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南

夏完淳

云：间有少年君子焉。夏完淳，字存古，吏部考功郎彜仲先生子也。垂髻时，一目数行，片言居要几社。父执诸公咸奇之，称为小友。初，陈卧子与李舒章、宋辕文选明诗成集，独书完淳于后，其采择人物亦与焉，一时盛推之。

年十三，将随父之任长乐，道经魏里，因谒见妇翁钱彦林。时四方多故，兵食交困，完淳启请曰：处今日时势，大人所阅何书？所重何事？彦林方以童子视之，欲致答，仓猝中未能持一论，但曰：吾与君家阿翁所学略同。

至乙酉南都变，彜仲赴水死。时太湖兵起，完淳年十七耳。作表欲潜通海上达鲁王，为奸者所觉。北镇吴胜兆得其表，寝匿不出。吴本旧将，就降于北，颇怀旧，纵完淳去。完淳常私入太湖，受盟而还。经过寳带桥，赋诗见志。时多窥伺避祸，以舟为家。岁暮，侨庽半村，即彦林别业，里中称彦林半村先生。

初，半村起一旅，完淳以父䘮不与。俄事败，半村逸去，幸免。丙戌，云间北镇吴胜兆志不忘旧，欲以兵起，恐失援，知陈卧子与半村密隐通于完淳，完淳喜，往合卧子约海上舟山黄斌卿以海师达吴淞。吴淞守者系胜兆腹心，乐内应，完淳日往来其间，故常在舟中。斌卿业与陈夏订期，将至淞，忽飓风大作，覆十余舟，斌卿几不免，退归。胜兆至期，置酒髙会，宴诸文武优戯。酒丰，起穿优服，语众曰：此我明服制也。首戴进贤，令众皆易服。复曰：用夏变夷，在此一刻。同谋者已预备明制，易服拜见，中有府属明职北降者，反以为不可。胜兆怒，立杀二人，众惧，听约束。于是城中缙绅士庻皆踊跃，因卧子存古输情于胜兆。逾日，海师不至，闻斌卿覆舟之变，武弁中有北籍者，是夕不得已易服，原非本志，惧祸，诳言请事。胜兆已中战，问何事？曰：请密语。入宻室，猝起杀胜兆，举其首号于众曰：苏州土督有密谕，令斩叛者，苏州大军即至矣。众震骇，皆从满服往索卧子，已逸去。

翼日，苏州水陆师并集，得胜兆义册，按册诛求陈子龙居首、钱旃、沈犹龙、章简、李待问、殷之辂、徐式谷、黄蜚、薛去疾、沈云生等，与完淳而外不甚详。时完淳同半村栖乡僻，完淳曰：窃恐不免。若死得其正，某素志也。半村谋入海，将行而兵及门，半村、完淳皆被执赴南都，同锢一室。半村未免乞哀，且重行贿以祈脱。完淳怫然以为不可，赋诗规之。其慷慨明义，生死一致，都人咸异之。及就讯，完淳抗言曰：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此吾辈分内事。书生但知节义，不计成败，亦又何说！仍寘之狱。时副总兵薛去疾就刑于吴门，?曰：甚奇事，直如许哼喝！延颈无难色。完淳闻之，叹曰：吾识薛公于泖中，以闻人而任武事，赋诗言志，今果然耶？逾月，北部文至，咸战栗受刑，完淳独挺立冲刄死。

初，松江既败，金山卫被围三日不下。北镇李成栋间入水门，守兵溃，执指挥侯承祖与子其?，咸不屈死。总兵吴亦烈死。吾檇李徐式谷，系冡宰徐虞求先生子。先生守城完节，式谷与完淳世?最密。式谷被收，妻　氏赴水尽。式谷之死，与完淳同烈。

论曰：予初未识存古，竟识之。梦中曰：吾夏存古也。予感其义，设位为诗以祭之。诗曰：云间夏存古，形残魂不死。英姿年十七，秉节赴柴市。白刄剸其胸，抗声厉其齿。悲愤托精灵，吁嗟云至止。四月维初夏，起适归东禅。崇祯文献在，蕳阅旧名篇。我梦一何奇，忠魂来我前。嘱予慎评跋，大义千秋悬。随梦一殇子，翩跹怀玉琥。云间奋奇节，灏气离尘土。维子诚少年，乃敢与之伍。恰随存古魂，飞渡南张浦。云是髙御冦，先集溷飞蓬。竟须表章力，令人耳目聪。二子旋下拜，余心益仲忡。书成当再告，微情达八鸿。后之读余诗者，既知存古于生前，复感存古于身后，㥀勿以彜仲、卧子诸公附见为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