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状元孟子传卷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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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20:16

张状元孟子传卷第二十九

皇朝太师崇国文忠公、临安府盐官张 九成子韶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榖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读此一章,乃见先王制作,?因天理之自然而为之。如井田之法,学校之制,什一之征,穷天地,贯古今,不可攺也。増之一毫则民病,损之一毫则国病。且夫伏羲画八卦,止于乾坎艮震巽离坤兊而巳。至丈王方演之为六十四卦。当黄帝尧舜时,止用八卦而巳。而孔子系易曰。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逺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乗马,引重致逺,盖取诸随。以至取诸豫,取诸小过,取诸大壮,取诸大过,何也?盖十三卦?未演,而其象数巳兆于??之中矣,有待而发见也。以是而观天理自然如此,则先王什一之制,是犹十三卦之定数也。使学不到圣人,则巳学造圣人,必井田,必学校,必行什一之法,以至凡圣人车舆服御,鐏罍爼豆,必一一行之。?时有不同,其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冝之之理,酌当今之所可行而通变之,以合古今圣贤之心。盖凡圣王法度,?自其心中造化,一得圣王之心,则其法度必自合于圣王,其法当如是也。如所谓行夏之时,乗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盖圣人之心既见,则其观时㑹通,叅酌通变,为此一王之法,亦犹十三卦之象数也,其可变哉?白圭何人,乃欲以私智变先王什一之法,而为二十取一之制,论其心?欲寛民,论其法乃出私智,一岀私智,则入夷狄中矣。呜呼!私智之害人也如此,孟子虑其不解也,故历为剖析,使知先王之心不可以轻易窥也。故有万室之国,一人陶之问,有夷貉五榖不生,惟黍生之之说,又有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说,又有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之说,此盖言夷貉特禽兽然耳。法度苟简,二十而一,何为而不可?中国人伦所出,君子所居,天下?人伦,君子以治者也。纪纲肃然,法度粲然,犹天之有星辰,地之有河岳,圣贤君子接踵而生,仁慈温厚,雍熈辑睦,风雅雍容,什一之法,所以为国之计也。而区区旧私,智効夷貉以干誉于民,而废养君子之法,岂所谓知道者乎?故又有轻尧舜之道者,为大貉小貉,重尧舜之道者,为大桀、小桀之说。夫尭舜之道,疑若难明矣,而止在什一中可见,则夫上下安帖,君民尊泰,不至有余以害民,亦无不足以防公者。此正尧舜之道也。以此求之,则思过半矣。孟子指易牛为王者之心,指好色、好货、好勇与百姓同之为公刘、太王、文、武之心,今又指什一为尧、舜之道,其为学者计亦切矣。士大夫有志斯道者,其于孟子安可忽乎?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隣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余观白圭传,见其有人弃我取,人取我弃之说,载其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想其为人不知天理之自然,而以私智角胜负,揣摩模冩,自以谓髙一丗如欲二十取一,又自谓治水愈于禹是也,而不知其与天为二与驰,人中之蠹而道中之贼也。夫禹顺水之性以治之,故导江、导河、导渭、导洛,?注之于海,则以海者水之道路也。白圭逆水之性而治之,苟一国之安,而决之于隣国之壑,使水逆行而失其性,其罪巳不可胜诛。而以此心为禹可乎。夫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而白圭以为长。以此而观,则凡圭殖财崇利,无非逆天理而得之,??如治水之法而巳。使尧舜在上,当服羽山之诛。乃敢对孟子前自谓过于禹,则知当时风俗妄自尊大也乆矣。昔韩非立说于天下曰尭之有天下也。堂髙三尺。采椽不斵。茅茨不剪。?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羮。饮土匦。啜土铏。?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通大夏。䟽九河。曲九防。决洚水,致之海,而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黒,遂以死于外,葬于㑹?,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也?此不肖之人所勉也。呜呼!欲观天下之兴亡,先观风俗之厚薄。事至于非毁圣人。则天下将亡矣。故韩非非尭非禹秦所以敢烧诗书杀学士而天下亡矣。韩非之风。巳见于孟子之时。夫陈贾以周公为非圣。万章以舜为伪喜。伊尹割烹孔子主痈疽。白圭自谓过于禹。陈臻之非孟子。屋庐子之间孟子。季孙异孟子。子叔疑孟子事。至于敢非圣贤。此所以积至于韩非之昌言。而秦之烧诗书也。西晋王衍?丈王之小心。诋山甫之匪懈。故有骨肉相贼。五胡乱华。而中州陆沈之变。余观白圭之言。窃深悲丗之将亡也。故余以谓事至非毁圣贤。天下将亡者,此也。五刑之属三千,而非圣在所不赦,其虑深逺矣。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古?注曰:亮,信也。不曰信而曰亮者,亮有明意,以为此信自明处而得之也。惟学而至于亮,则灼见先王之道,灼知邪说之非,如孟子羞比管、晏,妾妇仪秦,蚓陈仲而狄许行,貉白圭而死成括,断舜之怨为慕,指舜之喜为诚,辨伊尹非割烹,辨孔子不主痈疽,以至不信血流漂杵之书,不信周无遗民之诗。非其胷中髙明,自信不动,安能确然自执,昌言判断于天下而无疑哉。傥为不然,见商鞅必喜刻薄之说,见孙膑必喜兵革之说,见驺忌必喜倾邪之说,见陈贾必喜侵伐之说,见仪秦则心随而为纵横,见稷下则心随而为荒唐卓诡,中无所守,飞如断蓬,泛如漂梗,随风髙下,逐水南北,又乌能正人心,息邪说,拒诐行,放滛辞?其作用与孔子春秋、周公兼夷狄,驱飞廉,大禹决汝汉,排淮泗同一几用哉。然则亮之一门,自何而入。吾甞学于师矣。曰:自格物而入。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巳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䜛謟面䛕之人至矣。与䜛謟面䛕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呜呼!圣贤忧天下之心,何其深也。夫乐正子为政于鲁,何与孟子事?孟子乃为之喜而不寐。余是以知圣贤忧天下之深也。常人之情,权欲在已,不欲在人。故舜宅百揆,则四㐫不平,黄霸増秩,则王温舒讥?。唯圣贤之心,见天下之善如已之善,见人之得志如已之得志,深玩喜而不寐之心,则圣贤所在,盖可得于千载之后也。学者于此一语,不可忽也。然孟子所以喜而不寐者,又有说也。夫乐正子强不足以决事,知虑不足以谋事,闻识不足以知事,孟子所以喜之者,以其有好善之心也。且好善之心,言之则小,体之则大。秦?公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其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岀,是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民亦职有利哉。其乐正子之谓也。夫断断无他技,即所谓强不足以决事。智虑不足以谋事。闻识不足以知事者也。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即所谓好善也。且其心休休其如有容。想见如房元龄黄叔度之为人矣。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视人之才为巳之才。视天下之德为已之德。天下之有才者在职。即如已之在职也。天下之有德者在位。即如已之在位也。保子孙?民。复何疑乎。是故英卫善兵。王魏善諌。而房元龄独无所长。郭林宗铨品人物。李元礼楷式后进。而黄叔度独无所长。而丗之论者以元龄持众美効之君。以叔度汪汪如万顷陂。乐正子为人如此。使之相一国。则一国之君子?得効其所长使之相天下则天下之君子?得効其所长。夫天下之君子?効其所长,则天下虽大运之掌握,盖有余?矣。优于天下,岂不信乎。夫使天下之君子?効其所长,则四海之士?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此自然之理也。若夫不好善之人,岂愿闻之哉。人君如魏文帝,谓汉文帝胜贾?,宋明帝至使鲍昭为累句诗,羊欣为掘笔书。隋炀帝杀薛道衡曰:复能道宫梁落燕泥,杀王胄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道此语耶?人臣如李林甫,知明皇喜卢绚则卖卢绚,称严挺之则卖严挺之,使天下士君子无立足之地。秦?公所谓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逹。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民者是也。人君事于此不?。姑特置之。夫李林甫惟不好见天下之有才德者。则当时在庭之士??得牛仙客軰尔䜛謟面䛕。相与为恶。天寳之乱。一开其端。河北自此非国家所有。连绵不巳。径以亡唐。以一李林甫不好善,而祸乱足以亡国。呜呼!宜乎孟子闻好善者为政,至于喜而不寐也。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能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巳矣。古之人自能言学,唯充而至于四十而仕,有何法哉?道合则服从,不合则去而巳。颜子与夫子同心,亦有何法哉。用之则行,舎之则藏而巳。古人言此法,孔颜行此法,岂不明白简易乎。然而孟子乃立为三说,何也。以是知孟子源流自曽子忠恕而来。见当时如商鞅三说于孝公,仪秦纵横于六国,意在揖相位,?六印,快平生,报私怨。衒流俗而巳。岂知进退去就之义哉。天下之士波荡从之。喋喋呫呫。功业止在唇吻。道术止在驵侩尔。父诏其子。兄诏其弟。郷闾之所指望。朋友亲戚之所?磨。亦止在于冨贵而巳。岂问其他哉。孟子将一以古人之学孔颜之道责天下。则天下不胜其责矣。故立为三说,以开为善之路,挽而前之,使至古人之学孔颜之道而后巳,其用心岂不忠恕乎。故上焉者,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此古人之学,所谓道合则服从,孔颜之道,所谓用之则行者也。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此古人之学,所谓不合则去,孔颜所谓舎之则藏也。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此孟子开忠恕之门,以收失几之士也。其下朝不食,夕不食,至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巳矣,此孟子又辟忠恕之路,以收失节之士也。夫士大夫所学在道,道不合则去,舎之则藏。今不由此道,而徒恋其区区之礼貌,朝夕之哺啜,当去而不去,此亦可耻矣。孟子立为此三说,使大无耻者知圣人之道有可入之路,而进于周之之说巳。至于周之之说者,勉而进于礼貌衰之说。巳至于礼貌衰之说者,勉而进于礼貌未衰之说,以合古人之学,孔颜之道而后巳。然则至古人之学,孔颜之道,其上又有事乎?曰:有。曰:其事如何?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乆则乆,可以速则速,金声玉振,其变不一者是也。其上又有事乎?曰:有。曰:如之何?曰:维天之命,于?不巳,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纯亦不巳,盖曰文王所以为文王也。此孔子所以不厌不倦,颜子之所以未见其止也。学岂有止法乎?孟子曰:舜发于畎畒之中,傅说起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躰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曽益其所不能。人?过,然后能攺。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徴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常人以天委天,而圣人以人卜天。余观孟子以人?过然后能攺。与夫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常亡。遂三隅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以至曽益其所不能,乃天之将降大任。是常人付天于不可柰何。而圣贤止以人事为天命而巳。其深矣哉。然则有志君子。其遇艰难。逢患难。登险阻。当安意定志以甘之。此乃天之降大任也。夫尭将授舜以天下。乃以九男事之。而嚚讼如丹朱者在其间。又以二女女焉。以天子女而下嫁于畎畒之夫,又与顽父、嚚母、傲弟交相从事于闺门之内,逰处之间,亦可谓难处矣。乃又以匹夫遽使愼徽五典,纳于百揆,賔于四门,纳于大麓,天下难事,使历试之,盖不如是,不足以合天意也。岂特大舜、傅说、胶鬲、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为然哉?天将付髙祖以天下,必使之败于彭城,败于荥阳,败于成臯,收兵而前,里创而战,然后付以三代之天下。天将付光武以天下,必使之迫于王郎,危于燕蓟,滹沱河麦饭,芜蒌亭豆粥,然后付以髙祖之天下。然则观天之意,岂固欲憔悴辛苦,怵迫困穷,然后付之以大任哉?盖惟知艰难者,然后知人之勤劳;其甞冻馁者,然后知人之饥寒;惟处穷危者,然后知人之困苦。髙宗旧劳于外,所以为商家中兴之主。宣帝甞在民间,然后为汉室中兴之主。此鲁哀生深宫,所以有未甞知忧之言。晋惠少为太子,所以有不食肉糜之问。孟子观天意乃至于此。呜呼!丗间祸患,夫何足以动之哉?盖孟子深得格物之学,即一身以观,见?有过者,方知其不善,而攺之困于心,衡于虑者,怵迫无?,然后几用作焉;徴于色,发于声者,羞恶无地,然后心术形焉。又即一国以观见,入无法家拂士,出无外患敌国,放恣不收,俄而宗社绝灭矣。以一身而观,而知怵迫羞恶之有益;以一国而观,而知恣心快意之必亡,而超然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曽益其所不能者,乃天之成就推挽,将降以大任也。既又断之曰: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一章之意,此两语尽之矣。呜呼!人君如文宗者,一遇甘露之变,遂泣下霑襟,不复以天下为事。人臣如贾?者,一窜长沙,遂赋鹏吊湘,终悲哀而至于死。此?所志狭小,不识天意所在。孟子之言其大后丗?隘之士也深矣。学者当细观之。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巳矣。

此一章缀之于天降大任之后。是孟子躰天以教诲也。夫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孔子之接孺悲。所以愤之使启,悱之使发者也。孟子不屑之教诲,所以困之,?之使作,徴之,发之使喻者也。犹天之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躰肤,空乏其身,径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曽益其所不能,而降之以大任也。夫人心何所不有?仁义礼智,?其固有之物也。然此四端生于忧患之中,而死于安乐之际,故深宫之中多不惠,而孤臣孽子多明道,至于有疢疾者,有德慧术智焉。夫何故?困不深者思不发,忧不极者智不明。如诗颂太平,不过数语,而疾䜛遭难如变之君子,其言何其深切也。孟子时用此术以教人,盖将以成就之也。昔郭林宗呵骂掷杯以待魏昭。华他激怒呕血以治郡守。卒之魏昭为善士。郡守获安康。此孟子之遗意也。夫孟子之意。得于夫子。而探赜索隐。钩深致逺。乃见天之运用焉。学入精微。思极深眇如此。此所以在圣贤之列。张状元孟子传卷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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