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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6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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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遂无疑。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乆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巳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先生兵务倥偬,乗?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歩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当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又多了格物工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工夫顚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工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工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工夫。九川乃释然破?年之疑。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当自有无念时否?先生曰:实无无念时。曰:如此?如何言静?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於穆不巳。一息便是?,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灰,耳聋日肓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穪其甚敬,何如?曰:伊川恐亦是讥他。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濬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錬做功夫,乃有益。若止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歛而实放溺也。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竝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木体功夫。是日俱有省。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先生曰:尔?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曰:请问如何?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尔那一㸃良知,是尔自家底凖,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少欠阙。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乆,愈觉不同,此难口说。
先生问九川:于致知之说体验如何?九川曰:自觉不同。往时操持常不得个恰好处,此乃是恰好处。先生曰:可知是体来,与听讲不同。我初与讲时,知尔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这个要妙,再体到?处,日见不同,是无穷尽的。又曰:此致知二字,真是个千古圣传之秘。见到这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寛以居之。
九川卧病䖍州,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对曰:工夫甚难。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工夫。
有一属官因乆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届意从之。不可因自巳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㫄人譛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枉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是着空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先生曰。凡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畱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
先生曰: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问曰:何如?曰: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业业,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只是生的分?多,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众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体之知自难泯息,虽学问克治,也只凭他。只是学的分?多,所以谓之学知利行。
黄以方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地位?先生曰: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侗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巳复,便是天渊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见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见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便不见天之全体。若撤去房子墙壁,总是一个天矣。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于此便见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
先生曰:圣贤非无功业节气,但其循着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愤忘食,是圣人之志如此,真无有巳时。乐以忘忧,是圣人之道如此,真无有戚时。恐不必云得不得也。
问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动,虽是不善,然?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动处,便即是行了。?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㡳,不使那一念不善濳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无所不能,只是能个天理。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尽个天理。不是本体明后,?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草木鸟兽之?,不胜其烦。圣人须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当知的,圣人自能问人。如子入太庙,毎事问之?,先儒谓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圣人于礼乐名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文度?出来。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问:先生尝谓善恶只是一物。善恶两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谓只一物?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体。本体上才过当些子,便是恶了。不是有一个善?,又有一个恶来相对也,故善恶只是一物。直因闻先生之说,则知。程子所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又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上过与不及之间耳。其说皆无可疑。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直初时闻之觉甚易,后体验得来,此个功夫着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巳。
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修道之谓教属贤人分上事。先生曰: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圣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属贤人事。又曰: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庻民,皆是不能修道的。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则又圣人之自能修道者也。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先生曰:动静只是一个。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揜矣。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曰:矜持太过,如何有弊?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请问。曰:佛怕父子累,?逃了父子;怕君臣累,?逃了君臣;怕夫妇累,?逃了夫妇,都是为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巳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问志于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是经画巳成,有可据矣。依仁?,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茍不志道而游艺,?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问:生之谓性,吿子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吿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得头脑,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要有过差。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亦性也,世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人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様,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乆乆,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又曰: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巳。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巳非。若能反巳,方见自巳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矣。?是傲人,必不肻相下,如何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尔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当责辩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巳私克去方可。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筮者乎?只为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不知今之师友问答,博学、审问、愼思、明辩、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神明吾心而巳。易是问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问天。谓人心尚有所渉,惟天不容伪耳。
黄勉之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葢得三百篇之义?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㣲。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巳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来太重,不问当?不当?,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逢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人。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慱。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愽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以一呌便应?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歛凝一时,天地既开,庻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暗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生时。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曰:睡时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问良知,即是收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先生曰:僊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僊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苦海上来。?于本体上加?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渉,所以不可治天下。
或问异端,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葢!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㸃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故五榖禽兽之?,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日: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厉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先生曰: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歩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歩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淸,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曽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力只是?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鸣治愕然请问。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巳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小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奸。本注说,?巳进,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舜徴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乂,以乂薰烝,不去正他奸恶。凡文过揜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巳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巳。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得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先生曰: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章,许多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仪、秦学术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肻綮,故其说不能穷。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或问未?巳?。先生曰:只缘后儒将未?巳?分说了,只得劈头说个无未?巳?,使人自思得之。若说有个巳?未?,听者依旧落在后儒见解。若真见得无未?巳?,说个有未?巳?,原不妨原有个未?巳?在。问曰:未?未尝不和,巳?未尝不中。譬如钟声未扣,不可谓无,既扣不可谓有,毕竟有个扣与不扣,何如?先生曰: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既扣时也只是寂天寞地。
先生鍜錬人处,一言之下,感人最?。一日,王汝止出游归,先生问曰:游何见?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尔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尔是圣人在。又一日,董萝石出游而归,见先生曰:今日见一异事。先生曰:何异?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葢汝止圭角未融。萝石恍见有悟,故问同答异,皆反其言而进之。洪与黄正之、张叔谦汝中丙戌会试,归,为先生道途中讲学,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们拏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如何讲得行!须做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洪又言:今日要见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见之?对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须是无目人。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见?先生一言,剪裁剖破,终年为外好高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惧。此后黄以方录:
黄以方问:博学于文,为随事学,存此天理。然则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其说似不相合。先生曰:诗书六艺,皆是天理之?见,文字都包在其中。攷之诗书六艺,皆所以学存此天理也,不特?见于事为者方为文耳。余力学文,亦只博学于文中事。
或问学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为而言。其实思,即学也。学有所疑,便须思之。思而不学者,葢有,此等人,只悬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不在身心上实用其力以学存此天理。思与学作两事做,故有罔与殆之病。其实思只是思其所学,原非两事也。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曽把他的说一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这里意思,?要说与诸公知道。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㸃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这?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巳之意。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曰仁以行之。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是两个了?先生曰:说及之巳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巳为私欲间断,便是仁不能守。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与心全不相于。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干霸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要打做一个?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巳矣。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人,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且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巳。岂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渉。如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问致广大二句。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也。葢,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尽精㣲,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其小者矣。故能细微曲折,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多障碍遮隔处,如何广大不致!又问:精㣲还是念虑之精㣲?是事理之精㣲?曰: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㣲也?
先生曰:今之论性者,纷纷异同,皆是说性,非见性也。见性者,无异同之可言矣。
一友举佛家以手指显出问曰:众曽见否?众曰:见之。复以手指入袖,问曰:众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还未见性,此义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见有不见。尔之见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覩有闻上驰?,不在不覩不闻上着实用功。葢不覩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愼恐惧是致良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常覩其所不覩,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实落处。乆乆成熟后,则不须着力,不待防简,而真性自不息矣,岂以在外者之闻见为累哉?
问: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之同体,若于人便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先生曰:尔只在感应之几上看,岂但禽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鬼神也与我同体的。请问。先生曰:尔看这个天地中间,甚么是天地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甚么教做心?对曰:只是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又问: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何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曰:今看?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为子而傲必不孝,为臣而傲必不忠,为父而傲必不慈,为友而傲必不信。故?与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结果了此生。诸君常要体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无纎介染着。只是一无我而巳。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而巳。无我自能谦。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
邹谦之尝语德洪曰。舒国裳曾持一张?。请先生写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悬笔为书,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顾而笑曰:国裳读书中过状元来,岂诚不知身之所以当养?还须诵此以求警。一时在侍诸友皆惕然。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得迟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杆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忘。如此廓淸,亦似无害。先生曰:何湏如此?只要在良知上着工夫。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先生曰:我这里自有工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工夫断了,便蔽其知,既㫁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九川曰:真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先生曰:湏是勇用功乆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
问读书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求,不知何以免此。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牵纒,甘心徒苦,欲屏弃之,又制于亲,奈何?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千事万为,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担阁了几多英雄汉!
本思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先生曰: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簟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亲,更不得两分别彼此厚薄。葢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条理,便谓之信。
以方问:近来妄念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汝且去着实用工,便多这些着想,也不妨,乆乆自会妥帖。若?下得些功,便说效验,何足为恃!
以方问:孔子曰:囘也非助我者,是圣人果以相助望门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实话。此道本无穷尽,问难愈多,则精㣲愈显。圣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问难的人胸中窒碍,圣人被他一难?挥得愈加精神。若颜子闻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问难?故圣人亦寂然不动,无所?挥,故曰非助。
先生曰:人若知这良知诀窍,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这理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㸃铁成金。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
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牧近效,乆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静处体悟也好,事上磨錬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畨。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圣人之知,如靑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隂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只从这㸃明处精察去耳。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
先生曰:古乐不作乆矣。或曰: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通否?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渉,何以化民?善俗?
人有过,多干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
今人于吃饭时,虽无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宁。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问:古人论性,各有异同,何者乃为定论?先生曰:性无定体,论亦无定体。有自本体上说者,有自?用上说者,有自源头上说者,有自流弊处说者。总面言之,只是这个性,但所见有浅?尔。若执定一边,便不是了。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用上也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一定善,一定恶的。譬如眼有喜时的眼,有怒时的眼,直视就是㸔的眼,㣲视就是觑的眼。总而言之,只是这个眼。若见怒时眼,就说未尝有喜的眼;见得㸔时眼,就说未尝有觑的眼,皆是执定,就知是错。孟子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槩如此。荀子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说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只是见得未精耳。
薛尚谦、邹谦之、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叹先生自征宁藩巳来、天下谤议益多、请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业势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众。有言先生之学日明、故为宋儒争是非者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同志信从者日集,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生曰: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叚自知处,诸君俱未道及耳。我在南都巳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而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着些覆藏,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故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揜言也。请问乡愿狂者之辨。曰: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小人也,其心巳破坏矣,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 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濶畧事情,而行常不掩。惟行不掩,故心尚未坏,而庻可与裁曰乡愿。何以断其?世。曰自其讥狂狷知之,而曰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故其所为,皆色取不疑,所以谓之似。然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于时者,不过得乡愿之似而巳。究其忠信廉洁,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虽欲纯乎乡愿,亦未易得,而况圣人之道乎。日,狂狷为孔子所思,然至于传道。不及琴张辈,而传曾子,岂曾子乃狷者乎?曰:不然。琴张辈,狂者之禀也,虽有所得,终止于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曰: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徳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亦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徳洪日: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是夕侍坐天泉桥,各举请正。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接人原有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 无?的。原是个未?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巳内外一齐俱透。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姑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眼前便有失人既,而日以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㫖。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㸃,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病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
先生曰: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湏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方能听吾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肉,打也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囘家只寻得旧时伎俩而已。岂不惜哉。
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畨,只是人不见耳。夜气淸明时,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时神淸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徃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寂寥,就是人消物尽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已上人。
先生自南都以来,凡示学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为本。有问所谓则令自求之,未尝指天理为何如也。黄冈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学,途中相与辨论未合,既至,质之先生。先生方寓楼饘不答所问,第目摄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语曰:此盂中下乃能盛此饘,此案下乃能载此盂,此楼下乃能载此案,地又下乃能载此楼,惟下乃大也。日市中閧而诟甲曰:尔无天理。乙日:尔无天理。甲日:尔欺心。乙日:尔欺心。先生闻之,呼弟子曰:听之。夫夫啍啍讲学也。弟子曰:诟也。焉学?曰:汝不闻乎?曰:天理,曰心,非讲学而何?曰:既,学矣。焉诟?曰:夫夫也,惟知责诸人,不知反诸己故也。
先生尝曰:吾良知二字,自龙塲以后,便巳不出此意。只是㸃此二字不岀与学者言,费?多少辞说。今幸见出此一语之下,洞见全体,真是痛快,不觉手舞足蹈。学者闻之,亦省?多少寻讨功夫。学问头脑至此巳是说得十分下落,但恐学者不肯直下承当耳。
又曰:某于良知之说。从百?千难中得来。非是容易见得到此。此本是学者究竟话头。不得巳与人一口说尽。但恐学者得之容易。只把做一种光景玩弄。孤负此知耳。
语友人曰、近欲?挥此。只觉有一言?不出。津津然含诸口。久乃曰。近觉得此学更无有他,只是这些于旁有徤羡不巳者,则又日连这些子亦无放处。今经变后,始有良知之说。
一友侍睂,间有忧思,先生顾谓他友曰:良知固彻天彻地,近彻一身,人一身不爽不湏许大事。第头上一髪下垂,浑身即,是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
先生初登第时,上边务八事,世艶称之。晚年有以为问者,先生曰:此吾少时事,有许多抗厉气。此气不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济!或又问平宁藩,先生曰:当时只合如此做,但觉来尚有挥霍意。使今日处之,更别也。先生之学,因议论与朱子有异,遂开人疑信之端,愚以为实无异同也。二先生之言虽殊,卫道觉世之心则一,此非愚之敢以私意窥二贤,而谬为调停之说也,请还质之二先生之言。文成之言曰: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未尝有异。夫孟子之好辩,专为正人心。文成与晦庵之心既同矣,又焉用辩?是知先生非辩晦庵也,辩惧学晦庵而失其真者也。晦庵之言曰:吾之学非不求之内而求之外,葢,圣人设教,使人黙识此心之灵,而端庄静一以为穷理之本,使人知有众理之妙,而学问思辩,以致尽心之功。巨细相涵,动静交养,无内外精麄之择也。必以为浅近,而欲藏形匿影,别为幽?髣髴、艰难阻绝之论,使学者莽然措心于言语文字之外,则佛氏之诐淫邪遁耳。是言也,晦庵之预为后学虑,又何?且远哉。因二先生之言而推求其故。晦庵当五季之后,虚无寂灭之教盈于天下,患在不知穷理也,故宗程氏之学,揭主敬穷理之教,使人知所持循。文成当晦庵之后,辞章训诂之习,没溺人心,患在徒事见闻也,故明陆氏之学,掲知行合一之旨,使人知所返本。二先生以为道之苦心,不得巳而为补偏救敝之微权。非文成知内而不知外也、晦庵知外而不知内也,尚安得有异同哉。夫道一而巳矣。自内观之,而不睹不闻,涵天地万物之理。自外观之,而伦物事变,一根于身心性命之微。所谓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君子亦惟学间思辩笃行,以尽吾之性焉。二先生皆我师也,异同可弗问也。学者不得其心之同,而徒执其言之异,哓哓聚讼,将二先生必有戚然于廊庑者矣。愚暗汶不足以知二先生,敢质之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