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六十一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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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10

唐纪六十一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

大和八年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大和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 上以乆旱,诏求致雨之方。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寃滥,郑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表留中,中敏谢病归东都。郯王经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㑹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辨,多权数。上见之,大恱,以为竒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夘,上欲以仲言为谏官,寘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寘之近侍!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囘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囘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䟽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駮,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九月,辛亥,徴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恱,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徴宗闵于兴元。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髙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 乙巳,贡院奏进士复试诗赋,从之。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敺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薨,军中奉其子都知兵

马使元逵知留后。元逵改父所为,事朝廷礼甚谨。 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己行,不冝自便。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水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与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姧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彊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夫木腐而蠧生,醯酸而蜹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茍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茍!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丙子,李仲言请改名训。 幽州奏莫州军乱,刺史张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己夘,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䟽,言其不可,上不听。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徴为尚书左丞。

九年春正月乙夘,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巢公凑薨,追赠齐王。 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兴役以禳之。辛夘,?左右神䇿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㑹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㫖。至是,左丞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隂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亦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賔客、分司。   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贠外郎李?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在?之诚,乃事君而尽节。时人皆哂之。 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徳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餗,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已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餗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餗骂曰:黄靣儿敢尔!坐罚俸。餗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向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徴逋,悬钱三十万緍,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初,宋申锡获罪,宦官益横,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上见其才辩,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烜赫。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賔客填门,赂遗山积。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寜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䇿中尉,守澄不恱。 戊辰,以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恶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搆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㑹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䇿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乆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䖍州司马。

庚戌,作紫云楼于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䇿,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驸马都尉沈?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及贬明州,郑注?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襃之兄也。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髪怨无不报者。 李训奏僧尼猥多,耗蠧公私。丁巳,诏所在试僧尼诵经不中格,皆勒归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癸亥,贬甘封州司马。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 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贬左金吾大将军沈?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 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注好服鹿裘,以隠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知有郑注乎?亦尝与之言乎?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其人姧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臣忝在近宻,安敢与此人交通!戊寅,贬珏江州刺史,再贬沈?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锡、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杨虞卿、李汉、萧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䖍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己亥,以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髙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衘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忷忷,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揺,九月,癸夘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余皆不问。人情稍安。 盐铁使王涯奏改江、淮、岭南茶灋,增其税。庚申,以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杜悰。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志所为。时?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癸亥,封。杖杀之。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夘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注为凤翔节度使。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其实俟既诛宦官,并圗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逺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䇿中尉、行右衞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䇿观军容使,兼十二衞统军。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餗及元舆皆孤寒新进,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而涯辈承顺其风指,惟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衞诸将见训,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李听自恃勲旧,不礼于郑注。注代听镇凤翔,先遣牙将丹骏至军中慰劳,诬奏听在镇贪虐。冬,十月,乙亥,以听为太子太保、分司,复以杜悰为忠武节度使。郑注每自负经济之略,上问以富人之术,注无以对,乃请?茶。于是以王涯兼?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违,人甚苦之。 郑注欲收僧尼之誉,固请罢沙汰,从之。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酖,杀之,赠杨州大都督。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隂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余如

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以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乆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余为邠寜节度使。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孙也。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衞大将军。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请入䕶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余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余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它人皆莫之知也。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乆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余、王璠曰:来受敕。㫖璠股栗不敢前,独行余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入,召之,令入受敕,独东兵入,邠,寜兵竟不至。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緍。宦者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余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余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寃,死伤者十余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官郗志荣奋拳敺其胷,偃于地。乘舆既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愕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人不之疑。王涯、贾餗、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慙惧,不复言。士良等命左右神䇿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合门讨贼。王涯等将㑹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歩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余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余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余人,横尸流血,狼藉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余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歩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余,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神䇿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䕶军令致意,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璠俛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贠外郎李元臯,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餗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针、翰林学士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扫地无遗。针,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餗反事浮沉,仇士良等不恱,由是不得为相。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䇿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余人,然后定。贾餗变服潜民闲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餗也,为姧人所汚,可送我诣两军。门者执送西军。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面,单骑奔凤翔,至咸阳西,追擒之。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宻善,往投之,宗宻欲剃其髪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攴;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左神䇿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余;右神䇿出兵三百人,拥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斩于独栁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踈皆死,孩稺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茶,或诟詈,或投瓦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餗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髙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姧宄险,力取将相。涯、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茍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䇿,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姧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余,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乆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斩。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辈亦薄之。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上不豫知。初,王守澄恶宦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干、似先、义逸、刘英誗等,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廵邉,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㑹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凤翔,至扶风,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和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敕,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余人。可复,徽之子;简能,纶之子;杰,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夘,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桉兵观变。以左神䇿大将军陈君奕为凤翔节度使。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右神䇿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宦者稍屈,搢绅頼之。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姧㒺,虽兵衞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从之。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茶使令狐楚奏罢?茶,从之。 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余万匹,它物称是。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对曰:渐安。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郑覃曰:罪人周亲前已皆死,其余殆不足问。时宦官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或蹔䝉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廵,邉使田全操追忿训、注之谋,在道扬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有宼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韈而乘马者。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㡬可定。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晩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至晡后乃定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皂执弓刀北望见皇城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甲申,敕罢修曲江亭馆。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余一切不问。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渉于诖误,皆赦之。它人母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愒,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甞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辨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䇿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遂杖杀之。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灋!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库弓矢、陌刀,给金吾仗,使卫从宰相,至建福门而退。至是悉罢之。

开成元年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请以神䇿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与宰相语,患四方表奏华而不典。李石对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搆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若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廷,靣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姧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吐谷浑三千帐诣丰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滁州刺史。 左仆射令狐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収瘗,以顺阳和之气。上惨然乆之,命京兆収?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仇士良潜使人?之,弃骨于渭水。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遇立仗,别给仪刀。从之。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䝉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寃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彊。 夏,四月,乙夘,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稍収复之。 淄王协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戊戌,上与宰相从容论诗之工拙,郑覃曰:诗之工者,无若三百篇,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不闻王者为诗也。后代辞人之诗,华而不实,无补于事。陈后主、隋炀帝皆工于诗,不免亡国,陛下何取焉?覃笃于经术,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忷忷,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惧,然后事解。 闰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听为河中节度使。上常叹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听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以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违。覃曰:若宰相尽同,则事必有欺陛下者矣。李孝本二女配没右军,上取之入宫。秋七月,

右拾遗魏謩上䟽,以为陛下不迩声色,屡出宫女以配鳏夫。窃闻数月以来,教坊选试以百数,庄宅収市犹未巳,又召李孝本女入宫,不避宗姓。大兴物论,臣窃惜之。昔汉光武一顾列女屏风,宋?犹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岂可不思宋?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謩为补阙,曰:朕选市女子以赐诸王耳。怜孝本女宗枝髫齓孤露,故収养宫中。謩于疑似之间,皆能尽言,可谓爱我不忝厥祖矣。命中书优为制辞以赏之。謩,徴之五世孙也。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太后弟,事觉,八月,甲辰,流驩州,于道赐死。赵缜、吕璋等皆流岭南。初,李训知洪之诈,洪惧,辟训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䇿军出为节度使者,军中皆资其行装,至镇,二倍偿之。有自左军出镇鄜坊未偿而死者,军中徴之于洪,洪恃训之势不与。又徴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训判绝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后有异母弟在闽中,孱弱不能自逹。有闽人萧本从之,得其内外族讳,因士良进逹于上,且?洪之诈,洪由是得罪。上以本为真太后弟,戊申,擢为右赞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䝉昭雪。上俛首乆之,既而流涕泫然曰:兹事朕乆知其误,姧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㡬不能保,况申锡仅全?领耳,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寃矣。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寃,上深痛恨,有慙色。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桉益坐?三千余缗,系狱,石曰:臣始以益颇晓钱榖,故用之,不知其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则用,有过则惩,如此则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恶,可谓至公。从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过,不欲人弹劾,此大病也。冬,十月,丁巳,贬益梧州司户。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毬鞠之,㑹,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朕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寛御之。彼有公清奉灋如刘?逸、薛季棱者,陛下亦宜襃赏,以劝为善。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积弊日乆,请行检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请宥之。上许之,既而果得缯帛妄称渍汚者,敕赦之。给事中狄兼謩封还敕书曰:官典犯?,理不可赦。上谕之曰:有司请检之初,朕既许之矣。与其失信,寜失罪人。卿能奉职,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李石言于上曰:卢钧除岭南,朝士皆相贺,以为岭南富饶之地,近岁皆厚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桡朝权,陛下亦宜有以襃之,庶㡬内外奉灋,此致理之本也。上从之。钧至镇,以清恵著名。 己未,溆王纵薨。

二年春二月己未,上谓宰相:荐人勿问亲踈。朕闻窦易直为相,未尝用亲故。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是亦不为至公也。 均王纬薨。 三月,有彗星出于张,长八丈余。壬申,诏撤乐减膳,以一日之膳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栁公权等于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澣矣。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熈,服澣濯之衣,乃末节耳。上曰:朕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余如故。 戊戌,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六月,河阳军乱,节度使李泳奔怀州,军士焚府署,杀泳二子,大掠数日方止。泳,长安市人,寓籍禁军,以赂得方镇,所至恃所交结,贪残不灋,其下不堪命,故作乱。丁未,贬泳澧州长史。戊申,以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项三百余帐剽掠逃去。给事中韦温为太子侍读,晨诣东宫,日中乃得见。温谏曰:太子当鸡鸣而起,问安视膳,不宜专事晏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温乃辞侍读。辛未,罢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戊寅,节度使刘沔击破之。 八月庚戌,以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立敬宗之子休复为梁王,执中为襄王,言杨为?王,成美为陈王。癸丑,立皇子宗俭为蒋王。 河阳军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为乱。九月,李执方索得首乱者七十余人,悉斩之,余党分?外镇,然后定。 冬,十月,国子监石经成福建奏,晋江百姓萧?称太后族人,诏御史台桉之。戊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萧?诈妄,诏递归乡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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