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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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8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

臣司马光奉 勑编集。

唐纪二十三

则天顺圣皇后下

久视元年秋七月,献俘于含枢殿。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召公卿合宴,举觞属仁杰曰:公之功也。将赏之。对曰:此乃陛下威灵,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固辞不受。 闰月戊寅,车驾还宫。 己丑,以天官侍郎张锡为鳯阁侍郎、同平章事,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峤罢为成均祭酒。锡,峤之舅也,故罢峤政事。丁酉,吐蕃将曲莽布支寇凉州,围昌松,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与战于洪源谷。曲莽布支兵甲鲜华,休璟诣诸将曰:诸论既死,曲莽布支新为将,不习军事,诸贵臣子弟皆从之,望之虽如精锐,实易与耳,请为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陈,六战皆㨗,吐蕃大奔,斩首二千五百级,获二禆将而还。 司府少卿杨元亨、尚食奉御杨元禧,皆?武之子也。元禧尝忤张易之,易之言于太后:元禧,杨素之族;素父子,隋之逆臣,子孙不应供奉。太后从之。壬寅,制杨素及其兄弟子孙皆不得任京官,左迁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贝州刺史。 庚戌,以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撃吐蕃。 庚申,太后欲造大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狄仁杰上䟽谏,其略曰:今之伽蓝,制过宫阙,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湏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又曰:游僧皆托佛法,诖误生人,里陌动有经坊,阛阓亦立精舍。化诱所急,切于官徴,法事所须,严于制敕。又曰: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又曰:虽敛僧钱,百未支一,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自余廊宇,不得全无。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岂欲劳人以存虚饰。又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太后曰: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遂罢其役。 阿悉吉、薄露叛,遣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讨之。军至碎叶,薄露夜于城傍剽掠而去,思业将骑追之,反为所败。扬名引西突厥斛瑟罗之众攻其城,旬余不克。九月,薄露诈降,思业诱而斩之,遂俘其众。 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仁杰好面引廷争,太后毎屈意从之。尝从太后游幸,遇风吹仁杰巾坠,而马惊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执其鞚而系之。仁杰屡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许。入见,常止其拜曰:毎见公拜,朕亦身痛。仍免其宿直,戒其同僚曰:自非军国大事,勿以烦公。辛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众或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太后尝问仁杰: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谁可者?仁杰曰:未审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为将相。仁杰对曰:文学缊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必欲取卓荦竒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才也。太后擢东之为洛州司马。数日,又问,仁杰,对曰:前荐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迁矣。对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乃迁秋官侍郎,久之,卒用为相。仁杰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曲阿桓彦范、太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初,仁杰为魏州刺史,有惠政,百姓为之立生祠。后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患,人遂毁其像焉。 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为萧闗道大揔管,以备突厥。 甲寅,制复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赦天下。 丁巳,纳言韦巨源罢。以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孙也。时武三思、张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数面折之。尝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啇宋霸子等数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啇贾贱类,不应得预此㑹!顾左右逐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劳勉之,同列皆欢服。 丁卯,太后幸新安;壬申,还宫。 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余匹而去。 时屠禁尚未解,鳯阁舍人全节、崔融上言,以为割烹牺牲,弋猎禽兽,圣人著之典礼,不可废阙。又,江南食鱼,河西食肉,一日不可无。冨者未革,贫者难堪。况贫贱之人,仰屠为生,日戮一人,终不能绝,但资恐喝,徒长奸欺。为政者茍顺月令,合礼经,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戊午,复开屠禁,祠祭用牲牢如故。

长安元年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迹见,改元大足。二月己酉,以鸾台侍郎柏人李懐远同平章事。 三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坐知选漏泄禁中语,赃满数万,当斩。临刑释之,流循州。时苏味道亦坐事,与锡俱下司刑狱。锡乘马气色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饮,无异平居。味道歩至系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巳。太后闻之,赦味道,复其位。 是月大雪,苏味道以为瑞,帅百官入贺。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止之曰:三月雪为瑞雪,腊月雷为瑞雷乎?味道不从。既入,求礼独不贺,进言曰:今阳和布气,草木发荣,而寒雪为灾,岂得诬以为瑞!贺者皆谄䛕之士也,太后为之罢朝。时又有献三足牛者,宰相复贺,求礼飏言曰:凡物反常皆为妖,此鼎足非其人,政教不行之象也。太后为之愀然。 夏,五月,乙亥,太后幸三阳宫, 以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揔管以备突厥。 天官侍郎盐官顾琮同平章事。 六月,庚申,以夏官尚书李逈秀同平章事。逈秀性至孝,其母本㣲贱,妻崔氏常叱媵婢,毋闻之,不悦,逈秀即时出之。或曰:贤室虽不避嫌疑,然过非七出,何遽如是!逈秀曰:娶妻本以养亲,今乃违忤,颜色,安敢留也!竟出之。 秋七月甲戌,太后还宫。 甲申,李懐远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突厥黙啜寇边,命安北大都䕶相王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撃之,未行而虏退。 丙寅,武邑人苏安恒上疏曰: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舜之于禹,事秖族亲,旦与成王,不离叔父,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陛下年徳既尊,寳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䕃覆,并得封王。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藩皇家,斯为羙矣。疏奏,太后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太后春秋髙,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壻,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延基,承嗣之子也。 丙申,以相王知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事。 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闗;辛酉,至京师,赦天下,改元。 十一月,戊寅,改含元宫为大明宫。 天官侍郎安平崔?暐性介直,未尝请谒,执政恶之,攺文昌左丞。月余,太后谓玄暐曰:自卿改官以来,闻令史设斋自庆,此欲盛为奸贪耳。今还卿旧任。乃复拜天官侍郎,仍赐彩七十叚。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为凉州都督、陇右将军大使。先是,凉州南北境不过四百余里,突厥、吐蕃频岁,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于南境硖口置和戎城,北境碛中置白亭军,控其冲要,拓州境千五百里。自是寇不复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旧凉州粟麦斛至数千,及汉通收率之后,一缣籴数十斛,积军粮支数十年。元振善于抚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遗。二年春正月乙酉,初设武举。

突厥寇塩、夏二州。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岭,寇并州。以雍州长史薛季昶摄右台大夫,充山东防御军大使,沧、瀛、幽、易、恒、定等州诸军皆受季昶节度。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平、妫、檀防御,仍与季昶相知,以拒突厥。 五月壬申,苏安恒复上疏曰: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当今太子追回,年徳俱盛,陛下贪其寳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为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太后亦不之罪。 乙未,以相王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军元帅,以魏元忠为之副。 六月,壬戌,召神都留守韦巨源诣京师,以副留守李峤代之。 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 司仆卿张昌宗兄弟贵盛,势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请封昌宗为王,制不许。壬戌,又请,乃赐爵邺国公。 敕:自今有告言杨州及豫、博余党,

一无所问,内外官司,无得为理。 九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神都见其既。 壬申,突厥寇忻州。 己卯,吐蕃遣其臣论弥萨来求和。庚辰,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揔管,洛州长史敬晖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为并州道元帅,三思与武攸宜、魏元忠为之副;姚元崇为长史,司礼少卿郑杲为司马,然竟不行。 癸未,宴论弥萨于麟徳殿。时凉州都督唐休璟入朝,亦预宴,弥萨屡窥之,太后问其故,对曰:洪源之战,此将军猛厉无敌,故欲识之。太后擢休璟为右武威、金吾二卫大将军。休璟练习边事,自碣石以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 冬,十月,甲辰,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顾琮薨。 戊申,吐蕃、賛普将万余人寇茂州,都督陈大慈与之四战,皆破之,斩首千余级。 十一月,辛未,监察御史魏靖上䟽,以为:陛下既知来俊臣之奸,处以极法,乞详覆俊臣等所推大狱,伸其枉滥。太后乃命监察御史苏颋桉覆俊臣等旧狱,由是雪免者甚众。颋,䕫之曾孙也。 戊子,太后祀南郊,赦天下。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为安东道安抚大使,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检校幽州都督,右羽林卫将军薛讷、左武卫将军骆务整为之副。 戊申,置北庭都䕶府于庭州, 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有疑事不能决,病之,问侍吏曰:此有佳客可与议事者乎?吏言前平乡尉猗氏张嘉贞有异才。循宪召见,询以事,嘉贞为条析理分,莫不洗然。循宪因请为奏,皆意所未及。循宪还见太后,太后善其奏。循宪具言嘉贞所为,且请以己之官授之。太后曰:朕宁无一官自进贤邪?因召嘉贞入见内殿,与语大悦,即拜监察御史。擢循宪司勲郎中,赏其得人也。

三年春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以求昏。 闰月丁丑,命韦安石留守神都。 己卯,改文昌台为中䑓,以中台左丞李峤知纳言事。 新罗王金理洪卒,遣使立其弟崇基为王。六月辛酉,突厥黙啜遣其臣莫贺干来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 宁州大水,溺杀二千余人。 秋七月癸卯,以正谏大夫朱敬则同平章事。戊申,以并州牧、相王旦为雍州牧。 庚戌,以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鳯阁鸾䑓三品。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西突厥诸部相攻,安西道绝,太后命休璟与

诸宰相议其事,顷之,奏上,太后即依其议施行。后十余日,安西诸州请兵应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画。太后谓休璟曰:恨用卿晩。谓诸宰相曰:休璟练习边事,卿曹十不当一。时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诸部不服。乌质勒本?斛瑟罗,号莫贺逹干,能抚其众,诸部归之,斛瑟罗不能制。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各将兵七千人,屯碎叶西北,后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斛瑟罗部众离散,因入朝,不敢复还,乌质勒悉并其地。 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既。 初,左台大夫、同鳯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洛阳令张昌仪恃诸兄之势,每牙直上长史听事,元忠到官,叱下之。张易之奴暴乱都市,元忠杖杀之。及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为雍州长史,对仗问宰相曰:谁堪雍州者?元忠对曰:今之朝臣,无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昌期何如?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独曰:昌期不堪。太后问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闲吏事向在岐州戸口逃亡且尽雍州帝京事务繁剧不若季昶彊干习事。太后黙然而止元忠。又尝面奏臣自先帝以来䝉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太后不悦由是诸张深怨之司礼丞髙戬太平公主之所爱也。㑹太后不豫,张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驾,为元忠所诛,乃?元忠与戬私议云: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太后怒,下元忠、戬狱,将使与昌宗廷辨之。昌宗宻引鳯阁舍人张说,赂以羙官,使证元忠,说许之。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使元忠与昌宗参对,往复不决。昌宗曰:张说闻元忠言,请召问之。太后召说,说将入,鳯阁舍人南和宋璟谓说曰: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茍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若事有不测,璟当叩合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几曰:无汚青史,为子孙累。及入,太后问之,说未对。元忠惧,谓说曰: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邪?说叱之曰:元忠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从旁廹趣说使速言,说曰: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张说与魏元忠同反。太后问其状,对曰:说尝谓元忠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说曰:易之兄弟小人,徒闻伊、周之语,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元忠语客曰:无功受宠,不胜慙惧。臣实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学伊、周,当使学谁邪?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灭?但臣畏元忠寃䰟,不敢诬之耳。太后曰:张说反复小人,宜并系治之。它日更引问,说对如前。太后怒,命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说所执如初。朱敬则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称忠正,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苏安恒亦上䟽,以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为纳谏之主;暮年以来,人以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狱,里巷忷忷,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忠臣烈士皆抚髀于私室而箝口于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无益。方今赋役烦重,百姓雕弊,重以谗慝专恣,刑赏失中,窃恐人心不安,别生它变,争锋于朱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易之等见其䟽,大怒,欲杀之,赖朱敬则及鳯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陆泽、魏知古保救得免。丁酉,贬元忠为髙要尉,戬、说皆流岭表。元忠辞日,言于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它日必有思臣之时。太后问其故。时易之、昌宗皆侍侧,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儿,终为乱阶!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掷称寃。太后曰:元忠去矣!殿中侍御史景城王睃复奏申理元忠,宋璟谓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复冒威怒,得无狼狈乎?睃曰:魏公以忠获罪,睃为义所激,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于郊外,易之诈为告宻人柴明状,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太后使监察御史丹徒马懐素鞫之,谓怀素曰:兹事皆实,略问,速以闻。顷之,中使督趣者数四,曰:反状皎然,何稽留如此?怀素请柴明对质,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处,但据状鞫之,安用告者!怀素据实以闻,太后怒曰:卿欲纵反者邪?对曰:臣不敢纵反者。元忠以宰相谪官,贞慎等以亲故追送,若诬以为反,臣实不敢。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汉祖不以为罪,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实闻。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对曰:臣智识愚浅,实不见其罪。太后意解,贞慎等由是获免。太后尝命朝贵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惮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举坐悚惕。时自武三思以下皆谨事易之兄弟,璟独不为之礼。诸张积怒,常欲中伤之,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冬,十月,丙寅,车驾发西京。乙酉,至神都。 十一月己丑,突厥遣使谢许昏。丙申,宴于宿羽台,太子预焉。宫尹崔神庆上疏,以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龟者,为别敕徴召,恐有诈妄,内出龟合,然后应命。况太子国本,古来徴召,皆用玉契,此诚重慎之极也。昨縁突厥使见,太子应预朝参,直有文符下宫,曽,不降敕处分。臣愚谓太子非朔望朝参应别召者,望降墨敕及玉契。太后甚然之。 始安獠欧阳倩拥众数万,攻陷州县,朝廷思得良吏以镇之。朱敬则称司封郎中裴怀古有文武才,制以怀古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讨撃使。怀古才及岭上,飞书示以祸福,倩等迎降,且言为吏所侵逼,故举兵自救耳。懐古轻骑赴之,左右曰:夷獠无信,不可忽也。怀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况人乎!遂诣其营。贼众大喜,归所掠货财。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皆来欵附,岭外悉定。 是岁分命使者以六条察州县,吐蕃南境诸部皆叛,赞普器弩悉弄自将撃之,卒于军中。诸子争立。久之,国人立其子弃?蹜赞为赞普,生七年矣。

四年春正月丙申,册拜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怀道,斛瑟罗之子也。 丁未,毁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二宫皆武三思建议为之,请太后每岁临幸,功费甚广,百姓苦之。左拾遗卢藏用上疏,以为: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伤陛下之仁。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发制罢之,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已而爱人也。不从。藏用,承庆之弟孙也。 壬子,以天官侍郎韦嗣立为鳯阁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鳯阁鸾台三品李逈秀颇受贿赂,监察御史马怀素劾奏之。二月,癸亥,逈秀贬庐州刺史。 壬申,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则以老疾致仕。敬则为相,以用人为先,自余细务不之视。 太后尝与宰相议及刺史、县令,三月,己丑,李峤、唐休璟等奏:窃见朝廷物议,远近人情,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比来所遣外任,多是贬累之人,风俗不澄,寔由于此!望于台、阁、寺、监,妙?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绩。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太后命书名探之,得韦嗣立及御史大夫杨再思等二十人。癸巳,制各以本官检校刺史,嗣立为汴州刺史。其后政迹可称者,唯常州刺史薛谦光、徐州刺史司马锽而已。 丁亥,徙平恩王重福为谯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鳯阁侍郎、同鳯阁鸾台三品苏味道谒归葬其父,制州县供?事,味道因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监察御史萧至忠劾奏之,左迁坊州刺史。至忠,引之玄孙也。夏,四月,壬戌,同鳯阁鸾台三品韦安石知纳言,李峤知内史事。太后幸兴泰宫,太后复税天下僧尼,作大像于白司马阪,令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糜费巨亿。李峤上疏,以为:天下编户,贫弱者众,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余缗,若将散施,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余户。拯饥寒之?,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霑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徳无穷,方作过后因縁,岂如见在果报。监察御史张廷珪上疏谏曰:臣以时政论之,则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伏愿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太后为之罢役,仍召见廷珪,深赏慰之。鳯阁侍郎、同鳯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请归侍;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长史,秩位并同三品。 乙丑,以天官侍郎崔?暐同平章事。 召鳯阁侍郎、同平章事、检校汴州刺史韦嗣立赴兴泰宫。 丁丑,以李峤同鳯阁鸾台三品。峤自请觧内史。 壬午,以相王府长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书、同鳯阁

鸾台三品。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再思为相,专以谄媚取容。司礼少卿张同休,易之之兄也,尝召公卿宴集,酒酣,戯再思曰:杨内史面似髙丽,再思欣然,即翦纸帖巾,反披紫袍为髙丽舞,举坐大笑。时人或誉张昌宗之羙曰:六郎面似莲花。再思独曰:不然。昌宗问其故,再思曰:乃莲花似六郎耳。 甲午,太后还宫。 乙未,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敕张易之、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丑,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徴铜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余缗,张昌宗法应免官。昌宗奏:臣有功于国,所犯不至免官。太后问诸宰相:昌宗有功乎?杨再思曰:昌宗合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太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足狐赋以讥再思,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 丙午,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左迁原州都督,充灵武道行军大緫管。 癸丑,张同休贬岐山丞,张昌仪贬博望丞。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鳯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奏张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鳯阁鸾台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变。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检校杨州长史。庚申,以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䕶。休璟将行,宻言于太子曰: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为乱,殿下宜备之。 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鳯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臣不敢爱死,恐不益于王。辛酉,改春官尚书,余如故。元崇,字元之,时突厥叱列元崇反,太后命元崇以字行。 突厥黙啜既和亲,戊寅,始遣淮阳王武延秀还。 九月,壬子,以姚元之充灵武道行军大揔管。辛酉,以元之为灵武道安抚大使。元之将行,太后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对曰:张柬之沈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时年且八十矣。 乙亥,以韦嗣立检校魏州刺史,余如故。 壬午,以怀州长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 太后命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韦嗣立荐广武令岺羲,曰:但恨其伯父长倩为累。太后曰:茍或有才,此何所累!遂拜天官员外郎。由是诸縁坐者始得进用。 十一月,丁亥,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鳯阁侍郎、同平章事。 癸卯,成均祭酒、同鳯阁鸾台三品李峤罢为地官尚书。 十二月,甲寅,敕大足已来新置官并停。 丙辰,鳯阁侍郎、同平章事韦嗣立罢为成均祭酒、检校魏州刺史如故,以兄承庆入相故也。 太后寝疾,居长生院,宰相不得见者累月,惟张易之、昌宗侍侧。疾少间,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太后曰:徳卿厚意。易之、昌宗见太后疾笃,恐祸及已,引用党援,隂为之备。屡有人为飞书及牓其书于通衢,云易之兄弟谋反,太后皆不问。辛未,许州人杨元嗣告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㤗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太后命韦承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鞫之,神庆,神基之弟也。承庆、神庆奏言:昌宗?称弘㤗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请收行法。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昌宗宠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昌宗傥以?泰为妖妄,何不即执送有司。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太后久之不应。璟又曰:傥不即收系,恐其揺动众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检详文状。璟退,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太后不听。寻敕璟杨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汚,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髙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以为: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此乃姧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茍!逆臣不诛,社稷亡矣。请付鸾台鳯阁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报。崔?暐亦屡以为言,太后令法司议其罪,?暐弟司刑少卿昪处以大辟,宋璟复奏収昌宗下狱。太后曰:昌宗已自奏闻。对曰: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太后温言解之,璟声色逾厉,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太后不悦。杨再思恐其忤㫖,遽宣敕令出。璟曰: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诣台,璟庭立而桉之。事未毕,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敕赦之。璟叹曰: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璟拒不见。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袁恕己共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杨再思曰:峤不乐搏击之任,如何?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须与之,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乃擢为右䑓侍御史。峤,休之之?孙也。先是李峤、崔?暐奏: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兴等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司刑少卿桓彦范又奏陈之,表疏前后十上,太后乃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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