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卷第一
共 4690字,需浏览 10分钟
·
2024-02-04 14:17
楚辞卷第一
离骚经章句第一离骚
校书郎臣王 逸上曲阿洪 兴祖?注:
《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入则与王图议政事,决定嫌疑;出则监察群下,应对诸侯,谋行职修,王甚珍之。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妬害其能,共?毁之,王乃䟽屈原,屈原执履忠贞而被䜛衺,忧心烦乱,不知所愬,乃作离骚经。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已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故上述唐虞三后之制,下序桀纣、羿、浇之败。兾君觉悟,反于正道而还已也。是时秦昭王使张仪谲诈怀王,令绝齐交,又使诱楚,请与俱㑹。武?遂胁与俱归,拘留不遣,卒客死于秦。其子襄王复用谗言,迁屈原于江南。屈原放在草野,复作九章,援天引圣,以自证明,终不见省。不忍以淸白乆居浊世,遂赴汨渊,自沈而死。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嫓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淸髙,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其志焉。
帝髙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纷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恐年歳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此度?
乗骐?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岂维纫夫蕙茞。
彼尧舜之耿介?,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夫唯捷径以窘歩。
惟夫党人之偷乐?,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反信谗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忍而不能舎也。
指九天以为正?,夫唯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兾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凭不猒乎求索。
羌内恕巳以量人?,各兴心而嫉妬
忽驰骛以追逐?,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擥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蘂。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又申之以揽茞。
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自前丗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忍尤而攘诟。
伏淸白以死直?,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及行迷之未逺。
歩余马于兰皐?,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雧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巳?,茍余情其信芳。
髙余冠之岌岌?,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将徃观乎四荒。
佩?纷其繁饰?,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岂余心之可惩。
女?之婵媛?,申申其詈予。
曰鮌婞直以亡身?,终然殀乎羽之野。
汝何愽謇而好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戸说?,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焭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顚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曽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逺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揔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帅云霓而来御。
纷緫緫其离合?,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丗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妬。
朝吾将济于白水?,登阆风而緤马。
忽反顾以流涕?,哀髙丘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椉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
纷緫緫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髪乎洧盘。
保厥美以骄傲?,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鳯皇既受诒兮,恐髙辛之先我。
欲逺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恐导言之不固。
丗溷浊而嫉贤?,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以邃逺?,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索藑茅以筳篿?,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孰信修而慕之?
恖!九州之愽大?,岂唯是其有女?
曰:勉逺逝而无狐疑?,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戸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㠯充帏?,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懐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九疑?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严而求合?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遭周文而得举。
?戚之讴歌?,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歳之未晏?,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恐嫉妬而折之。
时?纷其变易?,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茍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芬至今犹未沬。
和调度以自娱?,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吾将逺逝以自䟽。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逺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旗兮,髙翶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诏西皇使渉予。
路修逺以多艰?,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乗?,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髙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聊假日以媮乐。
陟升皇之赫戏?,忽临睨夫旧郷。
仆夫悲余马怀?,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巳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叙曰:昔者孔子叡圣明喆,天生不群,定经术,删诗书,正礼乐,制作春秋,以为后王法。门人三千,罔不昭逹,临终之日,则大义乖而微言绝,其后周室襄微,战国并争,道德陵遟,谲诈萌生,于是杨、墨、邹、孟、孙、韩之徒,各以所知,著造传记,或以述古,或以明丗。而屈原履忠被?,忧悲愁思,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上以讽谏,下以自慰。遭时暗乱,不见省纳,不胜愤懑,遂复作九歌以下凡二十五篇。楚人髙其行义,玮其文采,以相教传。至于孝武帝,恢廓道训,使淮南王安作离骚经章句,则大义粲然。后丗雄俊,莫不瞻慕,舒肆妙虑,纉述其词。逮至刘向,典校经书,分为十六卷。孝章即位,深?道艺,而班固、贾逵复以所见改易前疑,各作离骚经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又以壮为状,义多乖异,事不要括。今臣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虽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见矣。且人臣之义,以忠正为髙,以伏节为贤,故有危言以存国,杀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于浮江,比干不悔于剖心,然后忠立而行成,荣显而名著。若夫怀道以迷国,详愚而不言,顚则不能扶,危则不能安,婉娩以顺上,逡巡以避患,虽保黄耇,终寿百年。盖志士之所耻,愚夫之所贱也。今若屈原,膺忠贞之质,体淸㓗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靑,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丗之行,俊彦之英也。而班固谓之露才扬已,竞于群小之中,怨恨怀王,讥刺椒兰,茍欲求进,强非其人,不见容纳,忿恚自沈,是亏其髙明而损其淸洁者也。昔伯夷、叔齐,让国守分,不食周粟,遂饿而死,岂可复谓有求于丗而怨望哉。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而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词,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髙阳之苗裔,则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纫秋兰以为佩,则将翶将翔。佩玉琼琚也。夕揽洲之宿莽,则易濳龙勿用也。驷玉虬而乗鹥,则时乗六龙以御天也。就重华而敶词,则尚书咎繇之谋谟也。登昆仑而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愽,才益多者其识逺?屈原之词诚愽逺矣。自终没以来,名儒愽逹之士,著造词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王质,百丗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刋灭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