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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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11
唐纪七十二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上
中和四年六月壬辰,东川留后高仁厚奏郑君雄斩杨师立出降。仁厚围梓州,乆不下,乃为书射城中,遗其将士曰:仁厚不忍城中玉石俱焚,为诸君缓师十日,使诸君自成其功。若十日不送师立首,当分见兵为五畨畨,分昼夜以攻之,于此甚逸,于彼必困矣。五日不下,四面俱进,克之必矣。诸君图之。数日,君雄大呼于众曰:天子所诛者元恶耳,它人无预也。众呼万歳,大噪,突入府中,师立自杀。君雄挈其首出降。
仁厚献其首及妻子于行在。陈敬瑄钉其子于城北,敬瑄三子出观之,钉者呼曰:兹事行及汝曹,汝曹于后努力领取。三子走马而返。以高仁厚为东川节度使。 甲辰,武寜将李师悦与尚让追黄巢至瑕丘,败之,巢众殆尽,走至狼虎谷。丙午,巢甥林言斩巢兄弟妻子首,将诣时漙,遇沙陀博野军,夺之,并斩言首以献于溥。 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纵兵四出,侵噬邻道。天平节度使朱瑄有众三万,从父弟瑾勇冠军中。宣武节度使朱全忠为宗权所攻,势甚窘,求救于瑄。瑄遣瑾将兵救之,败宗权于合乡。全忠徳之,与瑄约为兄弟。 秋,七月,壬午,时溥遣使献黄巢及家人首并姬妾,上御大玄楼受之,宣问姬妾:汝曹皆勲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上不复问,皆戮之于市。人争与之酒,其余皆悲怖昬醉,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 朱全忠撃秦宗权,败宗权于溵水。李克用至晋阳,大治甲兵,遣榆次镇将鴈门李承嗣奉表诣行在,自陈有破黄巢大功,为朱全忠所图,仅能自免。将佐已下从行者三百余人,并牌印皆没不返。全忠仍牓东都。陕孟云臣已死,行营兵溃,令所在邀遮屠翦,勿令潮失。将士皆号泣?诉,请复仇雠。臣以朝廷至公,当俟诏命,拊循抑止,复归本道。乞遣使按问,发兵诛讨。臣遣弟克勤将万骑在河中俟命。时朝廷以大宼初平,方务姑息,得克用表,大恐,但遣中使赐优诏和解之。克用前后凡八表,称全忠妬功,疾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国患,惟乞下诏削其官爵,臣自帅本道兵讨之,不用度支粮饷。上累遣杨复恭等谕指,称:吾深知卿?,方事之殷,姑存大体。克用终郁郁不平。时藩镇相攻者,朝廷不复为之辩曲直,由是互相吞噬,惟力是视,皆无所禀畏矣。 八月,李克用奏请割麟州?河东,又奏请以弟克修为昭义节度使,皆许之。由是昭义分为二镇。进克用爵陇西郡王。克用奏罢云蔚防御使,依旧?河东,从之。九月,己未,加朱全忠同平章事, 以右仆射、大明宫留守王徽知京兆尹事。 上以长安宫室焚毁,故乆留蜀未归。徽招抚流散,户口稍归,复缮治宫室,百司粗有绪。冬,十月,?东藩,镇表请车驾还京师。 朱全忠之降也,义成节度使王铎为都统,承制除官。全忠?镇大梁,事铎礼甚恭,铎依以为援。而全忠兵浸彊,益骄。倨知不足恃,表请还朝,徙铎为义昌节度使。 鹿晏弘之去河中也,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各帅其众与之俱。及据兴元,以建等为巡内刺史,不遣之官。晏弘猜忍,众心不附。王建、韩建素相亲善,晏弘尤忌之,数引入卧内,待之加厚。二建密相谓曰:仆射甘言厚意,疑我也,祸将至矣!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诱之,十一月,二建与张造、晋晖、李师泰帅众数千逃奔行在,令孜皆养为假子,赐与巨万,拜诸卫将军,使各将其众,号随驾五都。又遣禁兵讨晏弘,晏弘率众弃兴元走。初,宦者曹知悫本华原富家子,有胆略,黄巢陷长安,知悫归乡里,集壮士据嵯峩山南,为堡自固,巢党不敢近。知悫数遣壮士变衣服,语言效巢党,夜入长安攻贼营,贼惊以为鬼神,又疑其下有叛者,由是心不自安。朝廷闻而嘉之,就除内常侍,赐金紫。知悫闻车驾将还,谓人曰:吾施小术,使诸军得成大功。从驾群臣但平步往来,俟至大散,?当阅其可归者纳之。行在闻之,恐其为变,田令孜尤恶之,密以敕㫖谕邠寜节度使王行瑜使诛之。行瑜潜师自嵯峨山北乗高攻之,知悫不为备,举营尽殪。令孜益骄横,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断,上患其专,时语左右而流涕。 鹿晏弘引兵东出襄州,秦宗权遣其将秦诰、赵徳諲将兵㑹之,共攻襄州,陷之,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奔成都。徳諲,蔡州人也。晏弘引兵转掠襄、邓、均、房、庐、夀,复还许州。忠武节度使周岌闻其至,弃镇走。晏弘遂据许州,自称留后,朝廷不能讨,因以为忠武节度使。 十二月,己丑,陈敬瑄表辞三川都指挥、招讨、制置、安抚等使,从之。 初,黄巢转掠福建,建州人陈岩聚众数千保乡里,号九龙军,福建观察使郑镒奏为团练副使。泉州刺史、左厢都虞?李连有罪,亡入溪洞,合众攻福州,岩撃败之。镒畏岩之逼,表岩自代。壬寅,以岩为福建观察使。岩为治有威惠,闽人安之。 义昌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铎,厚于奉养,过魏州,侍妾成列,服御鲜华,如承平之态。魏博节度使乐彦祯之子从训伏卒数百人于漳南高鸡泊,围而杀之,及宾僚从者三百余人皆死,掠其资装侍妾而还。彦祯奏云为盗所杀,朝廷不能诘, 赐邠寜军号曰静难。是歳,余杭镇使陈晟逐睦州刺史栁超,颍州都知兵马使汝隂王敬荛逐其刺史,各领州事,朝廷因命为刺史。均州贼帅孙喜聚众数千人,谋攻州城。刺史吕晔不知所为,都将武当冯行袭伏兵江南,自乗小舟迎喜,谓曰:州人得良牧,无不归心。然公所从之卒大多,州人惧于剽掠,尚以为疑。不若置军江北,独与腹心轻骑俱进,行袭请为前道,告谕州人,无不服者矣。喜以为然,从之。既度江,军吏迎谒,伏兵发,行袭手撃喜,斩之,从喜者皆死,江北军望之俱溃。山南东道节度使上其功,诏以行袭为均州刺史。州西有长山,当襄、邓入蜀之道,群盗据之,抄掠贡赋,行袭讨诛之,蜀道以通。 凤翔节度使李昌言病,表弟昌符知留后。昌言薨,制以昌符为凤翔节度使。时黄巢虽平,秦宗权复炽,命将出兵,冦掠邻道。陈彦侵淮南,秦贤侵江南,秦诰陷襄、唐、邓,孙儒陷东都、孟、陕、虢,张晊陷汝、郑、卢塘,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残暴又甚于巢,军行未始转粮,车载盐尸以从。北至卫、滑,西及?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州镇,存者仅保一城,极目千里,无复烟火。上将还长安,畏宗权为患,
光启元年春正月戊午,下诏招抚之。 己卯,车驾发成都,陈敬瑄送至汉州而还。 荆南监军朱敬玫所募忠勇军暴横,节度使陈儒患之。郑绍业之镇荆南也,遣大将申屠琮将兵五千击黄巢于长安。军还,儒告琮使除之。忠勇将程君从闻之,帅其众奔朗州,琮追击之,杀百余人,余众皆溃,自是琮复专军政。雷满屡攻掠荆南,儒重赂以却之。淮南将张瓌、韩师徳叛高骈,据复、岳二州,自称刺史。儒请瓌摄行军司马,师德摄节度副使,将兵击雷满。师德引兵上峡大掠,归于岳州,瓌还兵逐儒而代之。儒将奔行在,瓌刼还,囚之。瓌,渭州人,性贪暴,荆南旧将夷灭殆尽。先是,朱敬玫屡杀大将及富商以致富,朝廷遣中使杨玄晦代之,敬玫留居荆南。甞曝衣,瓌见而欲之,遣卒夜攻之,杀敬玫,尽取其财。瓌恶牙将郭禹慓悍,欲杀之,禹结党千人亡去,庚申,袭归州,据之,自称刺史。禹,青州人成汭也,因杀人亡命,更其姓名 南康贼帅卢光稠,䧟䖍州,自称刺史,以其里人谭全播为谋主。 秦宗权责租赋于光州刺史王绪,绪不能给,宗权怒,发兵撃之。绪惧,悉举光、寿二州兵五千人,驱吏民渡江,以刘行全为前锋,转掠江、洪、䖍州。是月,陷汀、漳二州,然皆不能守也。 秦宗权㓂颍、亳,朱全忠败之于焦夷。二月丙申,车驾至凤翔。三月丁卯,至京师,荆棘满城,狐兔纵横,上凄然不乐。己巳,赦天下,改元。时朝廷号令所行,惟河西、山南、劒南、岭南数十州而已。 秦宗权称帝,置百官,诏以武寜节度使时溥为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以讨之。 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成徳节度使王镕恶李克用之彊,而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克用亲善,为姪邺娶克用女。又河北诸镇,惟义武尚属朝廷,可举等恐其窥伺山东,终为已患,乃相与谋曰:易定,燕、赵之余也,约共灭处存而分其地。又说云中节度使赫连铎使攻克用之背。可举遣其将李全忠将兵六万攻易州,镕遣将将兵攻无极。处存告急于克用,克用遣其将康君立等将兵救之。 闰月,秦宗权遣其弟宗言㓂荆南。初,田令孜在蜀,募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两神策 为十军以统之,又南牙、北司官共万余员。是时,藩镇各专租税,河南、北、江淮无复上供,三司转运无调发之所,度支惟収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租税不能赡,赏赉不时,士卒有怨言。令孜患之,不知所出。先是,安邑、解县两池盐皆?盐铁,置官搉之。中和以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专之,歳献三千车以供国用,令孜奏复如旧制?盐铁。夏,四月,令孜自兼两池搉盐使,収其利以赡军。重荣上章论诉不已,遣中使徃谕之,重荣不可。时令孜多遣亲信觇藩镇,有不附已者,辄图之。令孜养子匡祐使河中,重荣待之甚厚,而匡祐傲甚,举军皆愤怒。重荣乃数令孜罪恶,责其无礼,监军为讲解,仅得脱去。匡祐归,以告令孜,劝图之。五月,令孜徙重荣为泰寜节度使,以泰寜节度使齐克让为义武节度使,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仍诏李克用以河东军援处存赴镇。 卢龙兵攻易州,禆将刘仁恭穴地入城,遂克之。仁恭,深州人也。李克用自将救无极,败成徳兵,成徳兵退保新城,克用复进击,大破之,拔新城,成徳兵走,追至九门,斩首万余级。卢龙兵既得易州,骄怠,王处存夜遣卒三千,蒙羊皮造城下,卢龙兵以为羊也,争出掠之,处存奋击,大破之,复取易州,李全忠走。 加陕虢节度使王重盈同平章事。李全忠既丧师,恐获罪,収余众还袭幽州。六月,李可举窘急,举族登楼自焚死,全忠自为留后。 东都留守李罕之与秦宗权将孙儒相拒数月,罕之兵少食尽,弃城西保渑池。宗权陷东都。 秋十月,以李全忠为卢龙留后。 乙巳,右补?常濬
上疏,以为:陛下姑息藩镇太甚,是非功过,骈首并足,致天下纷纷若此,犹未之寤,岂可不念骆谷之艰危,复怀西顾之计乎!宜稍振典刑,以威四方。田令孜之党言于上曰:此䟽传于藩镇,岂不致其猜忿!庚戌,贬濬万州司户,寻赐死。沧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全玫,立牙将卢彦威为留后,全玫奔幽州。以保銮都将曹诚为义昌节度使,以彦威为徳州刺史。 孙儒据东都月余,烧宫室、官寺、民居,大掠,席卷而去,城中寂无鸡犬。李罕之复引其众入东都,筑垒于市西而居之。 王重荣自以有复京城功,为田令孜所摈,不肯之兖州,累表论令孜离间君臣,数令孜十罪。令孜结邠寜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抗之。王处存亦上言:幽、镇兵新退,臣未敢离易、定。且王重荣无罪,有大功于国,不宜轻有改易,摇藩镇心。诏趣其上道。八月,处存引军至晋州,刺史兾君武闭城不内而还。 洺州刺史马爽与昭义行军司马奚忠信不叶,起兵屯邢州南,胁孟方立,请诛忠信。既而众溃,爽奔魏州,忠信使人赂乐彦祯而杀之。 秦宗权攻邻道二十余州,䧟之,唯陈州距蔡百余里,兵力甚弱,刺史赵犨日与宗权战,宗权不能屈。诏以犨为蔡州节度使。犨徳朱全忠之援,与全忠结昬,凡全忠所调发,无不立至。 王绪至漳州,以道险粮少,令军中无得以老弱自随,犯者斩。唯王潮兄弟扶其母董氏﨑岖从军。绪召潮等责之曰:军皆有法,未有无法之军。汝违吾令而不诛,是无法也。三子曰:人皆有母,未有无母之人。将军柰何使人弃其母?绪怒,命斩其母。三子曰:潮等事母如事将军,既杀其母,安用其子?请先母死。将士皆为之请,乃舍之。有望气者谓绪曰:军中有王者气。于是绪见将卒有勇略逾已及气质魁岸者,皆杀之。刘行全亦死,众皆自危,曰:行全,亲也,且军锋之冠犹不免,况吾属乎!行至南安,王潮说其前锋将曰:吾属违坟墓,捐妻子,羁旅外乡为群盗,岂所欲哉!乃为绪所迫胁故也。今绪猜刻不仁、妄杀无辜。军中孑孑者受诛且尽。子须眉若神、骑射绝伦,又为前锋。吾窃为子危之。前锋将执潮手泣问计安出。潮为之谋。伏壮士数十人于篁竹中。伺绪至、挺劒大呼跃出就马上擒之、反䌸以徇。军中皆呼万歳。潮推前锋将为主。前锋将曰:吾属今日不为鱼肉,皆王君力也。天以王君为主,谁敢先之?相推让数四,卒奉潮为将军。绪叹曰:此子在吾网中不能杀,岂非天哉!潮引兵将还光州,约其属,所过秋豪无犯。行及沙县,泉州人张延鲁等以刺史廖彦若贪暴,帅耆老奉牛酒遮道,请潮留为州将,潮乃引兵围泉州。 九月戊申,以陈敬瑄为三川及峡内诸州都指挥制置等使。 蔡军围荆南,马步使赵匡谋奉前节度使陈儒以出,留后张瓌觉之,杀匡及儒。 冬十月癸丑,秦宗权败朱全忠于八角。 王重荣求救于李克用,克用方怨朝廷,不罪朱全忠,选兵市马,聚结诸胡,议攻汴州,报曰:待吾先灭全忠,还扫䑕辈如秋叶耳。重荣曰:待公自?东还,吾为虏矣。不若先除君侧之恶,退擒全忠,易矣。时朱玫、李昌符亦阴附朱全忠,克用乃上言:玫、昌符与全忠相表里,欲共灭臣,臣不得不自救。已集蕃汉兵十五万,决以来年济河,自渭北讨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既诛二镇,乃旋师灭全忠,以雪雠耻。上遣使者谕释,冠葢相望。朱玫欲朝廷讨克用,数遣人潜入京城,烧积聚,或刺杀近侍,声云克用所为。于是京师震恐,日有讹言,令孜遣玫、昌符将本军及神䇿、鄜延、灵夏等军各三万人屯沙苑,以讨王重荣。重荣发兵拒之,告急于李克用,克引兵赴之。十一月,重荣遣兵攻同州,刺史郭璋出战,败死。重荣与玫等相守月余,克用兵至,与重荣俱壁沙苑,表请诛令孜及玫、昌符。诏和解之,克用不聴。十二月,癸酉,合战,玫、昌符大败,各走还本镇。溃军所过焚掠,克用进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开逺门出幸凤翔。初,黄巢焚长安宫室而去,诸道兵入城纵掠,焚府寺民居什六七,王徽累年补葺,仅完一二,至是复为乱兵焚掠,无孑遗矣。 是歳,赐河中军号护国。
二年春正月,镇海牙将张郁作乱,攻陷常州。 李克用还军河中,与王重荣同表请大驾还宫,因罪状田令孜,请诛之。上复以飞龙使杨复恭为枢密使。戊子,令孜请上幸兴元,上不从。是夜,令孜引兵入宫,刼,上幸寳鸡,黄门卫士从者才数百人,宰相、朝臣皆不知。翰林学士承㫖杜让能宿直禁中,闻之,步追,乗舆出城十余里,得人所遗马,无羇勒,解带繋颈而乗之,独追及上于寳鸡。明日,乃有太子少保孔纬等数人继至。让能,审权之子;纬,戣之孙也。宗正奉太庙神主至鄠,遇盗,皆失之。朝士追乗舆者至盩厔,为乱兵所掠,衣装殆尽。庚寅,上以孔纬为御史大夫,使还,召百官,上留寳鸡以待之。时田令孜弄权,再致播迁,天下共忿疾之。朱玫、李昌符亦耻为之用,且惮李克用、王重荣之彊,更与之合。萧遘因邠寜奏事判官李松年至凤翔,遣召朱玫亟迎车驾。癸巳,玫引步骑五千至凤翔。孔纬诣宰相,欲宣诏召之,萧遘、裴澈以令孜在上侧,不欲往,辞疾不见。纬令台吏趣百官诣行在,皆辞以无袍笏。纬召三院御史,泣谓:布衣亲旧,有急犹当赴之,岂有天子蒙尘,为人臣子,累召而不往者邪!御史请办装数日而行,纬拂衣起曰:吾妻病垂死,且不顾,诸君善自为谋,请从此辞。乃诣李昌符请骑,卫送至行在。昌符义之,赠装钱,遣骑送之邠寜。凤翔兵追逼,乗舆,败神策指挥使杨晟于潘氏,钲鼔之声,闻于行宫。田令孜奉上发寳鸡,留禁军守石鼻为后拒。置感义军于兴、凤二州,以杨晟为节度使,守散?。时军民杂糅,锋镝纵横,以神策军使王建、晋晖为清道斩斫使,建以长劒五百,前驱奋撃,乗舆乃得前。上以传国寳授建,使负之以从,登大散岭。李昌符焚阁道丈余,将摧折,王建扶掖上自烟焰中跃过。夜宿板下,上枕建膝而寝,既觉,始进食,解御袍赐建曰:以其有泪痕故也。车驾才入散?,朱玫已围寳鸡,石鼻军溃,玫长驱攻散?,不克。嗣襄王煴,肃宗之玄孙也,有疾,从上,不及,留遵涂驿,为玫所得,与之俱还凤翔。庚戌,李克用还太原。 二月,王重荣、朱玫、李昌符复上表请诛田令孜, 以前东都留守郑从谠为守太傅,兼侍中, 朱玫、李昌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栅绝险要,烧邮驿,上由它道以进,山谷﨑岖,邠军迫其后,危殆者数四,仅得达山南。三月,壬午,石君涉弃镇逃归朱玫。癸未,凤翔百官萧遘等罪状田令孜及其党韦昭度,请诛之。初,昭度因供奉僧澈结宦官得为相,澈师知玄鄙澈所为,昭度每与同列诣知玄,皆拜之,知玄揖使诣澈啜茶。山南西道监军冯翊严遵美迎上于西县。丙申,车驾至兴元。戊戌,以御史大夫孔纬、翰林学士承㫖、兵部尚书杜让能并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保銮都将李鋋等败邠军于凤州,诏加王重荣应接粮料使,使调本道谷十五万斛以继国用。重荣表称令孜未诛,不奉诏。以尚书左丞卢渥为户部尚书,充山南西道留后,以严遵美为内枢密使。遣王建帅部兵戍三泉,晋晖及神策军使张造帅四都兵屯黒水,修栈道以通往来。以建遥领壁州刺史。将帅遥领州镇自此始。陈敬瑄疑东川节度使高仁厚,欲去之。遂州刺史郑君立起兵攻陷汉州,进向成都。敬瑄遣其将李顺之逆战,君立败死。敬瑄又发维、茂、羗军撃仁厚,杀之。朱玫以田令孜在天子左右,终不可去,言于萧遘曰:主上播迁六年,中原将士冒矢石,百姓供馈饷,战死饿死,什减七八,仅得复京城,天下方喜。车驾还宫,主上更以勤王之功,为敇使之荣,委以大权,使堕纲纪,骚扰藩镇,召乱生祸。玫昨奉尊命,来迎大驾,不蒙信察,反类胁君。吾辈报国之心极矣,战贼之力殚矣,安能垂头弭耳,受制于阍寺之手哉!李氏孙尚多,相公盍改图以利社稷乎?遘曰:主上践阼十余年,无大过恶,正以令孜专权肘腋,致坐不安席。上每言之,流涕不已。近日上初无行意,令孜陈兵帐前,迫胁以行,不容俟旦,罪皆在令孜,人谁不知?足下尽心王室,正有引兵还镇,拜表迎銮,废立重事,伊、霍所难,遘不敢闻命。玫出,宣言曰:我立李氏一王,敢异议者斩!夏,四月,壬子,玫逼凤翔。百官奉襄王煴权监军国事,承制封拜指挥,仍遣大臣入蜀迎驾,盟百官于石?驿。玫使萧遘为?文,遘辞以文思荒落,乃使兵部侍郎、判户部郑昌图为之。乙卯,煴受?,玫,自兼左、右神策十军使,帅百官奉煴还京师。以郑昌图同平章事,判度支、盐铁、户部各置副使,三司之事,一以委焉。河中百官崔安潜等上襄王牋贺受?。 田令孜自知不为天下所容,乃荐枢密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自除西川监军使,往依陈敬瑄。复恭斥令孜之党,出王建为利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万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五月,朱玫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萧遘为太子太保,自加侍中、诸道盐铁转运等使。加裴澈判度支,郑昌图判户部,以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中书令,充江淮盐铁转运等使、诸道行营兵马都统。淮南右都押牙、和州刺史吕用之为岭南东道节度使。大行封拜,以悦藩镇。遣吏部侍郎夏矦潭宣谕河北,户部侍郎杨陟宣谕江淮,诸藩镇受其命者什六七。高骈仍奉牋劝进。吕用之建牙开幕,一与骈同,凡骈之腹心及将校能任事者,皆逼以从已,诸所施为,不复咨禀。骈颇疑之,阴欲夺其权,而根蔕已固,无如之何。用之知之甚惧,访于其党前度支巡官郑?、前知庐州事董瑾,?曰:此固为晚矣。用之问策安出,杞曰:曹孟徳有言,寜我负人,无人负我。明日与瑾共为书一缄授用之,其语秘,人莫有知者。萧遘称疾归。永乐初,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与朱玫同谋立襄王,既而玫自为宰相専权,昌符怒,不受其官,更通表兴元,诏加昌符检校司徒。朱玫遣其将王行瑜将邠寜、河西兵五万追乗舆,感义节度使杨晟战数却,弃散?走,行瑜进屯凤州。是时,诸道贡赋多之长安,不之兴元,从官卫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为计。杜让能言于上曰:杨复光与王重荣同破黄巢,复京城,相亲善。复恭,其兄也。若遣重臣往谕以大义,且致复恭之意,宜有回虑归国之理。上从之,遣右谏议大夫刘崇望使于河中,赍诏谕重荣。重荣即聴命,遣使表献绢十万匹,且请讨朱玫以自赎。戊戌,襄王煴遣使者至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上至半涂,六军变扰,苍黄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朱玫亦与克用书,克用闻其谋皆出于玫,大怒。大将盖寓说克用曰:銮舆播迁,天下皆归咎于我。今不诛玫,黜李煴,无以自湔洗。
克用从之,燔诏书,囚使者,移檄邻道,称:玫敢欺藩方,明言晏驾,当道已发蕃、汉三万兵进讨凶逆,当共立大功。寓,蔚州人也。 秦贤㓂宋汴,朱全忠败之于尉氏南。癸巳,遣都将郭言将步骑三万击蔡州。 六月,以扈跸都将杨守亮为金商节度、京畿制置使,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克用共讨朱玫。守亮本姓訾,名亮,曹州人,与弟信皆为杨复光假子,更名守亮。守信,李克用遣使奉表称:方发兵济河,除逆党,迎车驾,愿诏诸道与臣恊力。先是,山南之人皆言克用与朱玫合,人情恟惧。表至,上出示从官,并谕山南诸镇,由是帖然。然克用表犹以朱全忠为言,上使杨复恭以书谕之云:俟三辅事寜,别有进止。 衡州刺史周岳发兵攻潭州,钦化节度使闵勗招淮西将黄皓入城共守,皓遂杀勗。岳攻拔州城,擒皓,杀之。 镇海节度使周寳遣牙将丁从实袭常州,逐张郁,郁奔海陵,依镇遏使南昌高霸。霸,高骈将也,镇海陵,有民五万户,兵三万人。 秋,七月,秦宗权陷许州,杀节度使鹿晏弘。 王行瑜进攻兴州,感义节度使杨晟弃镇走,据文州。诏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李茂贞、陈佩屯大唐峰以拒之。茂贞,博野人,本姓宋,名文通,以功赐姓名, 更名钦化,军曰武安。以衡州刺史周岳为节度使。 八月,卢龙节度使李全忠薨,以其子匡威为留后。 王潮抜泉州,杀廖彦若。潮闻福建观察陈岩威名,不敢犯福州境,遣使降之。岩表潮为泉州刺史。潮沈勇有智略,既得泉州,招懐离散,均赋缮兵,吏民悦服。幽王绪于别馆,绪、慙自杀。 九月,朱玫将张行实攻大唐峰,李鋋等击却之。金吾将军满存与邠军战,破之,复取兴州,进守万仞寨。 李克修攻孟方立,甲午,擒其将吕臻于焦冈,拔故镇、武安、临洺、邯郸、沙河。以大将安金俊为邢州刺史。 长安百官、太子太师裴璩等劝进于襄王煴。冬十月,煴即皇帝位,改元建贞,遥尊上为太上元皇圣帝。 董昌谓钱镠曰: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镠曰:然,不取,终为后患。遂将兵自诸暨趋平水,凿山开道五百里,出曹娥埭,浙东将鲍君福帅众降之。镠与浙东军战,屡破之,进屯丰山。 感化。牙将张雄、冯?铎得罪于节度使时溥,聚众三百,走度江,袭苏州,据之。雄自称刺史,稍聚兵至五万,战舰千余,自号天成军。 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薨,大将刘经、张全义立爽子仲方为留后。全义,临濮人也。 李克修攻邢州,不克而还。 十一月,丙戊,钱镠克越州,刘汉宏奔台州。 义成节度使安师儒委政于两厢都虞?夏矦晏、杜标二人骄恣,军中忿之。小校张骁潜出,聚众二千攻州城,师儒斩晏、标首谕之,军中稍息。天平节度使朱瑄谋取滑州,遣濮州刺史朱裕将兵诱张骁,杀之。朱全忠先遣其将朱珍、李唐宾袭滑州,入境,遇大雪,珍等一夕驰至壁下,百梯并升,遂克之,虏师儒以归。全忠以牙将江陵胡真知义成留后。 田令孜至成都,请寻医,许之。十二月,戊寅,诸军拔凤州,以满存为凤州防御使。杨复恭传檄?中,称得朱玫首者,以静难节度使赏之。王行瑜战数败,恐获罪于玫,与其下谋曰:今无功,归亦死,曷若与汝曹斩玫首,定京城,迎大驾,取邠寜节钺乎!众从之。甲寅,行瑜自鳯州擅引兵归京师。玫方视事,闻之,怒,召行瑜责之曰:汝擅归,欲反邪?行瑜曰:吾不反,欲诛反者朱玫耳!遂擒斩之,并杀其党数百人,诸军大乱,焚掠京城,士民无衣冻死者蔽地。裴澈、郑昌图帅百官二百余人奉襄王奔河中,王重荣诈为迎奉,执煴杀之,囚澈、昌图,百官死者殆半。 台州刺史杜雄诱刘汉宏执送董昌,斩之。昌徙镇越州,自称知浙东军府事,以钱镠知杭州事。 王重荣函襄王煴首送行在,刑部请御兴元城南门献馘,百官毕贺。太常博士殷盈孙议,以为:煴为贼臣所逼,正以不能死节为罪耳。礼,公族罪在大辟,君为之素服不举。今煴已就诛,宜废为庶人,令所在葬其首。其献馘称贺之礼,请俟朱玫首至而行之。从之。盈孙,侑之孙也。 河阳大将刘经畏李罕之难制,自引兵镇洛阳,袭罕之于渑池,为罕之所败,经弃洛阳走,罕之追杀殆尽。罕之军于巩,将渡河,经遣张全义将兵拒之。时诸葛仲方㓜弱,政在刘经,诸将多不附。全义遂与罕之合兵攻河阳,为经所败。罕之、全义走保怀州。 初,忠武决胜指挥使孙儒与龙骧指挥使朗山刘建锋戍蔡州,拒黄巢,扶沟马殷?军中以材勇闻。及秦宗权叛,儒等皆属焉。宗权遣儒将兵攻陷郑州,刺史李璠奔大梁。儒进陷河阳,留后诸葛仲方奔大梁,儒自称节度使,张全义据怀州,李罕之据泽州以拒之。初,长安人张佶为宣州幕僚,恶观察使秦彦之为人,弃官去。过蔡州,宗权留以为行军司马。佶谓刘建锋曰:秦公刚鸷而猜忌,亡无日矣,吾属何以自免?建锋方自危,遂与佶善。 夀州刺史张翺遣其将魏䖍将万人㓂庐州,庐州刺史杨行愍遣其将田頵、李神福、张训拒之,败䖍于禇城。滁州刺史许勍袭舒州,刺史陶雅奔庐州。高骈命行愍更名行密。 是歳,天平牙将朱瑾逐泰寜节度使齐克让,自称留后。瑾将袭兖州,求昬于克让,乃自郓盛饰车服,私藏兵甲以赴之。亲迎之夕,甲士窃发,逐克让而代之,朝廷因以瑾为泰寜节度使。 安陆贼帅周通攻鄂州,路审中亡去,岳州刺史杜洪乗虚入鄂,自称武昌留后,朝廷因以授之。湘阴贼帅邓进思复乗虚陷岳州。 秦宗言围荆南二年,张瓌婴城自守,城中米斗直钱四十缗,食甲鼓皆尽,击门扉以警夜,死者相枕,宗言竟不能克而去。
三年春正月,以邠州都将王行瑜为静难军节度使,扈跸都头李茂贞领武定节度使,扈跸都头杨守宗为金商节度使,右卫大将军顾彦朗为东川节度使、金商节度使杨守亮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彦朗,丰县人也。 辛巳,以董昌为浙东观察使,钱镠为杭州刺史。 秦宗权自以兵力十倍于朱全忠,而数为全忠所败,耻之,欲悉力以攻汴州。全忠患兵少,二月,以诸军都指挥使朱珍为淄州刺史,募兵于东道,期以初夏而还。 戊辰,削夺三川都监田令孜官爵,长流端州。然令孜依陈敬瑄,竟不行。 代北节度使李国昌薨。 三月癸未,诏伪宰相萧遘、郑昌图、裴澈于所在集众斩之,皆死于岐山。时朝士受煴官者甚众,法司皆处以极法,杜让能力争之,免者什七八。 壬辰,车驾至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恐车驾还京,虽不治前过,恩赏必踈,乃以宫室未完,固请驻跸府舍,从之。 太傅兼侍中郑从谠罢为太子太保。 镇海节度使周寳募亲军千人,号后楼兵,禀给倍于镇海军,镇海军皆怨,而后楼兵浸骄不可制。寳溺于声色,不亲政事,筑罗城二十余里,建东第,人苦其役。寳与僚属宴后楼,有言镇海军怨望者,寳曰:乱则杀之。度支催勘使薛朗以其言告所善镇海军将刘浩,戒之使戢士卒,浩曰:惟反可以免死耳!是夕,寳醉方寝,浩帅其党作乱,攻府舍而焚之,寳惊起,徒跣叩芙蓉门呼后楼兵,后楼兵亦反矣。寳帅家人步走出青阳门,遂奔常州,依刺史丁从实。浩杀诸僚佐,癸巳,迎薛朗入府,推为留后。寳先兼租庸副使,城中货财山积,是日,尽于乱兵之手。高骈闻寳败,列牙受贺,遣使馈以韲粉,寳怒,掷之地,曰:汝有吕用之在,它日未可知也。杨州连歳饥,城中馁死者日数千人,坊巷为之寥落,妖异数见,骈悉以为周寳当之。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忌利州刺史王建骁勇,屡召之,建惧不往。前龙州司仓周庠说建曰:唐祚将终,藩镇互相吞噬,皆无雄才逺略,不能戡济多难。公勇而有谋,得士卒心,立大功者,非公而谁?然葭萌四战之地,难以乆安。阆州地僻人富,杨茂实陈田之腹心,不修职贡,若表其罪,兴兵讨之,可一战而擒也。建从之,召募溪洞酋豪,有众八千,㳂嘉陵江而下,袭阆州,逐其刺史杨茂实而据之,自称防御使,招纳亡命,军势益盛,守亮不能制。部将张䖍裕说建曰:公乗天子微弱,专据方州,若唐室复兴,公无种矣。宜遣使奉表天子,杖大义以行师,蔑不济矣。部将綦毋谏复说建养士爱民,以观天下之变。建皆从之。庠、䖍、裕、谏,皆许州人也。初,建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俱在神策军同讨贼,建既据阆州,彦朗畏其侵暴,数遣使问遗,馈以军食,建由是不犯东川。 ?周寳闻淮南六合镇遏使徐约兵精诱之,使撃苏州。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