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体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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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20:08
政体第二
贞观初,太宗谓萧瑀曰:朕少好弓矢,自谓能尽其妙。近得良弓十数,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也。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刚劲,而遣箭不直,非良弓也。朕始悟焉。朕以弧矢定四方,用弓多矣,而犹不得其理。况朕有天下之日,浅得为理之意,固未及扵弓。弓犹失之,而况扵理乎?自是诏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每召见,皆赐坐与语,询访外事,务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焉。
贞观元年,太宗谓黄门侍郎王珪曰:中书?出诏?,颇有意见不同,或兼错失,而相正以否。元置中书门下,本拟相防过误。人之意见,每或不同。有?是非,本为公事。或有护已之短,忌闻其失;有是有非,衘以为怨;或有苟避私隙,相惜颜面,知非政事,遂即施行。难违一官之小情,顿为万人之大弊,此实亡国之政,卿軰特须在意防也。隋日内外庶官,政以依违而致祸乱,人多不能深思此理,当时皆谓祸不及身,面 背言不以为患。后至大乱一起,家国俱丧,虽有脱身之人,縦不遭刑戮,皆辛苦仅免,甚为时论。?贬黜卿等,特须灭私徇公,坚守直道,庶事相启沃,勿上下雷同也。
贞观二年,太宗问黄门侍郎王珪曰:近代君臣理国,多劣扵前古,何也?对曰:古之帝王为政,皆志尚清静,以百姓之心为心。近代则唯损百姓以适其欲。?任用大臣,复非经术之士。汉家宰相,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理致太平。近代重武轻儒,或叅以法律,儒行既亏,淳风大壊。太宗深然其言。自此百官中有学业优长,兼识政体者,多进其阶品,累加迁擢焉。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实重。诏?如有不稳便,皆须执论。比来惟觉阿㫖顺情,唯唯茍过,遂无一言諌诤者,岂是道理?若惟署诏?、行文书而已,人谁不堪?何烦简择,以相委付?自今诏?疑有不稳便,必须执言,无得妄有畏惧,知而?黙。
贞观四年,太宗问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克已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宿卫之士,传飧而食。虽性非仁明,亦是励精之主。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扵物。又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恒恐群臣内懐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自决断,虽则劳神苦形,未能尽合于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即承顺而已。朕意则不然,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划,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岂得以一日万㡬,独㫁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岂如广任贤良,髙居深视,法令严肃,谁敢为非?因令诸司,若诏?颁下,有未稳便者,必须执奏,不得顺㫖,便即施行,务尽臣下之意。
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治国与养病无异也。病人觉愈,弥须将护,若有触犯,必至殒命。治国亦然,天下稍安,尤须兢慎,若便骄逸,必至䘮败。今天下安危,繋之扵朕,故日慎一日,虽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扵卿軰,既义均一体,宜协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极言无?。傥君臣相疑,不能偹尽肝膈,实为国之大害也。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㸔,古之帝王,有兴有衰,犹朝之有暮,皆为蔽其耳目,不知时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謟者日进,既不见过,?以至扵灭亡。朕既在九重,不能尽见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寜,便不存意。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魏徴对曰:自古失国之主,皆为居安忘危,䖏理忘乱,?以不能长乆?今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能留心理道,常临深履薄,国家暦数,自然灵长。臣又闻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㫖。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古人云: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焉用彼相?君臣之义,得不尽忠匡救乎?朕尝读书,见桀杀闗龙逄,汉诛鼌错,未尝不废书叹息。公等但能正词直諌,禆益政教,终不以犯颜忤㫖,妄有诛责。朕比来临朝断决,亦有乖扵律令者,公等以为小事,遂不执言。凡大事皆起扵小事,小事不论,大事又将不可救。社稷倾危,莫不由此。隋主残暴,身死匹夫之手,率土苍生,罕闻嗟痛。公等为朕思隋氏灭亡之事,朕为公等思龙逄、鼌错之诛,君臣保全,岂不美㢤!
贞观七年,太宗与秘书监魏徴容论自古理政得失,因曰:当今大乱之后,造次不可致理。徴曰:不然。凡人在危困,则忧死亡。忧死亡则思理,思理则易教。然则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大乱之后,将求致理,宁可造次而望乎?徴曰:此㩀常人,不在圣哲。若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朞月而可,信不为难,三年成功,犹谓其晩。太宗以为然。封徳彛等对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覇道,皆欲理而不能,岂能理而不欲。若信魏徴?说,恐败乱国家。徴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扵当时,?理化之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与蚩尤七十余战,其乱甚矣,既胜之后,便致太平。九?乱徳,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理。桀为乱虐,而汤放之,在汤之代,即致太平。纣为无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及纯檏,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耶。徳彛等无以难之,然咸以为不可。太宗每力行不倦,数年间海内康宁,突厥破灭,因谓群臣曰:贞观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徴劝我。既 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逺戎賔服。突厥自古以来,常为中国勍敌,今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使我遂至扵,此皆魏徴之力也。顾谓徴曰:玉虽有美质,在扵石间,不值良工,琢磨与瓦砾不别。若遇良工,即为万代之寳。朕虽无美质,为公?切磋劳。公约朕以仁义,?朕以道徳,使朕功业至此,公亦足为良工尔。
贞观八年,太宗谓侍臣曰:隋时百姓 有财物,岂得保此?自朕有天下已来,存心抚养,无有?科差,人人皆得营生,守其资财,即朕?赐。向使朕科唤不已,虽数资赏赐,亦不如不得。魏徴对曰:尧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哺鼓腹而云,帝何力扵其间矣。今陛下如此含养百姓,可谓日用而不知。又奏称:晋文公出田逐兽,扵砀入大泽,迷不知?出。其中有渔者,文公谓曰:我若君也,道将安出?我且厚赐若。渔者曰:臣愿有献。文公出泽而受之。扵是送出泽。文公曰:今子之?,欲教寡人者,何也?愿受之。渔者曰:鸿鹄保河海,厌而徙之小泽,则有矰丸之忧;鼋鼍保深渊,厌而出之浅渚,必有钓射之忧。今君出兽砀入至此,何行之太逺也?文公曰:善。㢤谓 者,记渔者名。渔者曰:君何以名?君尊天事地,敬社稷,保四国,慈爱万人,薄赋歛,轻租税,臣亦与焉。君不尊天,不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海,外失礼扵诸侯,内逆人心,一国流亡,渔者虽有厚赐,不得保也。遂辞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贞观九年,太宗谓侍臣曰:徃昔?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意犹不足,徴求无已,兼东西征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致亡灭。此皆朕?目见,故夙夜孜孜,惟欲清净,使天下无事,遂得徭役不兴,年榖丰稔,百姓安乐。夫治国犹如㘽?,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君能清净,百姓何得不安乐乎?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或君乱扵上,臣理扵下,或臣乱扵下,君理扵上。二者苟逢,何者为甚?特进魏徴对曰:君心理则照见下非诛一劝百,谁敢不畏威尽力?若昏暴扵上,忠諌不 虽百里奚、伍子胥之在虞、吴,不救其祸,败亡亦继。太宗曰:必如此,齐文宣昏暴,杨遵彦以正道扶之,得理,何也?徴曰:遵彦弥缝暴主,救理苍生,?得免乱,亦甚危苦。与人主严明,臣下畏法,直言正諌,皆见信用,不可同年而语也。
贞观十九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观古来帝王,骄矜而取败者,不可胜数,不能逺述古昔。至如晋武平吴,隋文伐陈已后,心逾骄奢,自矜诸已,臣下不复敢言,政道因兹㢮紊。朕自平定突厥,破髙丽已后,兼并鐡勒,席卷沙漠,以为州县,夷狄逺服,声教益广。朕恐懐骄矜,恒自抑折,日旰而食,坐以待晨。每思臣下有谠言直諌,可以施于政教者,当拭目以师友待之。如此,庶几扵时康道㤗尔。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为灾,米榖踊贵,突厥侵扰,州县骚然。帝志在忧人,锐精为政,崇尚节俭,大布恩徳。是时自京师及河东、河南、陇右饥馑尤甚,一匹绢?得一斗米。百姓虽东西逐食,未尝嗟怨,莫不自安。至贞观三年,闗中丰熟,咸自归郷,竟无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加以从諌如流,雅好儒术,孜孜求士,务在择官,攺革?弊,兴复制度,每因一事触?为善。初息?、海陵之党,同谋害太宗者数百千人,事宁,复引居左右近侍,心术豁然,不有疑阻。时论以为能断决大事,得帝王之体,深恶官吏贪浊,有枉法受财者,必无赦免。在京流外有犯?者,皆遣执奏,随其?犯,寘以重法。由是官吏多自清谨制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迹,无敢侵欺细人。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赍粮,取给扵路。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贞观政要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