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辱篇第四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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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28

荣辱篇第四

憍泄者,人之殃也;恭俭者,偋五兵也。虽有戈矛之剌,不如恭俭之利也。故与人善言,煖于布帛;伤人之言,深于矛㦸。故薄薄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无所履者也。凡在言也,巨涂则让,小涂则殆。虽欲不谨,若云不使。

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残者,忮也。博之而穷者,訾也;淸之而俞浊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辩而不说者,争也;直立而不见知者,胜也;廉而不见贵者,刿也;勇而不见惮者,贪也;信而不见敬者,好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务,而君子之所不为也。

?者,忘其身者也,忘其亲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顷之怒,而丧终身之躯,然且为之,是忘其身也。家室立残,亲戚不免乎刑戮,然且为之,是忘其亲也。君上之所恶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为之,是忘其君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圣王之所不畜也。乳彘不触虎,乳㺃不逺游,不忘其亲也。人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则是人也,而曽㺃彘之不若也。凡?者,必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已诚是也,人诚非也,则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与小人相贼害也,忧以忘其身,内以忘其亲,上以忘其君,岂不过甚矣哉。是人也,所谓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将以为智邪?则愚莫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害莫大焉。将以为荣邪?则辱莫大焉;将以为安邪?则危莫大焉。人之有?何哉?我欲属之狂惑疾病邪,则不可。圣王又诛之。我欲属之鸟䑕禽兽邪,则不可。其形体又人,而好恶多同。人之有?何哉?我甚丑之。

有㺃彘之勇者,有贾盗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之勇者。争饮食,无廉耻,不知是非,不辟死伤,不畏众,彊,恈恈然惟利饮食之见,是狗彘之勇者也。为事利,争货财,无辞让,果敢而振,猛贪而戾,恈恈然唯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也。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攺视,重死持义而不桡,是士君子之勇也。儵䱁者,浮阳之鱼也。胠于沙而思水,则无逮矣;挂于患而欲谨,则无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失之已,反之人,岂不迂乎哉。

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材悫者常安利,荡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乐易,危害者常忧险;乐易者常夀长,忧险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体也。

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虑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举措时,听断公,上则能顺天子之命,下则能保百姓,是诸侯之所以取国家也。志行修,临官治,上则能顺上,下则能保其职,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也,父子相传,以持王公,是故三代虽亡,治法犹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禄秩也。孝弟愿悫,軥录疾力,以敦比其事业,而不敢怠傲,是庻人之所以取煖衣饱食,长生久视。以免于刑戮也。饰邪说,文奸言为?事,陶诞突盗,愓悍憍暴,以偷生,反侧于乱世之闲,是奸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其虑之不深,其择之不谨,其定取舍楛僈,是其所以危也。

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则异矣。小人也者,疾为诞,而欲人之信已也;疾为诈,而欲人之亲已也;禽兽之行,而欲人之善已也。虑之难知也,行之难安也,持之难立也。成则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恶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已也;忠矣,而亦欲人之亲已也;修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已也。虑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则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恶焉。是故穷则不隐,通则大明,身死而名弥白。小人莫不延颈举踵而愿曰:知虑材性,固有以贤人矣。夫不知其与已无以异也,则君子汪错之当,而小人注错之过也。故孰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余,可以为君子之所为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

仁义德行,常安之术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污僈突盗,常危之术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也。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黒美恶,而耳辨音声淸浊,口辨 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体肤理辨寒暑疾养,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为尧、禹,可以为桀、跖,可以为工匠,可以为农贾,在势注错,习俗之所积尔。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为尧、禹则常安荣,为桀、跖则常危辱,为尧、禹则常愉佚,为工匠农贾则常烦劳。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何也?曰:陋也。尧、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于变故,成乎修修之为,待尽而后备者也。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尔。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乱世得乱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乱得乱也。君子非得势以临之,则无由得开内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礼义,安知辞让,安知廉耻?隅积亦呥呥而噍,乡乡而饱巳矣。人无师无法,则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甞睹刍豢稻粱也,唯菽藿糟糠之为睹,则以至足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刍豢而至者,则瞲然视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无嗛于鼻,甞之而甘于口,食之而安于体,则莫不弃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以相群居,以相持养,以相藩饰,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为相县也,几直夫刍豢稻粱之县糟糠尔哉!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则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僩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则汤、武在上,曷、益、桀、纣在上曷损。汤武存,则天下从而治,桀纣存,则天下从而乱。如是者,岂非人之情固可与如此,可与如彼也哉?

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鸡狗猪彘。又畜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余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丝帛;约者有筐箧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舆马。是何也?非不欲也,几不长虑顾后,而恐无以继之故也。于是又节用御欲,收敛畜藏以继之也。是于巳长虑顾后,几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浅知之属,曽此而不知也。食太侈,不顾其后,俄则屈安穷矣。是其所以不免于冻饿,操瓢囊为沟壑中瘠者也。况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诗书礼乐之分乎。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㳅长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逺矣。非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绠不可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几者不可与及圣人之言。夫诗书礼乐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久也,广之而可通也,虑之而可安也,反铅察之而俞可好也。以治情则利,以为名则荣,以群则和,以独则足。乐意者其是邪?

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则从人之欲,则势不能容,物不能赡也。故先王案为之制礼义以分之,使贵贱之等,长㓜之差,知贤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载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悫禄多少厚薄之称,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故仁人在上,则农以力尽田,贾以察尽财,百工以巧尽械器,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其仁厚知能尽官职,夫是之谓至平。故或禄天下而不自以为多,或监门御旅、抱关击柝而不自以为寡。故曰:斩而齐,枉而顺,不同而一,夫是之谓人伦。诗曰: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蒙。此之谓也。荀子卷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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