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鉴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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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7:56

郄鉴

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虑之玄孙也。少孤贫,博览经籍,躬耕陇畒,吟咏不倦,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赵王伦辟为掾,知伦有不臣之迹,称疾去职。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惠帝反正,叅司空军事,累迁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辟为主簿,㪯贤良,不行。征东大将军苟晞檄为从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争,鉴不应其召。从兄旭,晞之别驾,恐祸及己,劝之赴召,鉴终不廻,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师不守,宼难锋起,鉴遂䧟于陈午贼中。邑人张寔先求交于鉴,鉴不许。至是,寔于午营来省鉴疾,既而卿鉴。鉴谓寔曰:“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寔大慙而退。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为主,鉴逃而获免。午寻溃散,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賉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遂共推鉴为主,㪯千余家俱避难于鲁之峄山。

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兖州刺史,镇邹山。时荀藩用李述,钊琨用兄子演,并为兖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鷰而食之,终无叛者。三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永昌初,征拜领军将军。既至,转尙书,以疾不拜。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合肥。敦忌之,表为尚书令,征还。道经姑孰,与敦相见。敦谓曰:“乐彦辅短才耳,后生流宕,言违名检,考之以实,岂胜满武秋邪?”鉴曰:“儗人必于其伦。彦辅道韵平淡,体识冲粹,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䟽。及愍怀太子之废,可谓柔而有正。武秋失节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怀废徙之际,交有危机之急,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减明矣。”鉴曰:“丈夫既絜身北面,义同在三,岂可偷生屈节,腼颜天壤邪!苟道数终极,固当存亡以之耳。”敦素怀无君之心,闻鉴言,大忿之,遂不复相见,拘留不遣。敦之党与谮毁日至,鉴举止自若,初无惧心。敦谓钱凤曰:“郄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放还台。鉴遂与帝谋灭敦。

既而钱凤攻逼京都,假鉴节,加衞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鉴以无益事实,固辞不受军号。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冝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距战。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筭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且贼无经略逺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乆,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彊宼,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帝从之。鉴以尙书令领诸屯营。

及凤等平,温峤上议请宥敦佐吏。鉴以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贵伏死之节;昏亡之主,故开待放之门。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居逆乱之朝,无出关之操,准之前训,冝加义责。又奏钱凤母年八十,冝蒙全宥。乃从之,封高平侯,赐绢四千八百匹。帝以其有器望,万机动静辄问之,乃诏鉴特草上表䟽,以从简易。王导议欲赠周札官,鉴以为不合,语在札传。导不从。鉴于是駮之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乆,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朝臣虽无以难,而不能从。俄迁车骑将军、都督徐兖靑三州军事、兖州刺史、假节,镇广陵。寻而帝崩,鉴与王导、卞壶、温峤、庾亮、陆晔等并受遗诏辅少主,进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咸和初,领徐州刺史。及祖约、苏峻反,鉴闻难,便欲率所领东赴,诏以北宼不许,于是遣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宿衞京都。寻而王师败绩,矩遂退还。中书令庾亮宣太后口诏,进鉴为司空。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奉诏流涕,设坛塲,刑白马,大誓三军曰:“贼臣祖约、苏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诛,凶戾肆逆,千国之纪,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胁幽主,拔夲塞原,残害忠良,祸虐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归。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愿奉辞罚归,以除元恶。昔戎狄泯周,齐桓纠盟;董卓陵汉,群后致讨。义存君亲,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百姓倒悬,忠臣正士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宼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殛之!”鉴登坛慷慨,三军争为用命。乃遣将军夏侯长等间行谓平南将军温峤曰:“今贼谋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淸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峤深以为然。

及陶侃为盟主,进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时抚军将军王舒、辅军将军虞潭皆受鉴节度,率众渡江,与侃会于茄子浦。鉴筑白石垒而据之。会舒、潭战不利,鉴与后将军郭默还丹徒,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拒贼。而贼将张健来攻大业,城中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围而出,三军失色。叅军曹纳以为大业京口之扞,一旦不守,贼方䡄而前,劝鉴退还广陵以俟后举。鉴乃大会僚佐,责纳曰:“吾蒙先帝厚顾,荷托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以报。今彊宼在郊,众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率先义众,镇一三军邪!”将斩之,乆而乃释。会峻死,大业围解。及苏逸等走吴兴,鉴遣叅军李闳追斩之,降男女万余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都督,更封南昌县公,以先爵封其子昙。

时贼帅刘征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鉴遂城京口。加都督杨州之晋陵吴郡诸军事,率众讨平之。进位太尉。

后以寝疾,上䟽逊位曰:“臣疾弥留,遂至沉笃,自忖气力,差理难兾。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过才,曾无以报,上慙先帝,下愧日月,伏枕哀叹,抱恨黄泉。臣今虚乏,救命朝夕,辄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乞骸骨归丘园。惟愿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济大猷,任贤使能,事从简易,使康哉之歌复兴于今,则臣虽死犹生之日耳。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㱕夲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与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宼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晋陵内史迈,谦爱养士,甚为流亡所宗,又是臣门户子弟,堪任兖州刺史。公家之事,知无不为,是以敢希祁奚之㪯。”䟽奏,以蔡谟为鉴军司。鉴寻薨,时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持节护丧事,赠一依温峤故事。册曰:“惟公道德冲邃,躰识弘逺,忠亮雅正,行为世表,历位内外,勋庸弥著。乃者约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赖公以寕。功侔古烈,勋迈桓文。方倚大猷,藩翼时难,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夫爵以显德,谥以表行,所以崇明轨迹,丕扬徽劭。今赠太宰,谥曰文成,祠以大牢。魂而有灵,嘉兹宠荣。”

初,鉴值永嘉䘮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鉴名德,传共饴之。时兄子迈、外甥周翼并小,常携之就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贤,欲共相济耳,恐不能兼有所存。”鉴于是独往,食讫,以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迈位至护军,翼为剡县令。鉴之薨也,翼追抚育之恩,解职而归,席苫心丧三年。二子:愔、昙。

字方回,少不交竞。弱冠,除散骑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忧,殆将灭性。服阕,袭爵南昌公,征拜中书侍郎。骠骑何充辅政,征北将军褚裒镇京口,皆以愔为长史。再迁黄门侍郎。时吴郡守阕,欲以愔为太守。愔自以资望少,不冝超莅大郡,朝议嘉之,转为临海太守。会弟昙卒,益无处世意,在郡优游,颇称简默。与姉夫王羲之、高士许栒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后以疾去职,乃筑宅章安,有终焉之志。十许年间,人事顿绝。

简文帝辅政,与尚书仆射江虨等荐愔,以为执德存正,识怀沉敏,而辞职遗荣,有不拔之操,成务湏才,岂得遂其独善,冝见征引,以叅政术。于是征为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让不拜。深抱冲退,乐补逺郡,从之,出为辅国将军、会稽内史。大司马桓温以愔与徐兖有故义,乃迁愔都督徐兖靑幽杨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兖二州刺史、假节。虽居藩镇,非其好也。

俄属桓温北伐,愔请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计,以己非将帅才,不堪军旅,又固辞解职,劝温并领己所统。转冠军将军、会稽内史。

及帝践阼,就加镇军、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乆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会稽。征拜司空,诏书优美,敦奖殷勤,固辞不起。太元九年卒,时年七十二。追赠侍中、司空,谥曰文穆。三子:超、融、冲,超最知名。

超字景兴,一字嘉賔。少卓荦不覊,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㧞,善谈论义理精微。愔事天师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歛,积钱数千万,尝开库任超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与亲故都尽。其任心独诣,皆此?也。

桓温辟为征西大将军掾。温迁大司马,又转为叅军。温英气高迈,罕有所推,与超言,常谓不能测,遂倾意礼待,超亦深自结纳。时王珣为温主簿,亦为温所重。府中语曰:“髯叅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寻除散骑侍郎。时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劲悍,温恒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于事机,遣牋诣温,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超取视,寸寸毁裂,乃更作牋,自陈老病,甚不堪人间,乞闲地自养。温得牋大喜,即转愔为会稽太守。温怀不轨,欲立霸王之基,超为之谋。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郄生可谓入幕之賔矣。”

太和中,温将伐慕容氏于临漳,超谏以道逺,汴水又浅,运道不通。温不从,遂引军自济入河。超又进策于温曰:“淸水入河,无通运理。若宼不战,运道又难,因资无所,实为深虑也。今盛夏悉力径造邺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阵而走,退还幽朔矣。若能决战,呼吸可定。设欲城邺,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请命。但恐此计轻决,公必务其持重耳。若此计不从,便当顿兵河济,控引粮运,令资储充备,足及来夏,虽如赊迟,终亦济克。若舍此二策而连军西进,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澁滞,且北土早寒,三军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阂,非惟无食而已。”温不从,果有枋头之败,温深慙之。寻而有寿阳之捷,问超曰:“此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厌有识之情也。”既而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有虑不?”温曰:“卿欲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责将归于公矣。若不能行废立大事,为伊霍之举者,不足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思哉!”温既素有此计,深纳其言,遂定废立,超始谋也。

迁中书侍郎。谢安尝与王文度共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能为性命忍俄顷邪!”其权重当时如此。转司徒左长史,母丧去职。常谓其父名公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恒怀愤愤,发言慷慨,由是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阕,除散骑常侍,不起,以为临海太守,加宣威将军,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虽实党桓氏,以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将亡,出一箱书付门生曰:“夲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伤愍为?。我亡后,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便烧之。”愔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旨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于是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时秀美,虽寒门后进,亦拔而友之。及死之日,贵贱操笔而为诔者四十余人,其为众所宗贵如此。王献之兄弟自超未亡,见愔常蹑履问讯,甚修舅甥之礼。及超死,见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便迁延辞避。愔每慨然曰:“使嘉賔不死,鼠子敢尔邪!”性好闻人捷遁,有能辞荣拂衣者,超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仆竖,费百金而不吝。又沙门支遁以淸谈著名于时,风流胜贵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叅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为一时之隽,甚相知赏。超无子,从弟俭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脱,袭爵南昌公。弱冠与王绥、桓胤齐名,累居淸显,领宣城内史,入补丹阳尹。刘毅镇江陵,请为南蛮校尉、假节。与毅俱诛,国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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