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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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12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十三

臣司马光奉勑编集。

后唐纪二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中

同光二年春正月甲辰,幽州奏契丹入寇,至瓦桥。以天平军节度使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陜州留后霍彦威副之,宣徽使李绍宏为监军,将兵救幽州。 孔谦复言于郭崇韬曰:首座相公万机事繁,居第且逺,租庸,簿书多留滞,宜更图之。豆卢革尝以手书假省库钱数十万,谦以手书示崇韬,崇韬微以讽革,革惧,奏请崇韬专判租庸,崇韬固辞。上曰:然则谁可者?崇韬曰:孔谦虽久典金榖,若遽委大任,恐不叶物望,请复用张宪。帝即命召之,谦弥失望。 岐王闻帝入洛,内不自安,遣其子行军司马彰义节度使兼侍中继曮入贡,始上表称臣。帝以其前朝?旧,与太祖比肩,特加优礼,每赐诏,但称岐王而不名。庚戌,加继曮兼中书令,遣还。 敕:内官不应居外,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贵贱,并遣诣阙。时在上左右者巳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给赡优厚,委之事任,以为腹心。内诸司使,自天祐以来,以士人代之,至是复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 契丹出塞,召李嗣源旋师,命泰宁节度使李绍钦、泽州刺史董璋戍瓦桥。 李继曮见唐甲兵之盛,归语岐王,岐王益惧,癸丑,表请正藩臣之礼,优诏不许。 孔谦恶张宪之来,言于豆卢革曰:钱榖细事,一健吏可办耳。魏都根本之地,顾不重乎!兴唐尹王正言操守有余,智力不足,必不得已使之居朝廷,众人辅之,犹愈于专委方面也。革为之言于崇韬,崇韬乃奏留张宪于东京。甲寅,以正言为租庸使。正言昬懦谦利,其易制故也。 李存审奏契丹去,复得新州。 戊午,敕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并?租庸使。 上遣皇弟存渥、皇子继岌迎太后、太妃于晋阳,太妃曰:陵庙在此,若相与俱行,岁时何人奉祀!遂留不来。太后至,庚申,上出迎于河阳;辛酉,从太后入洛阳。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孔谦欲聚敛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谦复徴之。自是每有诏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郭崇韬初至汴、洛,颇受藩镇馈遗,所亲或谏之,崇韬曰:吾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岂藉外财!但以伪梁之季,贿赂成风。今河南藩镇,皆梁之旧臣,主上之仇雠也,若拒其意,能无惧乎?吾特为国家藏之私室耳。及将祀南郊,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先是,宦官劝帝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州县上供者入外府充经费,方镇贡献者入内府充宴游及给赐左右。于是外府常虚竭无余,而内府山积。及有司办郊祀,乏劳军钱,崇韬言于上曰:臣已倾家所有以助大礼,愿陛下亦出内府之财以赐有司。上黙然久之,曰:吾晋阳自有储积,可令租庸辇取以相助。于是取李継韬私第金帛数十万以益之,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河中节度使李継麟请?安邑、解县盐,每季输省课。己卯,以継麟充制置两池?盐使。辛巳,进岐王爵为秦王,仍不名不拜。 郭崇韬知李绍宏怏怏,乃置内句使,掌句三司财赋,以绍宏为之,兾弭其意,而绍宏终不悦,徒使州县増移报之烦。崇韬位兼将相,复领节旄,以天下为己任,权侔人主,旦夕车马填门。性刚急,遇事辄发,嬖幸侥求,多所摧抑。宦官疾之,朝夕短之于上,崇韬扼腕,欲制之不能。豆卢革、韦说尝问之曰:汾阳王本太原人,徙华隂,公世家鴈门,岂其枝?邪?崇韬因曰:遭乱,亡失谱谍,尝闻先人言,上距汾阳四世耳。革曰:然则固从祖也。崇韬由是以膏梁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勲旧。有求官者,崇韬曰:深知公功能,然门地寒素,不敢相用,恐为名流所嗤。由是嬖幸疾之于内,勲旧怨之于外。崇韬屡请以枢密使让李绍宏,上不许。又请分枢密院事归内诸司,以轻其权,而宦官谤之不已。崇韬郁郁不得志,与所亲谋赴本镇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龙失水,蝼蚁足以制之。先是,上?以刘夫人为皇后,而有正妃韩夫人在。太后素恶刘夫人,崇韬亦屡谏,上以是不果。于是所亲说崇韬曰:公若请立刘夫人为皇后,上必喜;内有皇后之助,则伶宦辈不能为患矣。崇韬从之,与宰相帅百官共奏刘夫人宜正位中宫。癸未,立魏国夫人刘氏为皇后。皇后生于寒微,既贵,专务蓄财,其在魏州,至于薪苏果茹,皆贩鬻之。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宫。以是宝货山积,惟用写佛经、施尼师而已。是时,皇太后诰皇后教与制勑交行于藩镇,奉之如一。 诏蔡州刺史朱勍浚索水,通漕运。 三月,己亥朔,蜀主宴近臣于怡神亭,酒酣,君臣及宫人皆脱冠露髻,喧哗自恣。知制诰京兆李龟祯谏曰:君臣沈湎,不忧国政,臣恐启北敌之谋。不听。 乙巳,镇州言契丹将犯塞,诏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北京左厢马军指挥使李从珂帅骑兵分道备之,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屯邢州。绍斌本姓赵,名行实,幽州人也。 丙午,加髙季兴兼尚书令,进封南平王。 李存审自以身为诸将之首,不得预克汴之功,感愤,疾益甚,屡表求入觐,郭崇韬抑而不许。存审疾亟,表乞生覩龙颜,乃许之。初,帝尝与右武衞上将军李存贤手搏,存贤不尽其技,帝曰:汝能胜我,我当授藩镇。存贤乃奉诏,仅仆帝而止。及许存审入觐,帝以存贤为卢龙行军司马,旬日,除节度使,曰:手搏之约,吾不食言矣。 庚戌,幽州奏契丹寇新城, 勲臣畏伶官之谗,皆不自安。蕃汉内外马步副揔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许。 自唐末丧乱,搢绅之家或以告赤鬻于族姻,遂乱昭穆,至有舅叔拜甥、姪者。选人伪滥者众,郭崇韬?革其弊,请令铨司精加考核。时南郊行事官千二百人,注官者才数十人,涂毁告身者十之九,选人或号哭道路,或馁死逆旅。 唐室诸陵,先为温韬所发。庚申,以工部郎中李途为长安按视诸陵使。 皇子继岌代张全义判六军诸衞事。夏四月己巳朔,群臣上尊号曰昭文睿武至德光孝皇帝。 帝遣客省使李严使于蜀。严盛称帝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朱氏簒窃诸侯,曽无勤王之举。王宗俦以其语侵蜀,请斩之,蜀主不从。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晋王有凭陵我国家之志,宜选将练兵,屯戌边鄙,积糗粮,治战舰以待之。蜀主乃以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充武德节度留后。 乙亥,加楚王殷兼尚书令。 庚辰,赐前保义留后霍彦威姓名李绍真。 秦忠敬王李茂贞卒,遗奏以其子继曮权知凤翔军府事。 初,安义牙将杨立有宠于李继韬,

继韬诛,常邑邑思乱。㑹发安义兵三千戍涿州,立谓其众曰:前此潞兵未尝戌边,今朝廷驱我辈投之绝塞,盖不?置之潞州耳。与其暴骨沙场,不若据城自守,事成富贵,不成为群盗耳。因聚噪攻子城东门,焚掠市肆。节度副使李继珂、监军张弘祚弃城走,立自称留后,遣将士表求旄节。诏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部署,帐前都指挥使张廷蕴为马步都指挥使以讨之。 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偿丝,屡檄州县督之。翰林学士承㫖、权知汴州卢质上言:梁赵岩为租庸使,举贷诛敛,结怨于人。今陛下革故鼎新,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为,是赵岩复生也。今春霜害桑,茧丝甚薄,但输正税,犹惧流移,况益以称贷,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㫖未颁,省牒频下,愿早降明命。帝不报。 汉主引兵侵闽,屯于汀、漳境上,闽人击之,汉主败走。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谒见于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帝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屡以为言,帝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慙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 乙巳,右谏议大夫薛昭文上疏,以为:今诸道僭窃者尚多,征伐之谋,未可遽息。又,士卒久从征伐,赏给未丰,贫乏者多,宜以四方贡献及南郊羡余,更加颁赉。又,河南诸军,皆梁之精锐,恐僭窃之国潜以厚利诱之,宜加收抚。又,戸口流亡者,宜寛徭薄赋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请择隙地牧马,勿使践京畿民田。皆不从。 戊申,蜀主遣李严还。初,帝因严入蜀,令以马市宫中珍玩,而蜀法禁锦绮珍竒不得入中国,其粗恶者乃听入中国,谓之入草物。严还以闻,帝怒曰:王衍宁免为入草之人乎!严因言于帝曰: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逺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滛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帝深以为然。 帝以潞州叛故,庚戌,诏天下州镇无得修城濬隍,悉毁防城之具。 壬子,新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蕃汉马步揔管李存审卒于幽州。存审出于寒微,常戒诸子曰:尔父少提一劒,去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出万死获一生者非一,破骨出镞者凡百余。因授以所出镞,命藏之,曰:尔曹生于膏粱,当知尔父起家如此也。 幽州言契丹将入寇。甲寅,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充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将大军度河而北。契丹屯幽州东南城门之外,虏骑充斥,馈运多为所掠。 壬戌,以李继曮为凤翔节度使。 乙丑,以权知归义留后曹义金为节度使。时?沙

与吐蕃杂居,义金遣使间道入贡,故命之。 李嗣源大军前锋至潞州,日已暝,泊,军方定,张廷蕴帅麾下壮士百余辈逾堑坎城而上,守者不能御,即斩闗延诸军入。比明,嗣源及李绍荣至,城已下矣,嗣源等不悦。丙寅,嗣源奏潞州平。六月,丙子,磔杨立及其党于镇国桥。潞州城池髙深,帝命夷之。 丙戌,以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留宿衞,宠遇甚厚。帝或时与太后、皇后同至其家。帝有幸姬,色美,尝生子矣,刘后妬之。㑹绍荣丧妻,一日,侍禁中,帝问绍荣:汝复娶乎?为汝求昬。后因指幸姬曰:大家怜绍荣,何不以此赐之!帝难言不可,微许之。后趣绍荣拜谢,比起,顾幸姬,已肩舆出宫矣。帝为之托疾,不食者累日。壬辰,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宣武节度使,代李存审为蕃汉内外马步揔管。 秋,七月,壬寅,蜀以礼部尚书许寂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孔谦复短王正言于郭崇韬,又厚赂伶宦求租庸使,终不获,意怏怏。癸卯,表求解职。帝怒,以为避事,将寘于法,景进救之,得免。 梁所决河连年为曹、濮患,甲辰,命右监门上将军娄继英督汴、滑兵塞之,未几复壊。 庚申,置威塞军于新州。 契丹恃其彊盛,遣使就

帝求幽州以处卢文进。时东北诸夷皆役属契丹,惟渤海未服。契丹主谋入寇,恐渤海掎其后,乃先举兵击渤海之辽东,遣其将秃馁及卢文进据营、平等州以扰燕地。 八月,戊辰,蜀主以右定逺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帅二十一军屯洋州。乙亥,以长直马军使林思谔为昭武节度使,戍利州以备唐。租庸使王正言病风,恍惚不能治事,景进屡以为言。癸酉,以副使衞尉卿孔谦为租庸使,右威衞大将军孔循为副使。循,即赵殷衡也,梁亡,复其姓,名。谦自是得行其志,重敛急徴,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赐谦号丰财赡国功臣。 帝复遣使者李彦稠入蜀,九月,己亥,至成都。癸卯,帝猎于近郊。时帝屡出游猎,从骑伤民禾稼。洛阳令何泽伏于丛薄,俟帝至,遮马谏曰:陛下赋敛既急,今稼穑将成,复蹂践之,使吏何以为理,民何以为生!臣愿先赐死。帝慰而遣之。泽,广州人也。 契丹攻渤海,无功而还。 蜀前山南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以蜀主失德,与王宗弼谋废立,宗弼犹豫未决。庚戌,宗俦忧愤而卒。宗弼谓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等曰:宗俦教我杀尔曹,今日无患矣。光嗣辈俯伏泣谢。宗弼子承班闻之,谓人曰:吾家难乎免矣! 乙卯,蜀主以前镇江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 丁巳,幽州言契丹入寇。冬,十月,辛未,天平节度使李存霸、平卢节度使苻习言:属州多称直奉租庸使帖指挥公事,使司殊不知,有紊规程。租庸使奏:近例皆直下敕。朝廷故事,制敕不下支郡,牧守不专奏陈。今两道所奏,廼本朝旧规,租庸所陈,是伪廷近事。自今支郡自非进奉,皆须本道腾奏,租庸徴催,亦须牒观察使。虽有此敕,竟不行。 易定言:契丹入寇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请择诸军骁勇者万二千

人,置驾下左右龙武步骑四十军,兵械给赐皆优异于它军。以承休为龙武军马步都指挥使,以禆将安重霸副之,旧将无不愤耻。重霸,云州人,以狡佞贿赂事承休,故承休悦之。 吴越王镠复修本朝职贡,壬午,帝因梁官爵而命之。镠厚贡献,并赂权要,求金印、玉册,赐诏不名,称国王。有司言:故事,惟天子用玉册,王公皆用竹册,又非四夷无封国王者。帝皆曲从镠意。 吴王如白沙观楼船,更命白沙曰迎銮镇。徐温自金陵来朝。先是温以亲吏翟䖍为合门、宫城、武备等使,使察王起居,䖍防制王甚急,至是王对温名雨为水,温请其故,王曰:翟䖍父名,吾讳之熟矣。因谓温曰:公之忠诚,我所知也。然翟䖍无礼,宫中及宗室所须多不获。温顿首谢罪,请斩之。王曰:斩则太过,逺徙可也。乃徙抚州。 十一月,蜀主遣其翰林学士欧阳彬来聘。彬,衡山人也。又遣李彦稠东还。 癸卯,帝帅亲军猎于伊阙,命从官拜梁太祖墓。涉歴山险,连日不止,或夜合围,士卒坠崖谷死及折伤者甚众。丙午,还宫。 蜀以唐修好,罢威武城戍。召闗宏业等二十四军还成都。戊申,又罢武定、武兴招讨刘潜等三十七军。 丁巳,赐䕶国节度使李继麟铁劵,以其子令德、令锡皆为节度使,诸子胜衣者即拜官,宠冠列藩。 庚申,蔚州言契丹入寇。 辛酉,蜀主罢天雄军招讨,命王承骞等二十九军还成都。 十二月,乙丑朔,蜀主以右仆射张格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初,格之得罪,中书吏王鲁柔乗危窘之,及再为相用事,杖杀之。许寂谓人曰:张公才髙而识浅,戮一鲁柔,它人谁敢自保!此取祸之端也。 蜀主罢金州屯戍,命王承勲等七军还成都。 己巳,命宣武节度使李嗣源将宿衞兵三万七千人赴汴州,遂如幽州御契丹。 庚午,帝及皇后如张全义第。全义大陈贡献,酒酣,皇后奏称:妾幼失父母,见老者辄思之,请父事全义。帝许之。全义惶恐固辞,再三彊之,竟受皇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全义,凤密奏: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与全义日遣使往来问遗不绝。 初,唐僖、昭之世,宦官虽盛,未尝有建节者。蜀安重霸劝王承休求秦州节度使,承休言于蜀主曰:秦州多美妇人,请为陛下采择以献。蜀主许之。庚午,以承休为天雄节度使,封鲁国公,以龙武军为承休牙兵。乙亥,蜀主以前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徐延琼为京城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延琼以外戚代王宗弼居旧将之右,众皆不平。 壬午,北京言契丹寇岚州。 辛卯,蜀主改明年元曰咸康。 卢龙节度使李存贤卒。 是岁,蜀徙普王宗仁为衞王,雅王宗辂为豳王,襃王宗纪为赵王,荣王宗智为韩王,兴王宗泽为宋王,彭王宗鼎为鲁王,忠王宗平为薛王,资王宗特为莒王。宗辂、宗智、宗平皆罢军使。

三年春正月甲午朔,蜀大赦。 丙申,敕有司改葬昭宗及少帝,竟以用度不足而止。 契丹寇幽州。 庚子,帝发洛阳。庚戌,至兴唐, 诏平卢节度使苻习治酸枣遥隄以御决河。 初,李嗣源北征,过兴唐,东京库有供御细铠,嗣源牒副留守张宪取五百领。宪以军兴,不暇奏而给之。帝怒曰:宪不奉诏,擅以吾铠给嗣源,何意也!罚宪俸一月,令自往军中取之。帝以义武节度使王都将入朝,欲辟毬场。宪曰:比以行宫阙廷为毬场,前年陛下即位于此,其坛不可毁,请辟毬场于宫西。数日未成,帝命毁即位坛。宪谓郭崇韬曰:此坛,主上所以礼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毁之?崇韬从容言于帝,帝立命两虞?毁之。宪私于崇韬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 二月甲戌,横海节度使李绍斌为卢龙节度使。 丙子,李嗣源奏败契丹于涿州。 上以契丹为

忧,与郭崇韬谋,以威名宿将零落殆尽,李绍斌位望素轻,欲徙李嗣源镇真定,为绍斌声援,崇韬深以为便。时崇韬领真定,上欲徙崇韬镇汴州,崇韬辞曰:臣内典枢机,外预大政,富贵极矣,何必更领藩方!且群臣或从陛下岁久,身经百战,所得不过一州。臣无汗马之劳,徒以侍从左右,时賛圣谟,致位至此,常不自安。今因委任勲贤,使臣得解旄节,乃大愿也。且汴州闗东冲要,地富人繁,臣既不至治所,徒令它人摄职,何异空城,非所以固国基也。上曰:深知卿忠尽,然卿为朕画策,袭取汶阳,保固河津,既而自此路乗虚直趋大梁,成朕帝业,岂百战之功可比乎!今今朕贵为天子,岂可使卿曽无尺寸之地乎!崇韬固辞不已,上乃许之。庚辰,徙李嗣源为成德节度使。 汉主闻帝灭梁而惧,遣宫苑使何词入贡,且觇中国彊弱。甲申,词至魏,及还,言帝骄淫无政,不足畏也。汉主大悦,自是不复通中国。 帝性刚好胜,不欲权在臣下。入洛之后,信伶宦之谗,颇疎忌宿将。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衞州刺史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权,居大镇,军政在吾,安得为其子奏请!乃黜从珂为突骑指挥使,帅数百人戍石门镇。嗣源忧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东京朝觐,不许。郭崇韬以嗣源功髙位重,亦忌之,私谓人曰:揔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劝帝召之宿衞,罢其兵权,又劝帝除之,帝皆不从。 己酉,帝发兴唐,自德胜济河,歴杨村戚城,观昔时战处,指示群臣以为乐。 洛阳宫殿宏邃,宦者欲上増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上欲使符呪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当是时,六宫贵贱不减万人,今掖庭太半空虚,故鬼物游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间女子,逺至太原、幽、镇,以充后庭,不啻三千人,不问所从来。上还自兴唐,载以牛车,累累盈路。张宪奏:诸营妇女亡逸者千余人,虑扈从诸军挟匿以行,其实皆入宫矣。庚辰,帝至洛阳。辛酉,诏复以洛阳为东都,兴唐府为邺都。 夏,四月,癸亥朔,日有食之。 初,五台僧诚惠以妖妄惑人,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帝尊信之,亲帅后妃及皇弟、皇子拜之,诚惠安坐不起,群臣莫敢不拜,独郭崇韬不拜。时大旱,帝自邺都迎诚惠至洛阳,使祈雨,士民朝夕瞻仰,数旬不雨。或谓诚惠:官以师祈雨无验,将焚之,诚惠逃去,慙惧而卒。 庚寅,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光?卒。 太后自与太妃别,常忽忽不乐,虽娱玩盈前,未尝解颜。太妃既别太后,亦邑邑成疾。太后遣中使医药相继于道,闻疾稍加,辄不食。又谓帝曰:吾与太妃恩如兄弟,欲自往省之。帝以天暑道逺,苦谏久之乃止,但遣皇弟存渥等往迎侍。五月,丁酉,北都奏太妃薨,太后悲哀,不食者累日,帝寛譬不离左右,太后自是得疾。又欲自往㑹太妃葬,帝力谏而止。 闽王审知寝疾,命其子节度副使延翰权知军府事。 自春夏大旱,六月壬申始雨, 帝苦溽暑,于禁中择髙凉之所,皆不称㫖。宦者因言: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宅家曽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曽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宫苑使王允平别建一楼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韬常不伸眉为孔谦论用度不足,恐陛下虽欲营缮,终不可得。帝曰:吾自用内府钱,无闗经费。然犹虑崇韬諌,遣中使语之曰:今岁盛暑异常,朕昔在河上,与梁人相拒,行营卑湿,被甲乗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对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敌未灭,深念雠耻,虽有盛暑,不介圣懐。今外患巳除,海内賔服,故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傥不忘艰难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帝黙然。宦者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也。帝卒命允平营楼,日役万人,所费巨万。崇韬谏曰:今两河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役以俟丰年。帝不听。 帝将伐蜀,辛卯,诏天下括市战马。 吴镇海节度判官、楚州团练使陈彦谦有疾,徐知诰恐其遗言及继嗣事,遗之医药金帛,相属于道。彦谦临终,密留书遗徐温,请以所生子为嗣。 太后疾甚,秋,七月,甲午,成德节度使李嗣源以边事稍弭,表求入朝省太后,帝不许。壬寅,太后殂,帝哀毁过甚,五日方食。 八月,癸未,杖杀河南令罗贯。初,贯为礼部员外郎,性彊直,为郭崇韬所知,用为河南令。为政不避权豪,伶宦请托,书积几案,一不报,皆以示崇韬,崇韬奏之,由是伶宦切齿。河南尹张全义亦以贯髙伉,恶之,遣婢诉于皇后,后与伶宦共毁之,帝含怒未发㑹。帝自往寿安视坤陵役者,道路泥泞,桥多壊。帝问主者为谁,宦官对属河南。帝怒,下贯狱,狱吏榜掠,体无完肤。明日,传诏杀之。崇韬谏曰:贯坐桥道不修,法不至死。帝怒曰:太后灵驾将发,天子朝夕往来,桥道不修,卿言无罪,是党也。崇韬曰:陛下以万乗之尊,怒一县令,使天下谓陛下用法不平,臣之罪也。帝曰:既公所爱,任公裁之。拂衣起入宫。崇韬随之,论奏不已。帝自阖殿门,崇韬不得入,贯竟死,㬥尸府门,逺近寃之。 丁亥,遣吏部侍郎李德休等赐吴越国王玉册、金印、红袍御衣。 九月,蜀主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歴丈人观、上清宫,遂至彭州阳平化、汉州三学山而还。 乙未,立皇子继岌为魏王。 丁酉,帝与宰相议伐蜀。威胜节度使李绍钦素谄事宣徽使李绍宏,绍宏荐绍钦有盖世竒才,虽孙、吴不如,可以大任。郭崇韬曰:段凝亡国之将,奸谄绝伦,不可信也。众举李嗣源,崇韬曰:契丹方炽,揔管不可离河朔。魏王地当储副,未立殊功,请依故事,以为伐蜀都綂,成其威名。帝曰:儿幼,岂能独往!当求其副。既而曰:无以易卿。庚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綂,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军事悉以委之。又以荆南节度使髙季兴充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凤翔节度使李继曮充都供军转运应接等使,同州节度使李令德充行营副招讨使,陜州节度使李绍琛充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充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充左厢马步都虞?,邠州节度使董璋充右厢马步都虞?,客省使李严充西川管内招抚使,将兵六万伐蜀。仍诏季兴自取夔、忠、万三州为巡属都綂,置中军,以供奉官李从袭充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髙品李廷安、吕知柔充魏王牙通谒。辛丑,以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参预都綂军机。 自六月甲午雨,罕见日星,江河百川皆溢,凡七十五日乃霁。 郭崇韬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荐引旧恩,将行,言于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谋,若得西川而求帅,无逾此人者。又荐邺都副留守张宪谨重有识,可为相。戊申,大军西行, 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承休到官,即毁府署,作行宫,大兴力役,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图形遗韩昭,使言于蜀主;又献花木图,盛称秦州山川土风之美。蜀主将如秦州,群臣谏者甚众,皆不听。王宗弼上表谏,蜀主投其表于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几二千言,其畧曰: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罢于供亿。凤翔久为仇雠,必生衅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懐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驾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彊盛雄视隣邦。边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韩昭谓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归,当使狱吏字字问汝。王承休妻严氏美,蜀主私焉,故锐意欲行。 冬,十月,排陈斩斫使李绍琛与李严将骁骑三千、步兵万人为前锋,招讨判官陈乂至宝鸡,称疾乞留。李愚厉声曰:陈乂见利则进,惧难则止,今大军涉险,人心易揺,宜斩以徇。由是军中无敢顾望者。乂,蓟州人也。 癸亥,蜀主引兵数万发成都,甲子,至汉州。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为群臣同谋沮已,犹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东行。在道与群臣赋诗,殊不为意。 丁丑,李绍琛攻蜀威武城,蜀指挥使唐景思将兵出降,城使周彦禋等知不能守,亦降。景思,秦州人也,得城中粮二十万斛,绍琛纵其败兵万余人逸去,因倍道趣凤州。李严飞书以谕王承捷。李继曮竭凤翔蓄积以馈,军不能充,人情忧恐。郭崇韬入散闗,指其山曰:吾辈进无成功,不得复还此矣。当尽力一决。今馈运将竭,宜先取凤州,因其粮。诸将皆言蜀地险固,未可长驱,宜按兵观衅。崇韬以问李愚,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滛,莫为之用,宜乗其人情崩离,风驱霆击,彼皆破胆,虽有险阻,谁与守之?兵势不可缓也。是日,李绍琛告捷,崇韬喜,谓愚曰:公料敌如此,吾复何忧!乃倍道而进。戊寅,王承㨗以凤、兴、文、扶四州印节迎降,得兵八千,粮四十万斛。崇韬曰:平蜀必矣。即以都綂牒命承捷摄武兴节度使。己卯,蜀主至利州,威武败卒奔还,始信唐兵之来。王宗弼、宋光嗣言于蜀主曰:东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唐人安敢悬兵深入!从之。庚辰,以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勲、王宗俨、兼侍中王宗昱为三招讨,将兵三万逆战。从驾兵自绵、汉至深渡,千里相属,皆怨愤曰:龙武军粮赐倍于它军,它军安能御敌!李绍琛等过长举,兴州都指挥使程奉琏将所部兵五百来降,且请先治桥栈以俟唐军,由是军行无险阻之虞。辛巳,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走,绍琛等克兴州。郭崇韬以唐景思摄兴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朴弃城走。李绍琛等与蜀三招讨战于三泉,蜀兵大败,斩首五千级,余众溃走,又得粮十五万斛于三泉,由是军食优足。 戊子,葬贞简太后于坤陵。蜀主闻王宗勲等败,自利州倍道西走,断桔柏津浮梁,命中书令、判六军诸衞事王宗弼将大军守利州,且令斩王宗勲等三招讨,李绍琛昼夜兼行趣利州。蜀武德留后宋光葆遗郭崇韬书,请唐兵不入境,当举巡属内附;茍不如约,则背城决战,以报本朝。崇韬复书抚纳之。己丑,魏王继岌至兴州,光葆以梓、绵、劒、龙、普五州,武定节度使王承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节度使兼侍中王宗威以梁、开、通、渠、麟五州,阶州刺史王承岳以阶州,皆降。承肇,宗侃之子也。自余城镇皆望风款附。天雄节度使王承休与副使安重霸谋掩击唐军,重霸曰:击之不胜,则大事去矣。蜀中精兵十万,天下险固,唐兵虽勇,安能直度劒门邪!然公受国恩,闻难不可不赴,愿与公俱西。承休素亲信之,以为然。重霸请赂羌人买文、扶州路以归,承休从之,使重霸将龙武军及所募兵万二千人以从。将行,州人饯于城外。承休上道,重霸拜于马前曰:国家竭力以得秦、陇,若从开府还朝,谁当守之?开府行矣,重霸请为公留守。承休业已上道,无如之何,遂与招讨副使王宗汭自文、扶而南,其地皆不毛,羌人抄之,且战且行,士卒冻馁,比至茂州,余众二千而已。重霸遂以秦、陇来降。 髙季兴常欲取三峡,畏蜀峡路招讨使张武威名,不敢进。至是乗唐兵势,使其子行军司马从诲权军府事,自将水军上峡取施州。张武以铁鏁断江路,季兴遣勇士乗舟斫之。㑹风大起,舟絓于鏁,不能进退,矢石交下,壊其战舰,季兴轻舟遁去。既而闻北路陷败,䕫、忠、万三州,遣使诣魏王降。 郭崇韬遗王宗弼等书,为陈利害。李绍琛未至利州,宗弼弃城引兵西归。王宗勲等三招讨追及宗弼于白芀,宗弼懐中探诏书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杀尔曹。因相持而泣,遂合谋送款于唐。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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