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光武皇帝纪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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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5:37

后汉光武皇帝纪卷第五

袁宏

五年春二月丙午,大赦天下。

周建兄子诵以垂惠降刘纡,周建、苏茂走下丕,建道死。

封孔子后孔安为殷绍嘉公。

初,彭宠徴书至潞县,有火灾,城中飞出城外,燔千余家,杀人甚多。宠堂上闻虾蟇声在炉火下,凿地求之,无所得,数有变,恠卜筮及望气者皆言兵当从中起,宠以其从弟子后兰卿本上府所使来,故不相亲也,今将屯于外。

宠奴子密等三人谋共刼宠。宠斋于便室,昼卧,三奴共䌸著床,告外吏:大王解斋。吏皆休,旦乃白事。乃从次呼诸奴婢,以宠教责问,便收缚,各置空室中。以宠声呼其妻。妻入室,见宠缚,惊曰:奴反邪?奴格妻头墼颊。宠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两奴将妻入取物,一奴守宠。宠谓守奴曰:若小儿,我素所爱也,为子密逼刼耳。解我䌸出阁,则活矣。用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汝。奴意解之,视戸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解。子密将妻入取宠男女,悉闭室中,收金珠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使妻缝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令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开城门出,勿稽留。书成,断宠及妻头,置缣囊中,驰诣阙,封子密为无义侯。

宠尚书韩立、高宣等共立宠子午为燕王,子后兰卿为将军。数日,宠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遵将兵诛宠支党,渔阳遂平。

上嘉耿况之功,以其乆劳于邉,使光禄大夫樊密持节徴况还京师,赐以大第,甚见尊重。况年老多病,天子亲数临问,徴弇视疾。弇、舒并封列侯国,为射声校尉。复除二子广、举为郎。诸子侍疾,并垂青紫,当世以为荣。及薨,赠赐甚厚,谥曰列侯。子国以当嗣,辞曰:先侯爱少子霸,上䟽让,天子许焉。国有筹䇿,数言邉事,天子器之,官至大司农。

三月,徙广阳王良为赵王。

山阳人庞萌为更始兾州牧,与世祖谢躬俱平邯郸。萌谓躬曰:刘公不可信也。躬以告世祖,世祖喻而安之。及上诛谢躬,而萌率众降,上夺其众,谓萌曰:前在邯郸,知之何速邪?萌曰:

知之乆矣。萌为人婉顺,上亲爱之,以为侍中。甞对诸将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庞萌是矣。使萌为平狄将军,与盖延俱定梁、楚地。萌与延争权,惧延譛巳,遂勒兵反。

夏,四月,平狄将军庞萌反,袭盖延,破楚相孙萌自号东平王,引兵与董宪、苏茂合。上嗟叹曰:人不可知乃如是!下诏曰:吾甞于众人中,言萌可为社稷臣,将军等得无笑吾言?老贼当族,其励兵马㑹睢阳。

六月,上幸蒙,庞萌、董宪、苏茂等将三万人攻挑城。挑城告急,上将轻骑二千,歩兵数万,晨夜至亢父。百官疲倦,可且宿。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明旦,诸将欲攻贼,贼亦勒兵待战,上令诸将不得出。是时吴汉兵在东郡,驰使召之。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到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徃也。积二十余日,吴汉到,乃进击,大破之。萌、宪、茂复将数万人屯昌虑,以兵拒新阳。吴汉进击,破之,遂守昌虑。

是时河西隔远,世祖都洛阳,未能自通,以隗嚣称汉年号,窦融等从受正朔。嚣外受民望,内图异计,遣说客张玄游说西河,言一姓不再兴。今豪杰兢逐,雌雄未分,宜与陇、蜀合从,高为六国之势,下成尉他之事。融乃聚其众而议之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上之姓号,其见于天文,自前博物道术之士,言之乆矣。故刘子骏改易名字以应其占,此皆近事暴著所共见也。以人事言之,今称天子者数人,而洛阳甲兵最强,号令最明,加以祖宗之重,百姓所归服。天人之应如此,他姓未能争也。众皆以为然。梁綂恐众惑其言,乃刺杀玄。

是夏,窦融及五郡太守遣使诣阙。上先闻五郡全,实在隗嚣、公孙述之间,常欲招引之。㑹得其表,甚悦,遣使拜融为凉州牧,玺书襃纳之。

秋八月,吴汉破昌虑,军士高扈斩梁王纡降,苏茂奔张歩,董宪、庞萌走之朐,汉复守之。

冬十月,上幸鲁,使大司空祠孔子。

使耿弇诸将击张歩,歩盛兵祝阿,列营钟城。弇攻祝阿,㧞之,开其角,令奔钟城,皆空壁走。将军费敢以精兵守巨里,弇令军中益治攻具,将攻巨里歩。济南王费邑闻之,将兵救巨里。弇告诸将曰:此即所求者,野兵不击,何以城为?所以治攻具者,所以诱致邑耳。弇分兵守巨野,自与邑战,大破之。弇乃收所斩级以归,示巨里城中。城中恟惧,夜空城走。弇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三十余营。

时张歩都剧,使弟蓝将兵守西安。西安距临淄三十里,弇引营居临淄、西安之间。西安城小而兵精,临淄名大而不实。弇令军中曰:后五日攻西安。蓝闻之,晨夜为守备。至其夜半,令军皆食。会明,至临淄城。军吏争之,以为攻临淄而西安必救,攻西安,临淄不能救。弇曰:然。吾故攻西安,今自忧城守,而吾攻临淄,一日必㧞,何救之有?吾得临淄,则西安孤,蓝与剧断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两者也。且西安城坚兵精,攻之未可卒下,众必多死伤。正使得其城,张蓝引兵奔临淄。如是,临淄更强。勒兵慿城,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境,后无转输,旬日之间,不战而困,诸君适不见是耳。弇遂攻临淄,㧞之。张蓝闻临淄㧞,果将其众走,

剧去临淄九十里,弇令军中无得掠剧下,须歩至临淄乃击之。歩闻弇言,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破之,今大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破乎?弇上书曰:臣据临淄,深壍垒,张歩必自来攻。臣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歩首自可获。上然其计。歩果与三弟故大彤帅董异将二十万众至临淄。弇令都尉刘歆、太山太守陈俊勒兵城上,分阵城下。贼至北门,歆、俊兵皆反,歩等乘虚并入,攻弇营。弇登台望之,见其营扰,乃下台安之,既而将精兵击歩于东下,大破之。飞矢中弇股,引刀截之,军中无知者。弇欲以疲歩兵,明日将战,陈俊曰:歩兵多,且可须上至。弇曰:上至,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遗君父邪?遂纵兵合战,复大破之。弇度歩巳困,乃罢兵,置左右翼。歩夜果引去,伏兵夹击死者,城中沟壍皆满,得辎重二千余两。弇纵兵追击,至巨昧水上八十余里,僵尸相属。

后数日,上至临淄劳军,百官列坐。上谓弇曰:将军正韩信也。韩信击历下以著名,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非齐西界邪?弇曰:历下即历城,在祝阿东五十里,皆齐西界也。上曰:

将军尝为吾言,困上谷兵以击涿郡、渔阳,进击富乎、获索,因东攻张歩,平齐地,以为落落难合,今皆如将军䇿有其志者,事竟成也。将军有定齐之功,功出于大司马,明如日月也。

张歩既破走还剧,而苏茂适至,让歩曰:我南阳兵精,不可待茂邪?歩曰:负卿何言!兄弟走平寿。上曰:能相斩降者封之。歩乃斩苏茂,肉袒军门降。弇勒兵入城,?十二郡旗,各以本郡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封歩为安丘侯。

于是琅邪未平,徙陈俊为琅邪太守。齐地素闻俊名,始入界,盗贼大散。顷之,张歩兄弟谋反,亡归琅邪,俊擒讨,尽诛之。上美其功,赐俊玺书曰:将军元勲大著,威振青、徐,两州有警,实得征之。俊抚贫弱,悉有义令,行郡中,百姓歌之。数上书自请击陇、蜀,上报曰:东州新平,大将军之功也。负海猾夏,盗贼之处,国家以为重忧,且勉镇抚之。初起太学官。

十二月,卢芳自称天子,入居九原,畧有数郡。

初,上问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吾方务静关东西畧,未知所任,计将何如?歙因自请曰:臣甞与隗嚣相遇关中,其人始建为汉之计。今陛下圣德隆兴,臣愿得奉一节,开以丹青之信,嚣必归命,则公孙自亡,势不足图也。上然之,使歙持节喻指徃来数年矣。

于是歙复与马援使喻隗嚣。嚣与马援卧起,问京师善恶。援荅曰:前到京师凡数十见,毎待对,夜至天明,援事主未常见也。材德惊人,勇又非人敌,开心见诚,好丑无所隐,图画天下事,良备,量敌决胜,濶逹多大略,与高帝等。经学博览,政事文辩,未覩其比也。嚣曰:必如卿言,胜高帝邪?援曰:不如也。高帝大度,无可无下可。今上好吏事,动循轨度,又不饮酒,所不如也。嚣大笑曰:若是,反不胜邪?嚣虽内不信,不得巳,遣太子恂入侍,拜为胡骑校尉,封镌羗侯。援亦将家至京师,上书求将賔客屯田上林中,因宣扬国威,招来豪杰,以立尺寸之功。上许焉。

是冬,大司徒伏湛免,尚书令侯覇为司徒。

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严有威容,家累千金,不事产业,笃志诗书。成、哀间,仕为郎。王莾时,历职有称,为临淮太守。莾败,霸保郡自守,吏民安之。更始?,遣谒者徴霸,百姓老弱相擕啼泣,遮使者车,或当道卧,皆曰:愿乞复留霸等朞年。民至,戒乳妇勿举子,侯君当去,俱不能全耳。谒者恐霸就徴,失亡临淮,于是不敢受玺书,具以状闻。会更始败,世祖即位,徴霸为尚书令。是时朝廷新立,制度草创,政令有不便于民者,霸輙奏省之。

霸辟太原人闵仲叔,既至,霸劳问之,不及政事。叔对曰:始得明公辟,且喜且惧。何者?喜于为明公所知,惧于虚薄,不能宣益拾遗。今未越府,阃喜惧?半,亲知政教,巳见掾吏,及见明公,喜惧皆去。何则?望明公问属,何以明政美俗,调隂阳,训五品,令宇内人安也。以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如以为任用而不使陈之,则为失人。智者不私人以位,亦不失人,是以喜惧皆去。因自劾去。后博士徴,不至,终于家。

太子少傅王丹被徴将至,侯霸遣子昱迎拜之,丹下车荅拜。昱曰:家公欲与公俱定恩分,何为拜子孙邪?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许也。丹常受人言,有所荐及举者有罪,丹坐免官,终不言。客甚慙,自绝于丹。丹俄为太子太傅,使人呼客见之。何遇丹之薄也?客自安如故。其子有同门生遭亲丧,白丹欲奔之,丹挞之五十。或问其故,丹曰:世称鲍叔、管夷吾,次则百里奚、蹇叔,近则王阳、贡禹,历载弥乆,如此其难也。张、陈凶其终,萧、朱?其末。故勑子孙友道难立,非保愼不惑,焉能终乎?

丹字仲回,京兆下邽人。王莾时,连徴不至,避世陇西,隐居养志。家累千金,好施周急。毎岁时农毕,察强力多收者,载酒肴而劳之。其墯懒不收者,耻不获劳,无不力田者。聚落化之,遂以殷富。闾里犯罪者,喻其父兄而致之法;丧忧者,量其资财,为之制度。丹亲任其事,行之十年,民皆敦厚。陈遵者,豪杰之士也。遵友人丧亲,□缣百匹,丹独送缣一匹,曰:如丹是缣,皆出机杼也。遵有慙色,欲与丹相结,丹未之许也。更始时,遵北使匈奴,过辞于丹。丹谓遵曰:俱遭乱世,唯我二人为天地所遗。今子使绝域,无以相赠。赠子以不拜。其高抗不屈,皆此?也。卫尉铫期、执金吾冦恂亦慕而友之,名重当世。顷之,逊位,卒于家。

是岁,徴会稽严光、太原周党。

光字子陵,少与世祖同学。世祖即位,下诏徴光。光变名姓,渔钓川泽。至是,复以礼求光,光不得巳,舁疾诣京师,上就见光曰:子陵不可相?邪?光卧而应曰:士固有执节者,何至相逼乎!天子欲以为三公,光称病而退,不可得而爵也。

党字伯况,举动必以礼。赤眉之乱,所在残破,至太原,闻党德行,不入其邑,由是名重天下,三徴然后至。党着短布单衣,谷皮绡头,见于尚书,欲令党改冠服。党曰:朝廷本以是故徴之,安可复更邪!遂见自陈,愿守所志。上听之。诏曰:许由不仕有唐,帝德不衰;夷、齐不食周粟,王道不亏。不忍使党乆逡巡于污君之朝。其赐帛四十匹,遣归田里。博士范升奏毁党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天下治,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成。巍巍荡荡,至今不绝。臣伏见太原周党,使者三聘乃肯就车。陛下亲见诣庭,党伏而不谒,□蹇自高,逡巡求退,钓采华名,以夸主上。臣愚以为党等不逹政事,未足进用。臣愿与党并论云台之上,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请伏虚诬之罪。书奏,天子示公卿。诏曰:自古尧有许由、巢父,周有伯夷、叔齐,自朕高祖有南山四皓,自古圣王皆有异士,非独今也。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食朕禄,亦各有志焉。党既退,著书上下篇,终于沔池。百姓贤而祠之。

是时,太原王霸、北海逢萌亦隐居养,俱被聘。霸到尚书,拜不称臣。问其故,荅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遂以疾归。茅屋蓬户,不厌其乐。萌少给事亭长,慨然叹曰:大丈夫焉能为人役哉!遂去就师。闻王莾居摄,子宇谏,莾杀之。萌,㑹友人曰:三纲绝矣,祸将及人。即解衣冠挂东都城门,将家属客于辽东。天下定,乃还琅邪不其山中,以德让导邻里,聚落化之。诏书徴萌上道,迷不知东西。萌曰:朝廷所以徴我者,以吾聦明?智,有益于政耳。今方面尚不知,安能济政!即归。后连徴不起。

袁宏曰:夫金刚水柔,性之别也;员行方止,器之异也。故善御性者,不违金水之质;善为器者,不易方员之用。物诚有之,人亦宜然。故肆然独徃,不可袭以章服者,山林之性也;鞠躬履方,可屈而为用者,庙堂之材也。是以先王顺而通之,使各得其性,故有内外隐显之道。为末世凌迟,治乱多端,隐者之作,其流众矣。或利竞滋兴,静以镇世;或时难迍邅,处以全身;或性不和物,退以图安;或情不能嘿,卷以避祸乱。凡之徒有为而然,非真性也。而有道之君皆礼而崇之,所以抑进取而止躁竞也。呜呼!世俗之賔,方抵掌而击之,以为讥笑,岂不哀哉!

自王莾末,天下旱蝗,稼榖不成。至建武之?,一石粟直黄金一斤,而人相食。二年秋,野榖旅生,野蚕成茧,民收其实以为衣粮。是岁野谷生渐少,南畆益垦矣。六年

春正月丙辰,改春陵为章陵,复比丰、沛。

刘隆等破舒城,斩李宪。

二月,吴汉㧞朐城,董宪、庞萌逃出,汉执其妻子。宪流涕谢吏士曰:妻子皆巳得矣,乆苦诸公将十余骑欲从间道诣上降,追兵至,皆斩之。于是天下粗定,唯陇、蜀未平。

上乃休诸将于洛阳,分军士于河内,数置酒会诸将。輙加赏赐。毎幸郡国,见父老掾吏,问数十年事,吏民皆惊喜,令自以见识,各尽力命焉。?军旅间贼檄日以百数,上犹以余暇讲诵经书,自河图、洛书、䜟记之文,无不毕览。

王元说隗嚣曰:天下成败未可知,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宜北取西河,东收关中,按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之一时也。既不能为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乆,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以脱于泉,一失权柄,神龙还与螾同。前更始都长安,四方向应,以为真定也。一朝坏败,大王㡬无所据。今南有公孙,北有文伯,江湖海濵,王公十数,而欲信儒生之语,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安全,是由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嚣心然之。

是时公孙述遣兵出江关,败南郡,上因欲天水伐蜀,从褒斜。江关路远而多阻,莫若从西州,因便以举,则兵强财富。嚣虽遣子入侍,而心怀两端,常思王元之言,欲据一方,不欲早定。乃复上书,盛言蜀道危险,栈阁败绝,丈人之地,则不得通。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著,大呼向应之势也。

来歙素刚,闻嚣有异议,遂发愤贲嚣曰:国家以君为知臧否,晓废兴,故为手书以畅圣意。既遣伯春,复用邪惑之言,族灭之计,叛主负子,背忠信,伤仁义,吉凶之决,在于今日。欲前刺嚣,而左右兵多,嚣欲害歙,歙持节就车,嚣逾怒,欲杀歙。王遵谏曰:愚闻为国者,愼名与器,为家者畏怨重祸。名器俱愼,则下伏其令;怨祸不轻,即家受其福。今将军遣子质汉,而外怀他心,名器逆矣;既违其命,又杀其使,轻怨祸矣。古者列国兵交,不绝其使,所以重兵贵和而不任战也。春秋传曰:交兵使通可也,何况持王命质而犯之哉!上不合于正义,内不周于长利,茍行盗贼之短䇿,又何是非之能识?加以伯春委身巳在阙庭,而屠汉使,此践机试劒,授刃于颈也。君叔虽单居,陛下之外兄也,屠之未损于汉,而随以族败。昔宋执楚使,遂有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万乘之主乎!歙知党多在西州,救助非一,遂得免。王遵亦豪杰士也,既而降汉,封上雒侯。

初,嚣问班彪曰:徃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始定。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日乎?将承运迭兴,在一人也?愿先生论之。对曰:周之兴废,与汉不同。周立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㣲,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其势然也。汉家乘秦之制,郡县治民,臣无百年之柄。至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故王氏之贵,倾擅朝廷,能窃号位,而不根于民,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思汉。十余年间,天下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而同辞。方今雄杰跨州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诗云: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视四方,求民之瘼。今民讴吟思汉,向仰刘氏,巳可知矣。嚣曰:先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踈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得之,时民复知汉乎?

彪既感嚣言,又?狂狡之不息,廼著王命论以救时难,曰:

昔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尧,光济四海,奕世载德,至于汤武,而有天下。虽遭遇异时,而禅代不同,至于应天顺民,其揆一也。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后精诚通乎神明,流泽加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向,天下所归徃。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逹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劔,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捷者幸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悲夫。世乱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若然者,岂独暗于天道哉。又不覩之于人事矣。

夫饥馑流离,单寒道路,思有短褐之袭,担石之蓄,所愿不过一金,然终不免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莾,然卒润其汤镬伏质,烹俎分裂,又况幺麽不及数子,而欲晻奸天位者乎!是故驽蹇之乘,不骋千里之路;鷰雀之俦,不奋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栋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折足,复公餗。言不胜其任也。

当秦之末,豪杰兵推陈婴而王之,其母止之曰:自吾为子家妇而世贫贱,今卒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婴从其言,而陈氏以宁。王陵之母亦见项氏之必亡,刘氏之将兴也。是时陵为汉将,而毋获于楚。有汉使来,陵母见之,谓曰:愿告吾子,汉王长者,必得天下,子谨事之,无有二心。遂对汉使伏剑,以国勉陵。其后果定于汉,陵为宰相,封侯。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全宗祀于无穷,垂册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逹有命,吉凶由人,婴毋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

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徴应,四曰寛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以信诚好谋,逹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巳,从谏如顺流,趋时如响起。当食吐哺,纳子房之䇿;濯足挥洗,揖郦生之说。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阵,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䇿毕举。此高祖之大畧,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又可畧闻矣。初,刘媪姙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有龙蛇之恠。及长而多灵,有异于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吕公观形而进女。秦始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其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故淮隂留侯谓之天受,非人力。

历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考五者之所谓,趣舎不厌斯位,符应不同斯度,而苟昧权利,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必丧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寿,遇折足之凶,伏斧?之诛。英雄诚知其觉寤,畏若祸戒,起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拒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无贪不可几,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永终矣。

嚣不寤。彪乃转之河西,大将军窦融咨访焉。

彪字叔皮,右扶风安陵人。成帝时,彪姑为婕妤,诸父昆弟贵幸当世。父稚,王莾时为广平太守,莾摄政,欲文致太平,使侯者分行风俗,采颂声。稚无所上,被劾为延陵园郎。由是班氏不显莾朝。彪、㓜好学,家有赐书,内足于财,好古之士,父党扬子云巳下莫不造其门。年二十而天下乱,因避地西州。

及嚣将背汉,窦融与书责让之曰:将军当厄㑹之际,乘不利之时,承事本朝,委身于国,忠孝冠周、霍,德让配吴札,融等所以服高义,愿为役者也。忿悁之间,改节易图,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利。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百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出之,谓留子何?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刃之余,则流亡之孤。今伤痍之体未愈,哭泣之声未绝,幸赖天运少还,而大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疮痍不得遂瘳,㓜孤复见流离。庸人且为流涕,况仁者乎!惟将军省察之。嚣不纳。融乃与五郡太守请师期,世祖嘉美之。

夏,四月,上幸长安,谒园陵。

诸将议欲延嚣日月之期,许爵其将帅,以散其谋。祭遵曰:嚣奸计乆矣,今若案兵引日,则其谋益深,而公孙得固其奸谋,不如遂进。上从之,遣吴汉取弇,诸将从陇道击蜀。隗嚣使王元据陇坻,伐?木以塞陇道。诸将与战,不利,还屯三辅。

马援上书曰:援自念事陛下本无公辅之荐,左右之助,臣不自陈,陛下何因闻之?故臣不复避瞽言,昧死陈诚。臣与嚣徃为知交,今闻与来歙书,深更怨臣,自计 无负于嚣,遣臣东谓臣曰:仆北面称臣,加以本欲为汉,足下徃观其政,于汝意可,即专心矣。臣还,报以赤心,欲嚣善耳,非欲䧟于非义也。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反欲归怨于臣,臣欲遂退?不言则无以报陛下。愿诣行在所,得露心腹,陈灭西州之术,然后退就垄畆,饭蔬饮水,随四民之职,死无所恨。上报许。援东诣京师,具言击嚣之计。上大悦,谓援曰:吾方西诛隗嚣,待诏勉卒所志。

是时建威将军耿弇屯漆,征虏将军祭遵屯汧,征西将军冯异屯上林,大司马吴汉在长安,中郎将来歙坚领众军在安民。援始将突骑五千匹,诸将毎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而来歙深与援善。

嚣复上䟽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虽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不敢不勉。今臣之在本朝,如遂䝉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慢,诛其子恂。上不忍,复使歙至汧,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与韩信书云:陛下寛仁,虽有亡叛而后归。輙复泣号,不诛也。故复赐书,深言,则似不逊,畧言则事不决。今若束手,复遣恂弟诣阙,有全爵禄之福。吾年巳三十余,在甲兵中十年,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嚣知世祖筹之明,乃遣使称臣于蜀。公孙述以嚣为朔宁王,数遣兵助嚣。

太原人温序为护羗校尉,行歩至襄武,为嚣将苟宇所执,欲生降之,谓序曰:并势力,天下可图也。序曰:受国重任,本当効死,义不贪生。宇复晓喻序,序怒叱之曰:虏何敢胁汉将!左右欲杀之,宇止之曰:义士欲死节,赐劔令自裁。序受劒,衔?叹曰:既为贼所迫,无令?污土。遂伏劒。上闻而怜之,赐洛阳城旁塜地榖千斛,缣五百匹,除序子寿为郎,迁邹平侯相。夀梦序告之曰:乆客思鄕里。寿即弃官上书,乞将序骸骨葬旧茔。诏许焉。

冬十二月癸巳,诏曰:间者以军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徃徃屯田,其令郡国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焉。

冯异在关中,乆求还京师,上不听。有人上书言冯异专制关中,威福自由,号咸阳王。上以章示异,惶恐谢曰:臣本诸生,遇受命之会,过䝉顾盻,充备行伍,班大将,爵为通侯。虽受任方面,豫有㣲功,此皆国家谟谋,非臣所及也。臣伏自思惟,奉承诏㫖,则战无不克;率臣私心,则未甞不悔。陛下独见之明,乆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当兵革始起,豪杰竞逐,臣在倾侧之中,尚无过差之志,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者乎!诚宜谨守愚忠,以自终始,伏愿明主知臣素心。诏曰:将军之于国家,义则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是冬,冯异、岑彭朝京师,上谓公卿曰:冯将军是我兵起时主簿也。使中黄门赐异珍寳衣服。诏曰:仓卒无芜蒌亭豆粥,呼沱河麦饭也。异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愿陛下无忘父城,则百寮䝉恩,天下幸甚。后遣异将妻子西,彭亦数宴见,厚加赏赐。既而还。南使过家,上先人冡。诏大长秋朔望问夫人起居,

诏诸侯就国。耿纯上书愿奋击公孙述,又陈前在东郡诛涿郡太守朱英亲属,涿郡诚不自安。乃更封纯为东光侯。上曰:

文帝谓周勃曰:丞相吾所重也。君为我率诸侯就国,今亦然哉。纪遂就国,吊死问伤,国中爱之。

袁宏曰:夫万物云为,趣舎不同,爱恶生杀,最其甚大者也。纵而不一,乱亡之道。故明王制设号令,所以一物心而治乱亡也。今诛恶之臣,内惧私憾,不虑其弊,从而易之,是下用情而法不一也。不一则多变,多变则害生。故王者之所保,在于法一而不变乎?灵寿侯邳彤薨,

世祖既平邯郸,遣任光还信都,更封陵鄕侯李忠为中水侯,迁丹阳太守,治甚有称,为天下第一。后汉光武皇帝纪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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