荅从弟论师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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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7 01:49
荅从弟论师道书
来书第一段,昨与吾兄论师,言古者有人师,有经师,非是则不得谓之师。若甚怪乎世之受业而称师者。夫以举世庸庸之人,训诂之不明,句读之不通,而呶呶然号于人曰师也、师也。以此论斥之,则诚快矣。
古人之言师也,其词有重有轻。若从其轻,则三人之中,虽不善者,亦为我师;苟从其重,则记固有之。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虽孟子亦患好为人师矣。仆之说曰:非经师、人师,不得谓之师。此从其重者言之也。而足下槩以受业两言释之,将所受者道德之业乎?经术之业乎?抑止于训诂章句之业乎?使其受道德经术之业,则何以异于仆之经师、人师之说也?如其训诂章句而已,是乃今之学究训䝉者也。二者不同,而足下等而齐之,何胷中贸贸然不别黑白如此哉?
来书第二段,师之道不可以不讲也。古者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君食之,师教之,随其所在而致死焉。记曰:事亲,致丧三年;事君,方丧三年;事师,心丧三年。
足下引经是也。然而心丧之礼,考之于经,惟孔子之门人尝行之;考之于史,则此礼之废也千余年矣,而顾欲骤施诸学究乎?此非独世之士大夫不能,即足下亦未尝行也。未尝行之,而乃为大言以自诬,仆不敢许也。来书第三段,吾不知其所谓师者,必其行之修,足以训方型俗,必其经之明,足以继绝表微。若所谓经师、人师者,而后谓之师乎?抑其所受业者皆谓之师也?
仆闻之,君子知至学之难易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古人之重师如此,而行或可以不修,经或可以不明乎?古之为士者,莫不渐摩乎先王之礼乐,而习闻仁义之教,未有不修其行者也。行之不修,是不率教也。方移且屛之之不暇,而敢于为人师乎?㦲葢,足下所谓受业云云,意者专指训䝉而言之,故予以恕辞,疑其行或可以不修,而经或可以不明也。亦知先王之世,无今之训䝉之师乎?方世之治也,凡为士者,自㓜讫长,无日不在于学,而先王则因其才器之所至,而设官以长养成就之,至其所设之官,则又士大夫之贤而有学行者,故能使聪明瑰异、杰出不群之材,上之可以为公卿,次之可以僃任使者,举皆出于学之中。其在诗曰: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此之谓也。及其衰也,学校渐废,士之有志者,徃徃各自求师于四方,而后孔子之门号为最盛,其学者皆心悦而服从之,此就养心丧之礼所由昉也。当此之时,安得有不修于行,不明于经者,而群天下之士奔走向徃其门㦲。足下渐染俗学,而不复通知经传,宜其言之放僻而不自知也。
来书第四段,如其必足为经师人师者而后谓之师,则行修于一郷,可以为一郷之师者,于其难也,一郷之人皆为之致死,于其殁也,一郷之人皆为之心丧矣。行修于一国,可以为一国之师者,于其难也,一国之人皆为之致死,于其殁也,一国之人皆为之心丧矣。
此一段文义紏?,颇难分晓。夫一郷一国之人,有贤者,有中材者,有愚不肖者,而又有百工伎蓺之众,不在此列,使其行修于一郷,则一郷之贤者友之,中材者师之,愚不肖者望而避之矣。行修于一国亦然,岂有举一郷一国之人皆为之致死而服心丧者乎?以此辟仆之说,而未逹仆之指趣,何其谬也。
来书第五段,行之修者莫过于孔子,经之明者亦莫过于孔子,然其畏于匡也,独疑颜渊之死,其后卒于鲁国丧三年者,门人之外弗闻焉,则必其受业而后谓之师也。
此一段说孔子甚善,然而受业于孔子者,受其道德仁义,与夫易、诗、书、礼、乐、春秋之旨云尔,是固人师经师之祖也。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百世而下,学者莫不宗之,又不当问其受业与否也。嗟乎!孔子之为师,夫亦异乎今人之师矣,而可以下喻学究训䝉者邪?儗!人必于其伦,训䝉,非孔子之伦,虽三尺童子皆知之,而足下不知,何也?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礼,凡有国者,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谓若唐虞之䕫伯?,周之周公,鲁之孔子,此皆非受业者也。足下以为必受业者而后谓之师,则又非矣。
来书第六叚。韩子云:师未必贤于弟子,弟子未必不如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専攻,如斯而已。吾谓其言师也最善。师以受业也,吾所未知而彼知之,吾则师之;吾所未能而彼能之,吾则师之。及其既师之也,则必终身事之。若以其后日之所学,逺过于所师之人,而遂不谓之师,然则是孔子无师也。退之所谓闻道,未尝指训诂句读以为道也;其所谓术业,未尝指训䝉以为术业也。孔子师老聃,郯子亦岂仆仆焉为之就养而服心丧㦲?虽使终身事之,其于礼也,必有少杀者矣。
来书第七段,曹交愿受业于孟子,孟子云: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则古之受业者皆为师。不惟儒者为然。古者民皆有业,以其所业传之于人谓之师。韩子又言之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皆有师是也。
曹交欲受业于孟子,欲为尧也,欲为舜也,非训诂之不明,句读之不习,而就孟子以问难者也。仆视为师者甚重,而足下轻予人以师之名,无怪乎村翁野叟皆俨然据?比之坐,而自附于孔、孟也。善㦲:欧阳氏之言曰:后世师法废坏,而今世无师。世无师,学者宜师经。欧之与韩,文相若也,行相彷也。足下引韩之说以张学究之帜,则仆请得引欧之说,拔其帜而儛之,不亦可乎?来书第八叚。古者八歳入小学,十五入大学,内则十年出就外傅,学㓜仪,则是小学亦有师也。学记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其为师也多矣。
礼之外傅,如周官乐师之属是也。乐师章曰: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郑氏引内则云云。塾、庠、序学之师,则大夫士是也。孔氏引书传说曰:大夫七十致仕,退老而归其郷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此皆先王所设之官,使得岀其学行,以教育国中之俊秀,非今之学究训䝉者比也。且引经不可以武断,足下盍详求其首尾而䌷绎之。学记国有学之下,其词曰,比年入学云云,继之曰九年知?通逹,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然后足以化民易俗。夫学至于化民易俗,则受师之益伙矣。信乎为之师者,未有不修于行,不明于经者也。而足下乃比之学究,此仆所未喻也。
来书第九段,安能尽得若经师者,若人师者而师之㢤。甚矣。足下之固陋也。由足下言之,则是谓天下无经明行修者也。士不可葢,今足下乘舟驾车,南不逾浙,北不及淮,耳目见闻不出四五百里,而敢轻量天下之士㦲!仆宦游十五年矣,其有经学修明者,得二人焉,曰顾子宁人,李子天生。其内行醇僃者,得二人焉,曰魏子环极、梁子曰缉。此四君子者,皆与仆为友。仆老矣,虽不能师之,固所为欣然执鞭者也。惜乎足下未之一见耳。如足下者,辟诸庄生所谓埳井之鼃,得毋为识者所笑乎?来书第十段,弟尝与吾兄辨难,或繋一事一物,或繋一家一郷,所?者小,不足深论。若夫师道之重,则?乎天下万世,恐世之学于人者,皆不以其师为师,不容黙黙已也。
师必有道,其道不立久矣。足下曰:?乎天下万世不可不讲也。仆亦曰是诚不可不讲也。足下方为人师。而顾谓凡为师者。不必经之明而行之修。其母乃谦词与。抑诚歉然不足于此也。夫鸟兽犹爱其毛羽。足下而诚有所不足。仆愿自今以徃。日夜勉强学问。益增累其所未修。而讲求其?未明。虽前者或不能无媿而继是亦可以据?比而不忝矣。又何必肆其呶呶之口。曲为此辨也。君子无易由言。愿足下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