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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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11
唐纪七十三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下
光启三年夏四月甲辰朔,约逐苏州刺史张雄,帅其众逃入海。 高骈闻秦宗权将宼淮南,遣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铎将百骑屯高邮。时吕用之用事,宿将多为所诛,师铎自以黄巢降将,常自危。师铎有美妾,用之欲见之,师铎不许。用之因师铎出,窃往见之,师铎慙怒,出其妾,由是有隙。师铎将如高邮,用之待之加厚,师铎益疑惧,谓祸在旦夕。师铎子娶高邮镇遏使张神劒女,师铎密与之谋,神劒以为无是事。神劒名雄,人以其善用劒,故谓之神劒。时府中借借,亦以为师铎且受诛。其母使人语之曰:设有是事,汝自努力前去,勿以老母弱子为累。师铎疑未决。㑹,骈子四十三郎者,素恶用之,欲使师铎帅外镇将吏共䟽用之罪恶,闻于其父,密使人绐之曰:用之比来频启令公,欲因此相图,已有委曲在张尚书,所宜备之。师铎问神劒曰:昨夜使司有文书,翁胡不言?神劒不寤,曰:无之。师铎内不自安,归,营谋于腹心,皆劝师铎起兵诛用之。师铎曰:用之数年以来,人怨鬼怒,安知天不假手于我诛之邪?淮寜军使郑汉章,我乡人,昔归顺时副将也,素切齿于用之,闻吾谋必喜。乃夜与百骑潜诣汉章。汉章大喜,悉发镇兵及驱居民合千余人,从师铎至高邮。师铎诘张神劒以所得委曲,神劒惊曰:无有。师铎声色浸厉,神劒奋曰:公何见事之暗,用之奸恶,天地所不容。况近者重赂权贵,得岭南节度复不行,或云谋窃据此土,使其得志,吾辈岂能握刀头事此妖物邪!要冎此数贼以谢淮海,何必多言!汉章喜,遽命取酒,割臂血沥酒共饮之。乙巳,众推师铎为行营使,为文告天地,移书淮南境内,言诛用之及张守一、诸葛殷之意,以汉章为行营副使,神劒为都指挥使。神劒以师铎成败未可知,请以所部留高邮,曰:一则为公声援,二则供给粮饷。师铎不悦。汉章曰:张尚书谋亦善茍,终始同心,事捷之日,子女玉帛相与共之,今日岂可复相违!师铎乃许之。戊申,师铎、汉章发高邮。庚戌,诇骑以白高骈,吕用之匿之。 朱珍至淄青,旬日,应募者万余人;又袭青州,获马千
匹。辛亥,还至大梁,朱全忠喜曰:吾事济矣!时蔡人方宼汴州,其将张晊屯北郊,秦贤屯板桥,各有众数万,列三十六寨,连延二十余里。全忠谓诸将曰:彼蓄锐休兵,方来击我,未知朱珍之至,谓吾兵少,畏怯自守而已。宜出其不意,先击之。乃自引兵攻秦贤寨,士卒踊跃争先,贤不为备,连拔四寨,斩万余级,蔡人大惊,以为神。全忠又使牙将新野郭言募兵于河阳、陜、虢,得万余人而还。 毕师铎兵奄至广陵城下,城中惊扰。壬壬,吕用之引麾下劲兵,诱以重赏,出城力战,师铎兵少却,用之始得断桥塞门为守僃。是日,骈登延和阁,闻喧噪声,左右以师铎之变告。骈惊,急召用之诘之。用之徐对曰:师铎之众思归,为门卫所遏,适已随宜区处,计寻退散。傥或不已,正烦玄女一力士耳。愿令公勿忧。骈曰:近者觉君之妄多矣,君善为之,勿使吾为周待中。言毕惨沮,乆之。用之慙懅而退。师铎退屯山光寺,以广陵城坚兵多,甚有悔色。癸丑,遣其属孙约与其子诣宣州,乞师于观察使秦彦,且许以克城之日,迎彦为帅。㑹师铎馆客毕慕颜自城中逃出,言众心离散,用之忧窘,若坚守之,不日当溃。师铎乃恱。是日未明,骈召用之,问以事本末,用之始以实对。骈曰:吾不欲复出兵相攻,君可选一温信大将,以我手扎谕之,若其未从,当别处分。用之退,念诸将皆仇敌,往必不利于已,甲寅,遣其所部讨击副使许戡赍骈委曲及用之誓状,并酒殽出劳师铎。师铎始亦望骈旧将劳问,得以具陈用之奸恶,披泄积愤,见戡至,大骂曰:梁纉、韩问何在,乃使此秽物来!戡未及发言,已牵出斩之。乙卯,师铎射书入城,用之不发,即焚之。丁巳,用之以甲士百人入见骈于延和阁下,骈大惊,匿于寝室,乆而后出,曰:节度使所居,无故以兵入,欲反邪!命左右驱出。用之大惧,出子城南门,举策指之曰:吾不可复入此!自是高、吕始判矣。是夜,骈召其从子前左金吾卫将军杰密议军事。戊午,署杰都牢城使,泣而勉之,以亲信五百人给之。用之命诸将大索城中丁壮,无问朝士、书生,悉以白刃驱䌸登城,令分立城上,自旦至暮,不得休息。又恐其与外宼通,数易其地,家人饷之,莫知所在。由是城中人亦恨师铎入城之晚也。骈遣大将石锷以师铎幼子及其母书,并骈委曲至杨子谕师铎。师铎遽遣其子还,曰:令公但斩吕、张以示师铎,师铎不敢负恩, 愿以妻子为质。骈恐用之,屠其家,収师铎母妻子置使院。辛酉,秦彦遣其将秦稠将兵三千至杨子助师铎。壬戌,宣州军攻南门,不克。癸亥,又攻罗城东南隅,城几陷者数四。甲子,罗城西南隅守者焚战格以应师铎,师铎毁城以内其众,用之帅其众千人力战于三桥北,师铎垂败,㑹,高杰以牢城兵自子城出,欲擒用之以授师铎,用之乃开参佐门北走。骈召梁纉以昭义军百余人保子城。乙丑,师铎纵兵大掠,骈不得已,命彻备,与师铎相见于延和阁下,交拜如宾主之仪。署师铎节度副使、行军司马,仍承制加左仆射。郑汉章等各迁官有差。左莫邪都虞?申及本徐州健将入见骈,说之曰:师铎逆党不多,诸门尚未有守者,请令公及此选元从三十人,夜,自教场门出,比师铎觉之,追不及矣,然后发诸镇兵还取府城,此转祸为福也。若一二日事定,浸恐艰难,及亦不得在左右矣。言之且泣,骈犹豫不听。及恐语泄,遂窜匿,㑹张雄至东塘,及往归之。丙寅,师铎果分兵守诸门,搜捕用之亲党,悉诛之。师铎入居使院,秦稠以宣军千人分守使宅及诸仓库。丙寅,骈牒请解所任,以师铎兼判府事。师铎遣孙约至宣城,趣秦彦过江。或说师铎曰:仆射向者举兵,葢以用之辈奸邪暴横,高令公坐自聋瞽,不能区理,故顺众心为一方去害。今用之既败,军府廓然,仆射宜复奉高公而佐之,但揔其兵权以号令,谁敢不服?用之乃淮南一叛将耳,移书所在,立可枭擒。如此则外有推奉之名,内得兼并之实,虽朝廷闻之,亦无亏臣节。使高公聪明,必知内愧。如其不悛,乃机上肉耳,柰何以此功业付之它人?岂惟受制于人,终恐自相鱼肉。前日秦稠先守仓库,其相疑已可见。且秦司空为节度使,庐州、夀州其肯为之下乎?仆见战攻之端,未有穷已,岂惟淮南之人肝脑涂地,窃恐仆射功名成败未可知也。不若及今亟止秦司空,勿使过江,彼若粗识安危,必未敢轻进,就使它日责我以负约,犹不失为高氏忠臣也。师铎大以为不然。明日,以告郑汉章,汉章曰:此智士也。散求之。其人畏祸,竟不复出。戊辰,骈迁家出居南第,师铎以甲士百人为卫,其实囚之也。是日,宣军以所求未获,焚进奉两楼数十间,寳货悉为煨烬。己巳,师铎于府㕔视事,凡官吏非有兵权者皆如故,复迁骈于东第。自城陷,诸军大掠,昼夜不已。至是,师铎始以先锋使唐宏为静街使,禁止之。骈先为盐铁使,积年不贡奉,货财在杨州者填委如山。骈作郊天、御楼、六军立仗仪服及大殿元㑹、内署行幸供张器用,皆刻镂金玉,蟠龙蹙凤数十万事,悉为乱兵所掠,归于闾阎,张、陈寝处其中。庚午,获诸葛殷,杖杀之,弃尸道傍。怨家抉其目,断其舌,众以瓦石投之,须臾成冢。吕用之之败也,其党郑?首归师铎,师铎署?知海陵监事。?至海陵,隂记高霸得失,闻于师铎,霸获其书,杖?背,断手足,刳目截舌,然后斩之。 蔡将卢瑭屯于万胜,夹汴水而军,以绝汴州运路,朱全忠乗雾袭之,掩杀殆尽。于是蔡兵皆徙就张晊,屯于赤岗。全忠复就撃之,杀二万余人。蔡人大惧,或军中自相惊,全忠乃还大梁,养兵休士。 辛未,高骈密以金遗守者,毕师铎闻之,壬午,复迎骈入道院,収高氏子弟甥姪十余人同幽之。 前苏州刺史张雄帅其众自海溯江,屯于东塘,遣其将赵晖入据上元。 毕师铎之攻广陵也,吕用之诈为高骈牒,署庐州刺史杨行密行军司马,追兵入援。庐江人袁袭说行密曰:高公昬惑,用之奸邪,师铎悖逆,凶徳参㑹,而求兵于我,此天以淮南授明公也,趣赴之。行密乃悉发庐州兵,复借兵于和州刺史孙端,合数千人赴之,五月,至天长。郑汉章之从师铎也,留其妻守淮口,用之帅众攻之,旬日不克。汉章引兵救之。用之闻行密至天长,引兵归之。 丙子,朱全忠出撃张晊,大破之。秦宗权闻之,自郑州引精兵㑹之。 张神劒求货于毕师铎,师铎报以俟秦司空之命,神劒怒,亦以其众归。杨行密及海陵镇遏使高霸、曲溪人刘金、盱眙人贾令威,悉以其众属焉。行密众至万七千人,张神劒运高邮粮以给之。 朱全忠求救于兖、郓,朱瑄、朱瑾皆引兵赴之,义成军亦至。辛巳,全忠以四镇兵攻秦宗权于边孝村,大破之,斩首二万余级。宗权宵遁,全忠追之,至阳武桥而还。全忠深徳朱瑄,兄事之。蔡人之守东都、河阳、许、汝、怀、郑、陜、虢者,闻宗权败,皆弃去。宗权发郑州,孙儒发河阳,皆屠灭其人,焚其庐舍而去,宗权之势自是稍衰。朝廷以扈驾都头杨守宗知许州事,朱全忠以其将孙从益知郑州事。 钱镠遣东安都将杜棱、浙江都将阮结、静江都将成及将兵讨薛㓪。甲午,秦彦将宣歙兵三万余人,乗竹筏㳂江而下,赵晖邀撃于上元,杀溺殆半。丙申,彦入广陵,自称权知淮南节度事,仍以毕师铎为行军司马,?池州刺史,赵锽为宣歙观察使。戊戌,杨行密帅诸军抵广陵城下,为八寨以守之。秦彦闭城自守。 六月,戊申,天威都头杨守立与鳯翔节度使李昌符争道,麾下相欧,帝命中使谕之,不止。是夕,宿卫皆严兵为僃。己酉,昌符拥兵烧行宫。庚戌,复攻大安门,守立与昌符战于通衢,昌符兵败,帅麾下走保陇州。杜让能闻难,挺身步入侍上。韦昭度质其家于军中,誓诛反贼,故军士力战而胜之。守立,复恭之假子也。壬子,以扈驾都将、武定节度使李茂贞为陇州招讨使,以讨昌符。 甲寅,河中牙将常行儒杀节度使王重荣。重荣用法严,末年尤甚,行儒尝被罚,耻之,遂作乱,夜,攻府舍,重荣逃于别墅。明旦,行儒得而杀之。制以陜虢节度使王重盈为护国节度使,又以重盈子珙权知陜虢留后。重盈至河中,执行儒,杀之。 戊午,秦彦遣毕师铎、秦稠将兵八千出城西撃杨行密,稠败死,士卒死者什七八,城中乏食,樵采路绝,宣州军始食人。 壬戌,亳州将谢殷逐其刺史宋衮。 孙儒既去河阳,李罕之召张全义于泽州,与之収合余众。罕之据河阳,全义据东都,共求援于河东。李克用以其将安金俊为泽州刺史,将骑助之,表罕之为河阳节度使,全义为河南尹。初,东都经黄巢之乱,遗民聚为三城以相保,继以秦宗权、孙儒残暴,仅存坏垣而已。全义初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全义麾下才百余人,相与保中州城,四野俱无耕者。全义乃于麾下选十八人材器可任者,人给一旗一牓,谓之屯将,使诣十八县故墟落中,植旗张牓,招怀流散。劝之树蓻,惟杀人者死,余但笞杖而已。无严刑,无租税,民归之者如市。又选壮者教之战陈,以御㓂盗。数年之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其胜兵者,大县至七千人,小县不减二千人,乃奏置令佐以治之。全义明察,人不能欺,而为政寛简,出见田畴美者,辄下马与僚佐共观之,召田主劳以酒食。有蚕麦善収者,或亲至其家,悉呼出老幼,赐以茶彩衣物。民间言张公不喜声伎,见之未尝笑,独见佳麦良茧则笑耳。有田荒秽者,则集众杖之。或诉以乏人牛,乃召其邻里责之曰:彼诚乏人牛,何不助之!众皆谢,乃释之。由是邻里有无相助,故比户皆有蓄积,凶年不饥,遂成富庶焉。 杜陵等败薛㓪将李君暀于阳羡。
秋七月癸未,淮南将吴苖帅其徒八千人逾城降杨行密。 八月,壬寅朔,李茂贞奏陇州刺史薛知筹以城降,斩李昌符,灭其族。 朱全忠引兵过亳州,遣其将霍存袭谢殷,斩之。 丙子,以李茂贞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 以韦昭度守太保。兼侍中。 朱全忠欲兼兖、郓,而以朱瑄兄弟有功于已,攻之无名,乃诬瑄招诱宣武军士,移书诮让,瑄复书不逊。
全忠遣其将朱珍、葛从周袭曹州,壬子,拔之,杀刺史丘弘礼。又攻濮州,与兖、郓兵战于刘桥,杀数万人,朱瑄、朱瑾仅以身免。全忠与兖、郓始有隙。 秦彦以张雄兵彊兾得其用,以仆射告身授雄,以尚书告身三通授禆将冯弘铎等。广陵人竞以金玉珠缯诣雄军贸食,通犀带一,得米五升;锦衾一,得糠五升。雄军既富,不复肯战。未几,复助杨行密。丁卯,彦悉出城中兵万二千人,遣毕师铎、郑汉章将之,陈于城西,延袤数里,军势甚盛。行密安卧帐中,曰:贼近告我牙将李宗礼曰:众寡不敌,宜坚壁自守,徐图还师。李涛怒曰:吾以顺讨逆,何论众寡!大军至此,去将安归!涛愿将所部为前锋,保为公破之。涛,赵州人也。行密乃积金帛麰米于一寨,使羸弱守之,多伏精兵于其旁,自将千余人冲其陈,兵始交,行密阳不胜而走,广陵兵追之,入空寨,争取金帛、麰米。伏兵四起,广陵众乱。行密纵兵撃之,俘斩殆尽,积尸十里,沟渎皆满,师铎、汉章单骑仅免。自是秦彦不复言出师矣。 九月,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张濬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高骈在道院,秦彦供给甚薄,左右无食,至然木像,煑革带食之,有相㗖者。彦与毕师铎出师屡败,疑骈为厌胜,外围益急,恐骈党有为内应者。有妖尼王奉仙言于彦曰:杨州分野极灾,必有一大人死,自此喜矣。甲戌,命其将刘匡时杀骈,并其子弟甥姪,无少长皆死,同坎瘗之。乙亥,杨行密闻之,帅士卒缟素向城大哭三日。 朱珍攻濮州,朱瑄遣其弟罕将步骑万人救之。辛夘,朱全忠逆击罕于范,擒斩之。 冬,十月,秦彦遣郑汉章将步骑五千出击张神劒、高霸寨,破之,神劒奔高邮,霸奔海陵。 丁未,朱珍拔濮州,刺史朱裕奔郓。珍进兵攻郓,瑄使裕诈遗珍书,约为内应。珍夜引兵赴之,瑄开门纳汴军,闭而杀之,死者数千人,汴军乃退。瑄乗胜复取曹州,以其属郭词为刺史。甲寅,立皇子升为益王。 杜棱等拔常州,丁从实奔海陵。钱镠奉周寳归杭州,属櫜。鞬具部将礼郊迎之。杨行密围广陵且半年,秦彦、毕师铎大小数十战,多不利。城中无食,米斗直钱五十缗,草根木实皆尽,以堇泥为饼食之,饿死者太半。宣军掠人诣肆卖之,驱䌸屠割如羊豕,讫无一声,积骸流血,满于坊市。彦、师铎无如之何,嚬蹙而已。外围益急,彦师铎忧懑,殆无生意,相对抱膝,终日悄然。行密亦以城乆不下,欲引还。己巳夜,大风雨,吕用之部将张审威帅麾下士三百,晨伏于西壕,俟守者易代,潜登城启关纳其众,守者皆不鬬而溃。先是,彦师铎信重尼奉仙,虽战陈日时,赏罚轻重,皆取决焉。至是,复咨于奉仙曰:何以取济?奉仙曰:走为上策。乃自开化门出奔东塘。行密帅诸军合万五千人入城,以梁纉不尽节于高氏,为秦毕用,斩于㦸门之外。韩问闻之,赴井死。以高骈从孙愈摄副使,使攺殡骈及其族,城中遗民才数百家,饥羸非复人状,行密辇西寨米以赈之。行密自称淮南留后。 秦宗权遣其弟宗衡将兵万人度淮,与杨行密争杨州,以孙儒为副,张佶、刘建锋、马殷及宗权族弟彦晖皆从。十一月,辛未,抵广陵城西,据行密故寨。行密辎重之未入城者,为蔡人所得。秦彦、毕师铎至东塘,张雄不纳,将度江,?宣州,宗衡召之,乃引兵还,与宗衡合。未几,宗权召宗衡还蔡,拒朱全忠。孙儒知宗权势不能乆,称疾不行。宗衡屡促之,儒怒,甲戌,与宗衡饮酒,座中手刃之,传首于全忠。宗衡将安仁义降于行密。仁义本沙陀将也,行密悉以骑兵委之,列于田頵之上。儒分兵掠邻州,未几,众至数万,以城下乏食,与彦、师铎袭高邮。 初,宣武都指挥使朱珍与排陈斩斫使李唐宾勇略功名略相当,全忠每战,使二人偕徃,无不捷,然二人素不相下,珍使迎其妻于大梁,不白全忠。全忠怒,追还其妻,杀守门者,使亲吏蒋玄晖召珍,以汉宾代,揔其众。馆驿巡官冯翊敬翔谏曰:朱珍未易轻取,恐其猜惧生变。全忠悔,使人追止之,珍果自疑。丙子夜,珍置酒召诸将,唐宾疑其有异图,斩关奔大梁,珍亦弃军单骑继至。全忠两惜其才,皆不罪,遣还濮州,因引兵归。全忠多权数,将佐莫测其所为,惟敬翔能逆知之,往往助其所不及。全忠大悦,自恨得翔晚,凡军机民政悉以咨之。 辛巳,高邮镇遏使张神劒帅麾下二百人逃归杨州。丙戌,孙儒屠高邮。 戊子,高邮残兵七百人溃围而至,杨行密虑其为变,分?诸将,一夕尽阬之。明日,杀神劒于其第。杨行密恐孙儒乗胜取海陵,壬寅,命镇遏使高霸帅其兵民悉归府城,曰:有违命者族之。于是数万户弃资产,焚庐舍,挈老㓜迁于广陵。戊戌,霸与弟暀部将余绕山、前常州刺史丁从实至广陵,行密出郭迎之,与霸、?约为兄弟,置其将卒于法云寺。 己亥,秦宗权陷郑州。 朝廷以淮南乆乱,闰月,以朱全忠兼淮南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陈敬瑄恶顾彦朗与王建相亲,恐其合兵图已,谋于田令孜,令孜曰:建,吾子也,不为杨兴元所容,故作贼耳。今折简召之,可致麾下。乃遣使以书召之。建大喜,诣梓州见彦朗曰:十军阿父见召,当徃省之。因见陈太师,求一大州,若得之,私愿足矣。乃留其家于梓州,帅麾下精兵二千,与从子宗鐬、假子宗瑶、宗弼、宗侃、宗弁俱西。宗瑶,燕人姜郅;宗弼,许人魏弘夫;宗侃,许人田师侃;宗弁,鹿弁也。建至鹿头关,西川参谋李乂谓敬瑄曰:王建,虎也,柰何延之入室,彼安肯为公下乎!敬瑄悔,亟遣人止之,且增修守备。建怒,破关而进,败汉州刺史张顼于绵竹,遂拔汉州,进军学射山,又败西川将句惟立于蚕北,又拔徳阳。敬瑄遣使让之,对曰:十军阿父召我来,及门而拒之,重为顾公所疑,进退无归矣。田令孜登楼慰谕之,建与诸将于清逺桥上髠髪罗拜曰:今既无归,且辞阿父作贼矣。顾彦朗以其弟彦晖为汉州刺史,发兵助建,急攻成都,三日不克而退,还屯汉州。敬瑄告难于朝,诏遣中使和解之,又令李茂贞以书谕之,皆不从。 杨行密欲遣高霸屯天长以拒孙儒,袁袭曰:霸,高氏旧将,常挟两端,我胜则来,不胜则叛。今处之天长,是自绝其归路也,不如杀之。己酉,行密伏甲执霸及丁从实、余绕山,皆杀之。又遣千骑掩杀其党于法云寺,死者数千人。是日,大雪,寺外数坊地皆赤。高?出走,明日,获而杀之。吕用之之在天长也,绐杨行密曰:用之有银五万铤,埋于所居,克城之日,愿备麾下一醉之资。庚戌,行密阅士卒,顾用之曰:仆射许此曹银,何食言邪!因牵下械繋,命田頵鞫之,云与郑?、董瑾谋,因中元夜邀高骈至其第,建黄箓斋,乗其入静,缢杀之,声言上升,因令莫邪都帅诸军推用之为节度使。是日,?斩用之,怨家刳裂立尽,并诛其族党,军士发其中堂,得桐人书骈姓名于胷,桎梏而钉之。袁袭言于行密曰:广陵饥弊已甚,蔡贼复来,民必重困,不如避之。甲寅,行密遣和州将延陵宗以其众二千人归和州。乙卯,又命指挥使蔡俦将兵千人,辎重数千两归于庐州。 赵晖据上元㑹,周寳败,浙西溃卒多归之,众至数万。晖遂自骄大,治南朝台城而居之,服器奢僭。张雄在东塘,晖不与通问。雄溯江而上,晖以兵塞其中流。雄怒,戊午,攻上元,拔之。晖奔当涂,未至,为其下所杀,余众降,雄悉阬之。 朱全忠遣内客将张廷范致朝命于杨行密,以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又以宣武行军司马李璠为淮南留后,遣牙将郭言将兵千人送之。感化节度使时溥自以于全忠为先进,官为都统,顾不得淮南而全忠得之,意甚恨望。全忠以书假道于溥,溥不许。璠至泗州,溥以兵袭之,郭言力战,得免而还,徐、汴始构怨。 十二月癸巳,秦宗权所署山南东道留后赵徳諲陷荆南,节度使张瓌留其将王建肇守城而去,遗民才数百家。 饶州刺史陈儒陷衢州。 上蔡贼帅冯敬章陷蕲州。 乙未,周寳卒于杭州。
钱镠以杜棱为常州制置使,命阮结等进攻润州,丙申,克之。刘浩走,擒薛㓪以归。文徳元年春正月甲寅,孙儒杀秦彦、毕师铎、郑汉章。彦等之归秦宗衡也,其众犹二千余人,其后稍稍为儒所夺。禆将唐宏知其必及祸,恐并死,乃诬告彦等潜召汴军。儒杀彦等,以宏为马军使。 张守一与吕用之同归杨行密,复为诸将合仙丹,又欲千军府之政,行密怒而杀之。 蔡将石璠将万余人㓂陈、亳,朱全忠遣朱珍、葛从周将数千骑击擒之。癸亥,以全忠为蔡州四靣行营都统,代时漙,诸镇兵皆受全忠节度。 张廷范至广陵,杨行密厚礼之,及闻李璠来为留后,
怒,有不受之色。廷范密使人白全忠,宜自以大军赴镇,全忠从之。至宋州,廷范自广陵逃来,曰:行密未可图也。甲子,李璠至,言徐军遮道,全忠乃止。丙寅,钱镠斩薛㓪,剖其心以祭周宝。以阮结为润州制置使。 二月,朱全忠奏以杨行密为淮南留后。 乙亥,上不豫。壬午,发鳯翔;己丑,至长安。庚寅,赦天下。攺元。以韦昭度兼中书令。 魏愽节度使乐彦桢骄泰不法,发六州民筑罗城,方八十里,人苦其役。其子从训尤凶险,既杀王铎,魏人皆恶之。从训聚亡命五百余人为亲兵,谓之子将,牙兵疑之,借借不安。从训惧,易服逃出,止于近县,彦祯因以为相州刺史。从训遣人至魏,运甲兵金帛,交错于路,牙兵益疑。彦祯惧,请避位,居龙兴寺为僧。众推都将赵文㺹知留后事。从训引兵三万至城下,文㺹不出战,众复杀之,推牙将贵乡罗?信知留后事。先是,人有言见白须翁,言弘信当为地主者。文㺹既死,众群聚呼曰:谁欲为节度使者?弘信出应曰:白须翁已命我矣。众环视曰:可也。遂立之。弘信引兵出,与从训战,败之。从训収余众保内黄,魏人围之。先是,朱全忠将讨蔡州,遣押牙雷邺以银万两请籴于魏。牙兵既逐彦祯,杀邺于馆,从训既败,乃求救于全忠。 初,河阳节度使李罕之与河南尹张全义刻臂为盟,相得欢甚。罕之勇而无谋,性复贪暴,意轻全义,闻其勤俭力穑,笑曰:此田舍一夫耳!全义闻之,不以为忤。罕之屡求谷帛,全义皆与之,而罕之徴求无厌,河南不能给,小不如所欲,辄械河南注吏,至河阳,杖之。河南将佐皆愤怒,全义曰:李太傅所求,柰何不与?竭力奉之,状若畏之者。罕之益骄。罕之所部不耕稼,专以剽掠为资,啗人为粮,至是,悉其众攻绛州。绛州刺史王友遇降之。进攻晋州,护国节度使王重盈密结全义以图之。全义潜发屯兵,夜乗虚袭河阳,黎明,入三城,罕之逾垣步走,全义尽俘其家,遂兼领河阳节度使。罕之奔泽州,求救于李克用。 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既。 己亥,上疾复作。壬寅,大渐。皇弟吉王保长而贤,群臣属望。十军观军容使杨复恭请立其弟夀王杰。是日,下诏立杰为皇太弟,监军国事。右军中尉刘季述遣兵迎杰于六王宅,入居少阳院,宰相以下就见之。癸卯,上崩于灵符殿。遗制太弟杰更名敏,以韦昭度摄冢宰。昭宗即位,体貌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尊礼大臣,梦想贤豪,践祚之始,中外忻忻焉。 朱全忠裹粮于宋州,将攻秦宗权,㑹乐从训来告急,乃移军屯滑州,遣都押牙李唐宾等将步骑三万攻蔡州,遣都指挥使朱珍等分兵救乐从。训自白马济河,下黎阳、临河、李固三镇,进至内黄,败魏军万余人,获其将周儒等十人。 李克用以其将康君立为南面招讨使,督李存孝、薛阿檀、史俨、安金俊、安休休五将骑七千,助李罕之攻河阳。张全义婴城自守,城中食尽,求救于朱全忠,以妻子为质。 王建攻彭州,陈敬瑄救之,乃去。建大掠西川,十二州皆被其患。 夏,四月,庚午,追尊上母王氏曰恭宪皇后。 壬午,孙儒袭杨州,克之,杨行密出走,儒自称淮南节度使。行密将奔海陵,袁袭劝归庐州,再为进取之计,从之。 朱全忠遣其将丁㑹、葛从周、牛存节将兵数万救河阳。李存孝令李罕之以步兵攻城,自帅骑兵逆战于温。河东军败,安休休惧罪奔蔡州。汴人分兵欲断太行路,康君立等惧,引兵还。全忠表丁㑹为河阳留后,复以张全义为河南尹。㑹,夀春人,存节,博昌人也。全义徳全忠出已,由是尽心附之。全忠每出战,全义主给其粮仗无乏。李罕之为泽州刺史,领河阳节度使,罕之留其子颀事克用,身还泽州,专以宼钞为事,自怀、孟、晋、绛数百里间,州无刺史,县无令长,田无麦禾,邑无烟火者,殆将十年。河中、绛州之间有摩云山,绝高,民保聚其上,宼盗莫能近,罕之攻拔之,时人谓之李摩云。 乐从训移军洹水,罗弘信遣其将程公信撃从训,斩之,与父彦祯皆枭首军门。癸巳,遣使以厚币犒全忠军,请修好,全忠乃召军还。诏以罗弘信权知魏愽留后。 归州刺史郭禹撃荆南,逐王建肇,建肇奔黔州。诏以禹为荆南留后。荆南兵荒之余,止有一十七家,禹厉精为治,抚集雕残,通商务农,晚年殆及万户。时藩镇各务兵力相残,莫以养民为事,独华州刺史韩建招抚流散,劝课农桑,数年之间,民富军赡,时人谓之北韩南郭。秦宗权别将常厚据䕫州,禹与其将汝阳许存攻夺之,乆之,朝廷以禹为荆南节度使,建肇为武泰节度使。禹奏复姓名为成汭, 加李克用兼侍中。 五月,己亥,加朱全忠兼侍中。 赵徳諲既失荆南,且度秦宗权必败,壬寅,举山南东道来降,且自托于朱全忠。全忠表请以徳諲自副,制以山南东道为忠义军,以徳諲为节度使,充蔡州四靣行营副都统。朱全忠既得洛、孟,无西顾之忧,乃大发兵击秦宗权,大破宗权于蔡州之南,克北?门,宗权退守中州。全忠分诸将为二十八寨以环之。 加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检校侍中。 陈敬瑄方与王建相攻,贡赋中绝。建以成都尚彊,退无所掠,欲罢兵。周庠、綦母谏以为不可。庠曰:邛州城堑完固,食支数年,可据之以为根本。建曰:吾在军中,乆观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则众心易离。不若䟽敬瑄之罪,表请朝廷,命大臣为帅而佐之,则功庶可成。乃使庠草表,请讨敬瑄以赎罪,因求邛州。顾彦㓪亦表请赦建罪,移敬瑄它镇,以靖两川。初,黄巢之乱,上为夀王从僖宗幸蜀。时事出仓猝,诸王多徒行至山谷中,夀王疲乏不能前,卧磻石上。田令孜自后至,趣之行,王曰:足痛,幸军容给一马。令孜曰:此深山,安得马!以鞭抶王使前,王顾而不言,心衔之。及即位,遣人监西川军,令孜不奉诏。上方愤藩镇跋扈,欲以威制之,㑹得彦㓪建表,以令孜所恃者敬瑄耳。六月,以韦昭度兼中书令,充西川节度使,兼两川招抚制置等使,征敬瑄为龙武统军。王建军新都,时绵竹土豪何义阳、安仁费师懃等,所在拥兵自保,众或万人,少者千人。建遣王宗瑶说之,皆帅众附于建,给其资粮,建军复振。 置佑国军于河南府,以张全义为节度使。 秋,七月,李罕之引河东兵宼河阳,丁㑹击却之。 升凤州为节度府,割兴、利州?之。以凤州防御使满存为节度使、同平章事, 以权知魏博留后罗弘信为节度使。 八月戊辰,朱全忠拔蔡州南城。杨行密畏孙儒之逼,欲轻兵袭洪州,袁袭曰:钟传定江西已乆,兵强食足,未易图也。赵锽新得宣州,怙乱残暴,众心不附。公宜卑辞厚币说和州孙端、上元张雄,使自采石济江侵其境,彼必来逆战。公自铜官济江,㑹之破锽必矣。行密从之,使蔡俦守庐州,帅诸将济自糁、潭。孙端、张雄为赵锽所败,锽将苏塘、漆朗将兵二万屯曷山。袁袭曰:公引兵急趍曷山,坚壁自守,彼求战不得,谓我畏怯,因其怠,可破也。行密从之,塘等大败,遂围宣州。锽兄乾之自池州帅众救宣州,行密使其将陶雅击乾之于九华,破之,乾之奔江西。以雅为池州制置使。 九月,朱全忠以馈运不继,且秦宗权残破,不足忧,引兵还。丙申,遣朱珍将兵五千送楚州刺史刘瓉之官。 钱镠遣其从弟銶将兵攻徐,约于苏州。 冬,十月,徐兵邀朱珍,刘瓉不聴前,珍等撃之,取沛、滕二县,斩获万计。 孟方立遣其将奚忠信将兵三万袭辽州,李克修邀击,大破之,擒忠信,送晋阳。 辛卯,葬惠圣恭定孝皇帝于靖陵,庙号僖宗。 陈敬瑄、田令孜闻韦昭度将至,治兵完城以拒之。 十一月,时漙自将步骑七万屯吴康镇,朱珍与战,大破之。朱全忠又遣别将攻宿州,刺史张友降之。 丙申,秦宗权别将攻陷许州,执忠武留后王蕴,复取许州。 十二月,蔡将申丛执宗权,折其足而囚之,降于全忠,全忠表丛为蔡州留后。 初,感义节度使杨晟既失兴、凤,走据文、龙、成、茂四州。王建攻西川,田令孜以晟已之故将,假威戎军节度使,使守彭州。王建攻彭州,陈敬瑄眉州刺史山行章将兵五万壁新繁以救之。丁亥,以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副之,东川节度使顾彦㓪为行军司马。割邛、蜀、黎、雅置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治邛州,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 戊子,削陈敬瑄官爵。 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厚陷夔州。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