对后现代主义诗歌有开创性作用,特别是美国语言派,奉策兰为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