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游集上

粤游集上

丁酉夏，同年有自都下来者，传佟陶庵中丞意，迟余作粤东之游。背秋涉冬，畏寒，拟不出矣。余弟查浦曾三至其地，间语余曰：岭南无霜雪，且兄生平游踪所未到，盍一往焉？遂于十月初俶装，明年四月由粤西旋里，往反几二百日，检㸃道中诗约如其数，分上下两卷录存之，

将有岭南之行。雨中过龚蘅圃侍御田居话别。

小别倐三载，相望渺参辰。旧交半在亾，邂逅得两人。喜汝罢官后，田居?城闉。我来叩门入，迨此风雨晨。问我将奚之，有怀难具陈。白头万里役，正坐不耐贫。頺年知几何，复尔聚散频。箧中有佳句，在远情弥亲。早?冨阳喜晴，

午辞樟亭驿，夕抵冨阳宿。霜日晓初晴，烟江寒更绿。鸡鸣茅宇近，鴈下潮田熟。万株枫桕林，散作锦绣谷。平生山水兴，临老犹未足。?复纪初程，淸吟待兹续。桐庐

山偪不可城，千家聚成邑。民居半商贾，仰取俯有拾。斩栎起炭烟，割林收漆汁。托身覆载内，生理随分给。壮年不早计暮齿行已及莫怪杜陵翁茫茫百忧集桢儿作钓台诗未识严先生不受官之故，徒以髙隐目之，作一首以广其意。

武宣驭下如束湿，课职东京亦孔棘。一官直欲臣故人，此意先生应早识。逃名事偶同髙尚，避辱心孤转深匿。羊裘一领却累渠，苦被㫄求相物色。伏波?生薏苡珠，侯霸得罪由司徒。客星非将亦非相，吏议可得加狂奴。君不见璜谿老叟不自重，出应于畋后车梦。万古江湖两钓竿，潜龙勿用鹰扬用。

三衢道中口号四首：

水落滩尤窄，轻舟一苇容。机心与机事，那免怨机舂。沙际集饥鹭，修翎冷自梳。孟尝门下客，大半食无鱼。两岸丹黄色，千家橘柚林。勿嗤奴价贱，颗颗铸成金。明日川程尽，聊为半日停。多烦贤太守，为我致舆丁。早发常山大雾：

苦雾忽吞天。去城不数武，如行襄城野。七圣迷处所，初旭渐渐髙，寒光翳复吐。窅然坠醉梦，既觉乃停午。前瞻怀玉峰，峰峰垂白缕。西江行在望，未济恐多沮。舟发玉山。

髙滩稠竹节，尺水浮?皮。前经弹子涡，胶浅时有之。路长景苦短，坐送西南驰，却忆前年归。正当暴涨时，一程破三日。上水宜迟迟，不谓下水船，艰难亦如斯。人生顺逆境，阅世老更悲。

重过贵溪与同年王辰帜明府：

我昨停舟尔下车，三年重到胜当初。冬来天气晴尤美，画里江山锦弗如。官况不离文字外，风谣闲续笑谈余。象山亦是先贤迹，好并鹅湖入志书。龙津阻雪，

地少云多处，风饕雪虐时。客程当岁晏，天意警年衰。轻出自成悔，遄归更勿疑。平生多?此，既往可胜追。雪后渡彭蠡：雪山四望开，彭蠡猪其中。天光落东北，寒气靑蒙蒙。独往矫孤鹜，群飞驾髙鸿。沙明洲溆出，叶溃枝颠空。此行向南州，聊慰离别悰。三年女忆父，千里儿随翁。生涯岂无涯，作计诚匆匆。寄谢宫亭神，归帆幸分风。逺游兴欲尽，一咲非途穷。

南昌遇袁州太守葛宾庐二首：

怀?因君又一开，人间洵有出群才。勿轻僻左宜春郡，曾屈昌黎作守来。

南浦维舟不记廵，眼前冠盖一时新。也知诸葛真名士，来与贫交作主人。

南昌旅次荅吉水令汤纳时表弟见怀之作。与君称中表，同是庚寅生。以我半年长，白头忝为兄。朅来寂寞逰，奈此离索情。相望四百里，一水空盈盈。随身乏长物，投赠殊戋戋。子贫乃过我，报以云蓝牋。唫成十四章，字字珠琲圎。稍增行笈重，笑掷看囊钱。世降士不情，矫廉竞称髙。万锺避盖禄，半李分蛴螬。达者殊不然，寓形随所遭。时无谢仁祖，菜把恩亦叨。同里两汤生，一登靑云梯，一滞百僚厎。长恐簿领迷，烹鱼漑釡鬵，好音良可怀。逝将扫吾轨，岁晚期汝偕。

雨中早发南昌，留别李壻旸谷：

把酒对西山，开船溯南浦。数声城上?，几点沙头雨。依囘骨月恩，戚若去吾土。老人情怀恶，含语不得吐。官罢有孤踪，路难无定主。勿愁鱼化铁，且作鸿遵渚。朗咏白丝行，行行忍羇旅。

丰城县北十里矶头山上有曲江祠，朱文公往还湖南时，与李后湖、姚雪山逰此，后人因奉栗主以祀三贤。详见李崆峒祠记中。今以韦武阳易后湖者，讹也。

贑江西南来，夭矫北走龙。到此乃东折，矶头扼其冲。是名曰曲江，形势险且雄。扁舟淸夜咏，倡自紫阳翁。同时李与姚，杖履偕游从。三贤列祀典，蔚为名教宗。世俗不好古，变置靡所?。作诗纠缪误，兼以警盲聋。樟树镇

潇滩，流下櫂歌声，一曲淸江见厎清。老树不知生意尽，尚凭古社占村名。溪口枕上闻雁

阳鸟逾彭蠡，飘飘尚南飞。晨光若前?，群起泥江?。数声枕上过，倾耳渐入微。彼非我同群，安得相追随。我帆十二幅，取用常半之。何以不用全，波涛怕欹危。下有无厎窦，㫄有不测矶。身乏?羽翰，争先复奚为。汝往太急急，吾行故迟迟。兹逰到岭南，谅亦难久羁。归时倘见待，入春以为期。峡江县旧日周瑜埭，今为小县城。踞髙因峡势，随地改江名。潦缩渔?户，时淸戍减兵。大都从此去，仿佛蜀中行。雨中望玉笥山：

水逺山平四百里，两崖斗拔沧江起。舟人遥指三三峰，乱插芙蓉雨新洗。仙家缥缈住仙坛，不道人间路大难。请看玉笥山南路，渐近西江十八滩。过桐江口不及访同年李培园侍御以诗代柬。

念昨别京华，君方入台端。操持纪纲地，正色不可干。如何神武门，亦挂惠文冠。早知世路隘，不及山中寛。自闻返谷村，松竹为改观。筑亭名补过，于义恐未安。古来贤达流，要视进退间。我欲赋硕人，为君歌考槃。朂哉承世泽，名节初终完。螺山文丞相祠：

千古兴亾恨，忠臣末运多。死难扶少帝，生不愧巍科。慷慨忧时䇿，峥嵘正气歌。黄冠故乡意，庙貌在山阿。

靑原净居寺七祖道塲

锡泉：一派接雷泉，味是曹溪六祖禅。欲识庐陵米，贵贱，凭师问取下江船。白沙渡

两岸沙痕疑雪，一村竹气如烟。风竿猎猎酒斾，雨笠遥遥渡船。泰和城外望快阁：西昌汉古邑，地势实开拓。镜光十里平，倒影见城郭。浮图南北峙，双秀拱一阁。缅彼白下宰，流风宛如昨。官淸无俗情，景胜擅杰作。冰弦绝已久，人境两寂莫。除却谢元晖，澄江何处著。十八滩绝句。

按志，自贑县至万安中有三百滩，孟襄阳所谓贑石三百里是也。然陈书云：贑水本二十四滩，武帝发䖍州，水暴涨，髙数丈，三百里巨石皆没，止存十八滩耳。世称十八滩者，当本此。明嘉靖朝，湛甘泉自南司马吿归过此，作十八叹。今得诗亦如之，各取滩名中一字为韵。非云相袭，亦劳者自言其情而已。

习坎险在前，何人不惶恐。到此退已难，应思急流勇。右惶恐滩。

巨石浮牛背，亭亭鹭足翘。入鸥群不乱，爱汝好风标。右标神滩。

连日遇石邮，溯洄良苦辛。滔滔天下是，不问久知津。右绵津滩。

舟人买纸钱，例拜滩头庙。来朝风顺逆，今夕谁能料。右大料滩。

后滩接前滩，川脉互萦绕。人间爪牙毒，为害长在小。右小料滩。问言洵有神，受命若酬酢。借取方便风，泥行免郭索。右武索滩。

侵晓上晓滩，我睡不觉晓。向来坐有心，忧患亦不少。右晓滩。

万里黄河水，昆仑乃发源。贑江源渐近，应号小昆仑。右昆仑滩。

䖍吉此分疆，滩声一倍长。人家尽柴步，墟落半渔梁。右梁滩。

雪少偏多雨，朝昏水气腥。靑洲洲畔草，腊月已靑靑。右靑洲滩。

礓砾相摩荡，惊涛尽日喧。直同雷奋地，不独雨翻盆。右铜盆滩。

大波深为渊，小波浅成濑。安得幷州刀，剪此靑罗带。右落濑滩。

长年生狎水，岂有不龟药。幸自少层冰，可怜多赤脚。右狗脚滩。

庄生工寓言，率以小况大。必若魏王壶，人间能几个。右大壷滩。

失势落江湖，中流赖一壷。千金奚翅直，人有不赀躯。右小壷滩。

剑㦸砺锋铓，森森两旁吐狂澜，障不得，为欠。中流柱。右天柱滩。石欲截江断，江流奋怒前。来如弓挽强，去若箭释弦。右横弦滩。

用尽滩师力，今朝过鳖滩。我无牛酒犒，愧尔报平安。右鼈滩

自贑州换船至南安：

八境图中路，西来五换船。乡心同北望，客况异南迁。秀岭标双墖，淸流穏一川。好风三百里，计日指蛮天。

过南安伤陈六谦太守：

太息南安守，居官仅二年。如何千丈气，竟掩九重泉。䆠业孤孙尽，书名一郡传。经过少交旧，囘首极凄然。与大庾令李阜如同年：

同年四开府，百里独楼鸾。邑是冲烦邑，官仍本分官。别来颜各换，此去岁将阑。珍重留行意，犹余旧眼看。

度梅岭题云封寺壁：

阅尽波涛险阻途，顿教硗确失崎岖。梅花篴里三关戍，锡杖泉邉六祖盂。过客尽贪风日好。居僧曾遇雪霜无。他生行脚縁犹在。又入骑驴度岭圗。衣钵亭

夜半传来消息真。本无明镜自无尘。问渠衣钵留何用。犹有焚衣毁钵人。发南雄凌江方涸舟行一日才十许里排闷成歌。

凌江归壑当深冬。城隅才可沟洫通。麤砂细石单槽中，直与船背相磨砻。船头纎纎船尾大，舵师束手输篙工。篙工作力如罴熊，腰身寸寸弯彊弓。虱行裈缝蚁旋封，跛羊登山鹢遇风。人间痴钝有若此，岁聿云暮愁衰翁。愁衰翁，翁行作歌歌未终。羊城尚隔千里外，一夜梦逐南征蓬。

偶阅杨诚斋南海集，途中多赋桃花，且有梅花应恨我来迟之句，余度岭正值梅放时，戏效其体作一绝：我来时?异诚斋，不见桃花只见梅。博得口占诗一句，千枝齐向腊前开。

晚过始兴江口，再效诚斋体二首：

始兴江口水平川，从此通流到海邉。我是渔船钓竿手，又携蓑笠上楼船。

一重山转一重湾，不出孤帆向背间。行过前湾试东望，夕阳多在隔溪山。冬暖：

榕叶交阴笋出窠，南中冬律似春和。敝裘鞟在犹嫌厚，老研氷消可待呵。蚊到宵来飞不少，蝇于秋后集还多。所嗟无补桑榆暖，奈此霜髯雪髩何。望韶石二首：

西瞻苍梧云，北望洞庭野。浮光表䨥阙，古乐传奏雅。圣主不南廵，群峰赤如頳。鱼龙久寂莫，孰是闻韶者。好风自南来，吹彼松竹林。铿然中音会，中有太古心。典乐者谁欤，箫韶此遗音。虞廷去我逺，俯仰成古今。韶州风度楼，

公进千秋录。开元极盛时。如几同列少，去国一身迟。终始全臣节，安危动主思。髙楼瞻画像，风度俨须睂。雨发韶州，

蒲帆十幅去不停，波光瑟瑟烟冥冥。芙容驿南一囘首，三十六峰云外靑。虎头矶歌：

乱山少肉谿乏泉，渴虎下饮淸泠川。饥蛟掉尾不得取，化而为石形模全。白章黄质毛斑斑，四蹏陷沙行不前。尻脽起伏脊蜿蜒，当头一眼射的圎。北平将军身未到，没石饮羽谁所穿。眈眈下视流馋涎，坐踞要津凡几年。国家封域拓海壖，山珍水错来无邉。贾胡万里逐贸迁，到此蹢躅羸豕然，畏虎欲避无由縁。我思走章牋碧天，霹雳暂借雷公鞭。仍驱尔辈入山去，毋令为害于商船。十二月廿一日雪，

我作冬暖诗。蚊蝇憎琐屑，天公似解嘲。半夜风挟雪，舟人报奇事。起扫一篷白，客子亦欣然。千岑无寸碧，梅花落已尽。春事蚤狼籍，长恐百卉腓。阳机毕漏泄。却将栗烈气，揫歛使凝结。乃知朝来寒，特为?李设。岂无雷雨?，?至方甲拆。留取道㫄春，明年作佳节。弹子矶阻风：

曲江入海流，一缕萦惊蛇。中逢弹子梗，格鬭逞角牙。狂飚鼓狂澜，喷石作雪花。艑郎好身手，过此不敢　筮，易遇渉川，利用需于沙。南逰本无事，汲汲奚为耶。但使?心平，何忧前路賖。止时吾泊宅，行处吾浮家。观音岩，

石缝何年裂，中央架小龛。老僧如燕子，乞食语呢喃。英德道中雪霁：

轻冰结沮洳，飞霰集阜冈。榑桑东南枝，炯炯呈初阳。地暖剧流湿，天空淡浮光。英山碧差羗，英江绿泱泱。不知夜来雪，疑是朝来霜。英山二首：

曾从画法见矾头，董巨余踪此地留。渐入西南如噉蔗，英州山又胜韶州。

一拳一角　峰峦，可惜天教落百蛮。好事吴儿浑未识，买园只凿石公山。舟中即目：

屋角菜花黄映篱，桥邉柳色绿揺丝。分明寒食江南路，賸欠桃花三两枝。

顺风挂帆连下浈，阳香炉淸逺三峡。

巴东三月昔听愁，峤南三峡今则不。北风晨发洭浦县，吹我桂檝沙棠舟。峡中之山阻且修，峡中之水平不流。浈阳画屛地厎拔，大庙紫烟天际浮。就中淸逺更秀出，造化有意穷雕锼。靑菡萏花萼竞吐，绿玻璃镜奁初收。华阳道冠簪碧玉，竺国寳髻垂珠旒。仙人笙鹤云渺渺，帝子环珮风䬟䬟。渐行渐逺似相送，一重一掩如相留。片帆飞渡二百里，又见孤墖迎船头。天怜此老太岑寂，贶以奇景须诗酬。人间夷险非境造，自我发兴成淸幽。君不见东坡先生海南句，平生奇绝　兹逰淸。逺峡飞来寺。

两崖势欲合，中被江流穿。上有佛者庐，飞来自龙眠。神人所施设，是物无顽坚。想当剏辟初，风雨驱神鞭。凿开浑沌窍，巧贮聪明泉。僧房若蜂房，一一皆倒悬。尔来几阅世，不计草木年。磐石具生机，长根外包?。波涛润其趾，日月行其颠。散为松柏香，聚作栴檀烟。蓛　东西景，轩豁子午天。呼猨在半空，日暮跻无縁。清寒难久住，仍放出峡船。胥口村

玉镜台何处，江形就海低。地平山断续，潮满岸东西。生理渔樵足，人家竹树齐。天涯各风俗，孤客自凄迷。白墖冈浮石：

万古江心石，囘江使倒流。潮头争出没，山骨判沉浮。鵞鸭寒来集，鼋鼍夜出游。渔翁牵小网，故故?沙头。沙口待潮。

艇子胶沙觜，㘭堂等置杯。何须愁日暮，㑹有夜潮来。初至广州，与大中丞佟陶庵同年话旧：

五年一别隔蓬莱，芳讯遥传庾岭梅。天上故人开府出，田间野老辍畊来。山髙海濶梯航路，武达文通将相才。窃喜小诗言果验，济时余力正恢恢。双阙浮光气象新，天教八座代南廵。谁能地望兼门望，君本亲臣又世臣。行处风霜成化雨，坐看氷雪变阳春。眼前衮衮皆时彦，可有同心共事人。

端倪轩豁得奇观，浴日亭邉眼界寛。两袖有风驱瘴疠，百蛮无警静波澜。封疆自昔雄兹土，科目人今重此官。见说宻章时入奏，葵心何处不输丹。

恩深自觉心逾小，才大何妨气独豪。节　威名行地逺，文章坛坫比官髙。中郎题字推黄绢，太白分光属彩毫。莫咲将贻无俗物，一条氷是旧同曹。词人例作岭南游，自叹蹉跎到白头。浪迹又看成万里，著书何敢望千秋。谁为善相肥嫌瘦，世有知音唱或酬。输尔滕王髙阁句，一时唫徧十三州。

敢将孤鹤齿群鸿，性癖终难与俗同。天下迂儒犹賸我，平生知己孰逾公。曾陪供奉云霄上，每忆交亲气槩中。今日相逢重戴笠，下车还见古人风。

寓居仙湖街，庭桂盛放。

客居澹无事，庭下独徘徊。忽有微风度，香从何处来。家童走相报，檐角桂花开。想到窳轩外，此时方试梅。除夕去国八十日，计程逾六千。长虞行不到，到此及残年。无复闻铜臭，惟应　海鲜蛤蜊与竘酱，随分优柈筵。谢中丞饷节物：

节物烦分饷，殷?地主情。虽云施不报，肯使受无名。匕筯沾皆足，庖㕑愧已盈。似怜藜苋腹，曾饱大官羮。敬业堂诗集卷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