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徐成之书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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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2-06

答徐成之书

壬午

昨所奉答,适有远客,酬对纷纭,不暇细论,姑愿二兄息未定之争,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巳所是,巳无?髪之憾,而后可以及人之非。早来承教,乃谓仆漫为含胡,两解之说,而细绎辞旨,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地者,读之不觉失笑。曾谓吾兄而亦有是言耶?仆尝以为君子论事,当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动于有我,则此心巳䧟于邪僻,虽所论尽合于理,既巳亾其本矣。尝以是言于朋友之间,今吾兄乃云尔。敢不自反其殆陷于邪僻而弗觉也。求之反复,而昨者所论,实未尝有是。则斯言也,无乃吾兄之过欤?虽然,无是心而言之未尽于理,未得为无过也。仆敢自谓其言之巳尽于理乎?请举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

舆庵是?山,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穷理,而自谓理㑹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日克巳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巳。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是其为言虽未尽, 亦何甞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者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辩,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繁而失之愈远,至有弊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必尽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往复之辩,不能一反焉,此仆之所以疑其或出于求胜也。一有求胜之心,则已亾其学问之本,而又何以论学为哉?此仆之所以惟愿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谓含胡两解,而阴为舆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天人,无分于古今。苟尽吾心以求焉,则不中不远矣。学也者,求以尽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问学。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于心而惟外信于人以为学,乌在其为学也巳。仆尝以为晦庵之与?山,虽其所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有不容于论辩者。而独惟?山之学,则以其尝与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遂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明六经、语、孟之旨于天下,其嘉惠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而?山辩义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后学笃实为己之道,其功亦宁可得而尽诬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其实,而概目之以禅学,则诚可寃也已。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以为?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仆于晦庵亦有罔极之恩,岂欲操戈而入室者?顾晦庵之学,既巳若日星之章明于天下,而?山独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而安享于庙庑之间矣。此仆之至情,终亦必为吾兄一吐者,亦何肻澷为两解之说,以阴助于舆庵。舆庵之说,仆犹恨其有未尽也。

夫学术者,今古圣贤之学术,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学术,当为天下公言之,而岂独为舆庵地哉?兄又举太极之辩,以为?山于文义且有所未能通晓,而其强辩自信,曾何有于所养?夫谓其文义之有未详,不害其为有未详也;谓其所养之未至,不害其为未至也。学未至于圣人,宁免大过不及之差乎?而论者遂欲以是而葢之,则吾恐晦庵禅学之讥,亦未免有激于不平也。夫一则不审于文义,一则有激于不平,是皆所养之未至。昔孔子大圣也,而犹曰假我?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仲虺之赞成汤,亦惟曰改过不吝而巳。所养之未至,亦何伤于二先生之为贤乎?此正晦庵、?山之气?,所以未及于颜子明道者在此。吾侪正当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黙识其所未至者,以为涵养规切之方,不当置偏私于其间,而有所附曾增损之也。夫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过也,必文。世之学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复有所谓过者,而必曲为隐饰,增加,务诋?山于禅学,以求伸其说。且自以为有助于晦庵,而更相倡引,谓之扶持正论。不知晦庵乃君子之过,而吾反以小人之见而文之。晦庵有闻过则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顺之,又从而为之辞也。晦庵之心,以圣贤君子之学期后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礼,是何诬?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

仆今者之论,非独为?山惜,实为晦庵惜也。兄视仆平日于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论,是亦可以谅其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见,宏虚受之诚,勿求其必同,而察其所以异,勿以无过为圣贤之高,而以改过为圣贤之学;勿以其有所未至者为圣贤之讳,而以其常怀不满者为圣贤之心。则兄与舆庵之论,将有不待辩说而释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惟吾兄审择而正之。朱、陆二先生皆圣人之徒,各有不同处。正不必曲为之讳。足为两先生定案。不独足以定二先生之案即执此道以尚论千古可也。?山自成其?山。晦庵自成其晦庵。原未尝相借。君子为学。亦只是反观自性。黙地辩自巳是非。巳之是非既定。则朱陆之是非自明。否则即辩得十分明白。于自性何与。所谓?佛说法。终无见性之时。先生语录内。所以有莫论朱陆是非之训。学者其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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