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高祖皇帝纪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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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5:04
前汉高祖皇帝纪卷第四
荀恱
八年冬,上击韩王信余冦于东垣,建武侯靳歙有功,迁为车骑将军。上还过赵,赵相贯高伏兵柏人亭,欲为逆。上□心动,曰:柏人者,迫于人也。乃去之。初,上过赵王甚卑恭,上箕踞骂詈,甚辱之。贯高谓王曰:皇帝遇王无礼,请杀之。王囓其指出血,曰:先人亡国,頼皇帝得复德,流乎子孙,君无出口。高等私相谓曰。吾王长者。终不背德。何谓污王。事成归之于王。不成独身坐之。乃隂独为谋。而王不知。
十有一月。令士卒从军死者。送归于县。给衣衾。长吏视葬。祠以少牢。
十有二月。至自东垣。
春三月。行如洛阳。令人无得衣锦绣绮縠絺纻。九月,至自洛阳。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赵王、楚王来朝,置酒前殿。上为太上皇寿,曰:始者大人常以臣不如仲,能治产业。今臣之业孰与仲多?殿上皆称万岁。
十有一月,徙郡国大族豪杰名家十余万户以实关中,娄敬之计也。
十有二月,行如洛阳。赵相贯高逆谋发觉,同谋者赵午等十余人皆自刎死。高曰:□皆死,谁当明王不反?乃就槛车送诣长安,言王不知考治,身无完者,终不复言。上曰:壮士哉!令人私问之。高曰:人情岂不各爱其亲戚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戚哉!具以情对。上乃诏赦赵王,嘉贯高之节,乃赦之。高曰:所不死者,欲明王不反。今王巳出,吾责塞矣。且人臣有簒弑之名,将何面目复事上哉!乃仰天绝吭而死。赵王张敖尚鲁元公主,故封敖为宣平侯。
荀恱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大义,居正罪无赦。赵王掩高之逆心,失将而必诛之义,使高得行其谋,不亦殆乎!无藩国之义,减死可也。侯之过欤!初捕赵王,诏有敢从者夷三族。赵王郎中田叔、孟舒皆贤,召见之。汉朝廷臣无能出其右者,皆以为郡守。
春正月,徙代王如意为赵王。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十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燕王、荆王、楚王、齐王、长沙王来朝。夏五月,太上皇崩。
秋七月癸卯,太上皇葬于万年。
八月,令诸侯王皆立太上皇庙于国都。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如意。群臣争之不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固争之,上问其状,昌为人刚直少言,对曰:臣虽口不能言,然心知其不可。陛下必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如意,臣期不奉诏。昌尝奏事,上方拥戚夫人,昌还走,上追之,骑昌顷,上问曰:我何如主?曰:陛下,桀纣主也。上笑之。后上尝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所谓。符玺御史郞赵尧进曰:陛下所为不乐者,非以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万岁之后不能自全也。上曰:然。尧曰:宜为赵王置贵强相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惮者。上曰:谁可使?对曰:周昌可相赵王。上谓昌曰:吾极知其左迁,然吾忧赵王非公莫可相者。乃以昌为赵相,以赵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赵人方与公谓昌曰:君之吏赵尧,奇士也,且代君位。昌?曰:尧年少,刀笔吏耳,何至是乎!卒如方与公言。
九月,陈狶接下賔客,从车千余乗。?狶适代时,辞淮隂侯韩信。韩信既废,恐惧怨望,乃与狶谋曰:赵、代精兵处也。公反于外,上必自出。吾从中起,天下可图也。狶反,上欲自击之。建成侯周緤泣曰:陛下常自行,是无人可使。
初,緤从上,毎有不利,终无离上之心。上以为爱我,赐上殿,不趋。上遂东至邯郸。选壮士可令将者四人,各封千户侯。左右皆曰:此人何功而封千户?上曰:非尔所知。夫陈狶反,赵、代皆狶之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独邯郸中兵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心乎?复求乐毅之后,得乐叔,封乐鄕侯,号曰华成君。令吏民为狶所刼略,皆赦其罪。问狶将,皆故贾人,曰:吾知易与之矣。乃多与金购狶将,将多降。
是时沛人任敖素善于上,上以客从,拜为上党太守,坚守不下。封敖广阿侯。御史大夫赵尧击狶有功,封江邑侯。诏御史曰:狱之疑者,吏或不敢决,或有死者,久而不能论,无罪者久系。自今巳后,有疑狱者,各谳所属二千石。二千石不能决,移之廷尉。廷尉不决,具奏以闻。十一年冬十月,遣周勃征代地。
春正月,淮隂侯韩信谋反,与陈狶为内应,欲夜诈诏诸官徒奴以袭吕后太子。其舍人告之,吕后与萧何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陈狶巳死,群臣皆贺,遂执信斩之,夷三族。信方斩,叹曰:悔不用蒯通之言,为女子所执。上自邯郸至洛阳,召蒯通,将烹之。通曰:臣闻狗各吠非其主。当彼之时,臣但知有齐王信,不知有陛下。且秦失其鹿,天下争逐之。高材轻足者先得。当此之时,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可尽烹邪!乃赦之。上使使者拜丞相萧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群臣皆贺,故秦东陵侯邵平独揖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其内,非有矢石之难而益封置卫者,以今淮隂侯新反于中,有疑君心。夫置卫者卫君,非所以宠君也。顾君让封勿受,以家财给军,何从之?上大恱,立皇子恒为代王,都晋阳,赦天下。
三月,梁王彭越反,诛三族。上击陈狶,时征兵梁王,梁王但遣将徃,上怒之。梁王欲自行,其将扈辄曰:王始不行,见让而徃,即为擒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疾。梁王太仆有罪亡者,告彭越与扈辄谋反,上捕囚越,赦为庶人,徙之蜀。道逢吕后于路,涕泣曰:无罪,愿归昌邑。吕后与俱还洛阳,谓上曰:彭越壮士,徙之蜀,自贻后患,不如遂诛之。吕后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乃诛之,夷三族,枭其首。令曰:敢有收视者,辄捕之。
梁太傅栾布为彭越使于齐,还报命首下,祠而哭之。上欲烹之,方提头趋汤镬。布曰:愿一言而死。曰:陛下非彭越,项氏不亡。今天下巳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一徴兵,王不自行,而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察诛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彭王巳死,臣生不如死,请就汤镬。上赦之,拜为都尉。于是醢彭越,以醢遍赐诸侯。
淮南王英布闻越死,见醢乃惊,恐隂有疑谋,立皇子恢为梁王,皇子友为淮阳王。
夏,四月,上行自洛阳。
五月,遣楚人陆贾使南越,立尉佗为王。他者,秦时为南海郡尉,因天下之乱,遂有南越。贾至,尉他椎髻箕踞见贾。贾曰:足下中国之人,亲戚昆季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行为敌国,祸且及身矣。天子闻君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秦,将欲移兵于王。天子为百姓勤劳,遣臣授君王印绶,剖符通使,王且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坟墓,夷灭宗族,遣一偏将将十万师以临越,越人即杀王降汉,如反手耳。于是尉他乃蹷然起坐而谢曰:吾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仪。因问贾曰:我孰与萧何、曹叅贤?贾曰:王则贤矣。复问:我孰与皇帝贤?贾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治中国,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巳来,未曾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﨑岖山海,譬犹汉之一郡,何乃比于汉也?他大?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起中国,何遽不□汉?乃遂受符印,称王。赐贾槖中装,直千金,余赠送亦千金。贾还报命,拜太中大夫。贾时上前说诗书,上骂之曰:吾居马上得天下,安用诗书乎?贾对曰:陛下居马上得之,宁能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顺守,文武并用,久长之道。昔呉王夫差拯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而灭。向使秦巳兼天下,行仁义,法先王,陛下安得而有之?上有慙色,谓贾曰:试为我著秦之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天下,及古今成败之国。贾凡著书十二篇,毎奏一篇,上读之,未尝不称善,号其书曰新语。
秋,淮南王黥布谋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自来。诸将独韩信与彭越,今皆死矣,余不足畏。遂反。汝。隂侯问故楚令尹薛公曰:布何故反?对曰:徃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自疑祸及其身,故反耳。夏侯婴乃言薛公于上,上召问之。薛公对曰:布出上计,则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布岀下计,陛下高枕而卧耳。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与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何谓中计?对曰:东取呉,西取楚,并齐,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臯之口,胜败之数未可见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无患矣。上曰:此计将安出?曰:必出下计。布故骊山徒耳,致万乗之王,此皆为身不顾其后,不为百姓万世之业也。上曰:善。封薛公为千户侯。上遂自征布,赦死罪巳下,皆令从军。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布果东击楚。楚王分军为三,欲以相救为奇兵。或谓楚将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分军为三,布散其一,两军散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败其一军,而二军皆走。布遂与帝遇于蕲西㑹垂。布兵精甚,其置阵如项羽军,上恶之。上谓布曰:何苦反?布曰:我欲为帝耳。上骂之,遂战,布败。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军,布走江南,长沙王使人杀之。上击布也,数使使劳相国。或谓何曰:君居关中,甚得百姓心,上畏君倾动关中,君何不多买人田宅,贱贳貣以自汗?不然,上心不安。何从上还过沛,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置酒,上自歌曰:大风起,?云飞扬,威加海内,?归故鄕。安得猛士,?守四方。上乃起舞,忼慨伤怀,泣数行下,叹息曰:游子悲故鄕。吾万岁之后,魂魄犹思沛,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人世无所与。又以丰比沛。既至长安,立丰县,丰之枌榆故庐社,皆如旧制也。周勃定代,斩陈狶。或言燕王绾与狶通谋,上召卢绾,卢绾谓其臣曰:徃年族淮隂侯、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疾病,吕后妇人,专欲诛异姓及大功臣。遂称疾不行。上怒,使樊哙将兵击之。绾将其家属与数千骑居长城下,欲候上差,自入谢之。上立沛侯濞为呉王。濞者,郃阳侯仲之子也。巳拜上相,曰:汝面状有反相,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非汝也!然天下一家,愼勿反也!濞顿首曰:不敢。上过鲁,以大牢祀孔子。
十有二月,还京师。民遮道上书数千人,言相国强贱买民田宅。上?曰:相国亦爱利乎?使相国自谢民。后萧何为民复请上林苑中空地,令民得入田,无收槀为禽兽食。上怒曰:相国多受贾人金钱,为人请吾苑。乃诏下廷尉。王卫尉谏曰:相国何罪,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人钱,为请吾苑,以自媚于人。王卫尉曰:事苟有便于人而请之,宰相职也,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金乎?且陛下拒楚数年,及陈狶反时,上自将兵徃,当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揺足,则关西非陛下之有。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今利贾人金钱乎?且秦以不闻其过而亡天下,夫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上乃令相国复其位,诏为秦始皇帝置守冢三十家。楚隐王一家,复无所与。
春二月,荧惑守心星。占曰:王者恶之。立皇子建为燕王。上击黥布时为流矢所中,疾甚。吕后迎良医。良医曰:可治。上怒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吕后问曰:陛下即百岁之后,萧相国终,孰可代者?上曰:曹叅可。又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戅,陈平可以佐之。平智有余,然难独任。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为太尉。又问其次,上曰:过此以后,非乃所知。先是上尝疾困,恶见人,诏户者无纳群臣,群臣莫敢入。十余日,樊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陛下疾甚,大臣震恐,久不见臣等计事,顾独枕一宦者。嗟乎!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上?而起。
初,上欲废太子,吕后闻之,使留侯为太子计。留侯曰: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曰东园公、夏黄公、甪里先生、绮里季,皆迯在山中,然上高之。今令太子卑辞安车,迎此四人来以为客,时随入朝,则一助也。吕后从其计,四人果来。年皆八十,?眉皓白,故谓之四皓。
初,黥布反时,上欲使太子将兵击布,四人相谓曰:凡来将以安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有功则位无益也,无功从此受祸。乃令吕后对上泣涕而言:黥布善为兵,诸将皆陛下故人,今乃令太子独将兵击之,恐诸将莫肯为用,且惧布闻之,鼓行而西耳。陛下虽疾,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乃自行。及还,其疾稍愈,欲易太子,太保叔孙通固谏曰:晋献公以骊姫故,废太子申生而立奚齐,晋国大乱数十年。秦不早定,扶苏、胡亥诈诏自立,使灭绝秦祀,臣敢以死争之。上虽听之,而心欲废太子。及䜩,置酒,太子侍,四人从。上怪而问之。四人前对,各言姓名。上乃惊曰:吾召公等,不奉诏,今侍太子者何?四人对曰:陛下喜骂轻士,臣等义不受辱,故亡。今闻太子仁孝,爱人敬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臣等故来。上曰:烦公等幸卒调护太子。四人退,上召戚夫人指示曰:吾欲易太子,彼四人者为之辅,羽翼巳成,难摇动也。太子遂定。
春三月,诏曰:吾有天下十二年于今,与天下贤士大夫共安辑之。至于褒赏功臣,可谓无负矣。其不义背天下约,擅起兵者,与天下共伐诛之。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安宫。吕后畏诸将大臣,与审食其谋,欲尽诛大臣,数日不发。䘮。郦商谓辟阳侯曰:今陈平、灌婴将十万众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众定燕、代,此四人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向京师。大臣内叛,诸将外反,亡可翘足而待。审食其言之于吕后,乃以丁未发䘮,大赦天下。卢绾闻上巳崩,遂亡入匈奴中。
五月丙辰,皇帝葬长陵。
本志曰:高祖入秦,初顺人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定律令,韩信申军法,张仓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鐡劵,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模弘远矣。讃曰:高祖起于布衣之中,奋劒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禅,不阶汤、武之王,龙行虎变,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廓淸帝宇,八载之间,海内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极,上古巳来,书籍所载,未尝有也。非雄俊之才,寛明之畧,历数所授,神祗所相,安能致功如此夫帝王之作必有神人之助非德无以建业非命无以定众,或以文昭,或以武兴,或以圣立,或以人崇焚鱼斩蛇异功同符,岂非精灵之感哉!书曰:天工人其代之。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斯之谓乎!故观秦、项之所亡,察大汉之所兴,得失之验,可于兹矣。太史公曰:夏政忠,政忠之弊野,故殷承之以敬;以敬之弊鬼,故周承之以文。以文之弊薄,救薄莫□忠。三王之道,周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弊。秦不改文,酷刑。汉承秦弊,得天下矣。前汉高祖皇帝纪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