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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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7:50

杜预

字元凯,京兆杜陵人也。祖几,魏尚书仆射。父恕,幽州刺史。预慱学多通,明于兴废之道,常言:“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几也。”初,其父与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故预乆不得调。

文帝嗣立,预尚帝妹髙陆公主,起家拜尚书郎,袭祖爵丰乐亭侯。在职四年,转叅相府军事。钟会伐蜀,以预为镇西长史。及会反,寮佐并遇害,唯预以智获免。增邑千一百五十户。

与车骑将军贾充等定律令,既成,预为之注解,乃奏之曰:“法者,盖绳墨之断例,非穷理尽性之书也。故文约而例直,听省而禁简。例直易见,禁简难犯。易见则人知所避,难犯则几于刑厝。刑之本在于简直,故必审名分。审名分者,必忍小理。古之刑书,铭之钟鼎,铸之金石,所以逺塞异端,使无淫巧也。今所注皆网罗法意,格之以名分,使用之者执名例以审趣舍,伸绳墨之直,去析薪之理也。”诏班于天下。

泰始中,守河南尹。预以京师王化之始,自近及逺,凡所施论,务崇大体。受诏为黜陟之课,其略曰:“臣闻上古之政,因循自然,虚己委诚,而信顺之道应,神感心通,而天下之理得。逮至淳朴渐散,彰美显恶,设官分职,以颁爵禄,弘宣六典,以详考察。然犹倚明哲之辅,建忠贞之司,使名不得越功而独美,功不得后名而独隐,皆畴咨愽询,敷纳以言。及至末世,不能纪逺而求于宻微,疑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简书愈繁,官方愈伪,法令滋章,巧饰弥多。昔汉之制史,亦岁终奏事,不制筭课,而清浊粗举。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宻,然由于累细以违其体,故历代不能通也。岂若申唐尧之旧,去宻就简,则简而易从也。夫宣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则以伤理。今科举优劣,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在官一年以后,每岁言优者一人为上第,劣者一人为下第,因计皆以名闻。如此六载,主者揔集采案,其六岁处优举者超用之,六岁处劣举者奏免之,其优多劣少者叙用之,劣多优少者左迁之。今考课之品,所对不钧,诚有难易。若以难取优,以易而否,主者固当凖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复曲以法尽也。己丑诏书以考课难成,听通荐例。荐例之理,即亦取于风声。六年顿荐,黜陟无渐,又非古者三考之意也。今每岁一考,则积优以成陟,累劣以取黜。以士君子之心相处,未有官故六年六黜清能,六进否劣者也,监司将亦随而弹之。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亦无取于黜陟也。”

司隶校尉石鉴以宿憾奏预,免职。时虏宼陇右,以预为安西军司,给兵三百人,骑百匹。到长安,更除秦州刺史,领东羌校尉、轻车将军、假节。属虏兵强盛,石鉴时为安西将军,使预出兵击之。预以虏乗胜马肥,而官军悬乏,冝并力大运,须春进讨,陈五不可、四不须。鉴大怒,复奏预擅饰城门官舍,稽乏军兴,遣御史槛车征诣廷尉。以预尚主,在八议,以侯赎论。其后陇右之事卒如预策。

是时朝廷皆以预明于筹略。会匈奴帅刘猛举兵反,自并州西及河东、平阳,诏预以散侯定计省闼,俄拜度支尚书。预乃奏立藉田,建安边,论处军国之要。又作人排新器,兴常平仓,定谷价,较盐运,制课调,内以利国外以救边者五十余条,皆纳焉。石鉴自军还,论功不实,为预所紏,遂相雠恨,言论諠哗,并坐免官,以侯兼本职。数年,复拜度支尚书。

元皇后梓宫将迁于峻阳陵,旧制,既葬,帝及群臣即吉。尚书奏皇太子亦冝释服。预议“皇太子冝复古典,以谅暗终制”从之。

预以时历差舛,不应晷度,奏上二元乹度历,行于世。预又以孟津渡险,有覆没之患,请建河桥于富平津。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预曰:“‘造舟为梁’则河桥之谓也。”及桥成,帝从百寮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也。”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不得施其微巧。”周庙欹器,至汉东京犹在御坐,汉末丧乱不复存,形制遂绝。预创意造成,奏上之,帝甚嘉叹焉。咸寕四年秋,大霖雨,蝗虫起,预上䟽多陈农要,事在食货志。预在内七年,损益万机,不可胜数,朝野称美,号曰“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时帝宻有灭吴之计,而朝议多违,唯预、羊祜、张华与帝意合。祜病,举预自代,因以本官假节行平东将军,领征南军司。及祜卒,拜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给追锋车、第二驸马。预既至镇,缮兵甲,耀威武,乃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户。政,吴之名将也,据要害之地,耻以无备取败,不以所丧之实告于孙晧。预欲间吴边将,乃表还其获之众于晧。晧果召政,遣武昌监刘宪代之。故大军临至,使其将帅移易,以成倾荡之势。

预处分既定,乃启请伐吴之期。帝报待明年方欲大举。预表陈至计曰:“自闰月以来,贼但勑严,下无兵上。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先认上流,勤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此诚国之远图,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陛下宿议,分命臣等随界分进,其所禁持,东西同符,万安之举,未有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暧昧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预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与朝臣多不同,不先愽画而宻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多异。凡事当以利害相校,今此举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于无功耳。其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名耻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难,故轻相同异也。昔汉宣帝议赵充国所上事效之后,诘责诸议者,皆叩头而谢,以塞异端也。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若今中止,孙晧怖而生计,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人,城不可攻,野无所掠,积大舩于夏口,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时帝与中书令张华围碁,而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明神武,朝野清晏,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淫骄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帝乃许之。

预以太康元年正月陈兵于江陵,遣将军樊显、尹林、邓圭、襄阳太守州竒等率众循江西上,授以节度,旬日之间,累尅城邑,皆如预策焉。又遣牙门管定、周㫖、伍巢等率竒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出于要害之地,以夺贼心。吴都督孙歆震恐,与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吴之男女降者万余口。旨、巢等伏兵乐乡城外,歆遣军出距王濬,大败而还。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故军中为之谣曰:“以计代战一当万。”于是进逼江陵。吴督将伍延伪请降而列兵登陴,预攻克之。既平上流,于是沅湘以南至于交广,吴之州郡皆望风归命,奉送印绶。预杖节称诏而绥抚之。凡所斩及生获吴都督、监军十四,牙门、郡守百二十余人。又因兵威,徙将士屯戍之家以实江北,南郡故地各树之长吏。荆土肃然,吴人赴者如归矣。

王濬先列上得孙歆头,预后生送歆,洛中以为大笑。时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宼,未可尽尅。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将起,冝俟来冬,更为大举。”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著手处也。”遂指授群帅,径造秣陵,所过城邑,莫不束手,议者乃以书谢之。

孙皓既平,振旅凯入,以功进爵当阳县侯,增邑并前九千六百户。封子耽为亭侯千户,赐绢八千匹。

初攻江陵,吴人知预病瘿,惮其智计,以瓠系狗颈示之,每大树似瘿,辄斫使白,题曰“杜预颈。”及城平,尽捕杀之。

预既还镇,累陈家世吏职,武非其功,请退,不许。预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勤于讲武,修立泮宫,江汉怀德,化被万里。攻破山夷,错置屯营,分据要害之地,以固维持之势。又修邵信臣遗迹,激用滍淯诸水以浸原田万余顷,分疆刋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众庻頼之,号曰“杜父。”旧水道唯沔汉逹江陵千数百里,北无通路。又巴丘湖,沅湘之会,表里山川,寔为险固,荆蛮之所恃也。预乃开杨口,起夏水达巴陵千余里,内泻长江之险,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后世无叛由杜翁,孰识智名与勇功。”

预公家之事,知无不为,凡所兴造,必考度始终,鲜有败事。或讥其意碎者,预曰:“禹稷之功,期于济世,所庶几也。”

预好为后世名,常言“髙岸为谷,深谷为陵。”刻石为二碑,纪其勲绩,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

预身不跨马,射不穿札,而每在大事,辄居将率之列。结交接物,恭而有礼,问无所隐,诲人不倦,敏于事而愼于言。既立功之后,从容无事,乃耽思经籍,为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又叅考众家谱第,谓之释例。又作盟会图、春秋长历,备成一家之学,比老乃成。又撰女记讃。当时论者谓预文义质直,世人未之重,唯秘书监挚虞赏之,曰:“左丘明本为春秋左传,而左传遂自孤行。释例本为传设,而所发明何但左传,故亦孤行。”时王济解相马,又甚爱之,而和峤颇聚歛,预常称“济有马癖,峤有钱癖。”武帝闻之,谓预曰:“卿有何癖?”对曰:“臣有左传癖。”

预在镇,数饷遗洛中贵要。或问其故,预曰:“吾但恐为害,不求益也。”

预初在荆州,因宴集醉卧斋中,外人闻呕吐声,窃窥于户,正见一大虵垂头而吐,闻者异之。其后征为司隶校尉,加位特进,行次邓县而卒,时年六十三。帝甚嗟悼,追赠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成。预先为遗令曰:“古不合葬,明于终始之理,同于无有也。中古圣人改而合之,盖以别合无在,更缘生以示教也。自此以来,大人君子或合或否,未能知生,安能知死,故各以己意所欲也。吾往为台郎,甞以公事使过密县之邢山。山上有冢,问耕父,云是郑大夫祭仲,或云子产之冢也,遂率从者祭而观焉。其造冢居山之顶,四望周达,连山体南北之正而邪东北,向新郑城,意不忘本也。其隧道唯塞其后而空其前,不填之,示藏无珍宝,不取于重深也。山多美石不用,必集洧水自然之石以为冢藏,贵不劳工巧,而此石不入世用也。君子尚其有情,小人无利可动,历千载无毁,俭之致也。吾去春入朝,因郭氏丧亡,缘陪陵旧义,自表营洛阳城东首阳之南为将来北域。而所得地中有小山,上无旧冢,其髙显虽未足比邢山,然东奉二陵,西瞻宫阙,南观伊洛,北望夷叔,旷然远览,情之所安也。故遂表树开道,为一定之制。至时皆用洛水圆石,开隧道南向。仪制取法于郑大夫,欲以俭自完耳。棺器小敛之事,皆当称此。”子孙一以遵之。子锡嗣。

字世嘏,少有盛名,起家长沙王乂文学,累迁太子中舍人。性亮直忠烈,屡谏愍怀太子,言辞恳切,太子患之,后置针著锡常所坐处氊中,刺之流血。他日,太子问锡:“向著何事?”锡对:“醉不知。”太子诘之曰:“君喜责人,何自作过也?”后转卫将军长史。赵王伦篡位,以为治书御史。孙秀求交于锡,而锡距之。秀虽衔之,惮其名髙,不敢害也。惠帝反政,迁吏部郎、城阳太守,不拜,仍迁尚书左丞。年四十八卒,赠散骑常侍。子乂嗣,在外戚传。

史臣曰:泰始之际,人祇呈贶,羊公起平吴之策,其见天地之心焉。昔齐有黔夫,燕人祭北门之鬼;赵有李牧,秦王罢东并之势。桑枝不竞,瓜润空慙。垂大信于南服,倾吴人于汉渚。江衢如砥,襁袂同㱕。而在乎成功弗居,幅巾穷巷,落落焉其有风飚者也。杜预不有生知,用之则习,振长菄而攻取,兼儒风而转战。孔门称四,则仰止其三;春秋有五,而独擅其一,不其优欤!夫三年之丧,云无贵贱。虽纎夺于在位,可以兴嗟;既葬释于储君,何其斯酷!徇以苟合,不求其正。以当代之元良,为诸侯之庶子,檀弓习于変礼者也,杜预其有焉。

賛曰:汉池西险,吴江左廻。羊公恩信,百万㱕来。昔之誓旅,怀经罕素,元凯文场,称为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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