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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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9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十一

臣司马光奉  敕编集。

唐纪三十七

肃宗文明武徳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

乾元二年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以周挚为行军司马。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进,此欲使我懈惰,而精锐掩吾不备也。请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求与之战。彼惩嘉山之败,必不敢轻出,得旷日引久,则邺城必㧞矣。庆绪已死,彼则无辞以用其众也。鱼朝恩以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贵神,用王玙之言也。乙卯,耕藉田。 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邺城,为流矢所中。丙申,薨。兵马使荔非元礼代将其众。初,嗣业表叚秀实为懐州长史,知留后事。时诸军屯戍日久,财竭粮尽,秀实独运刍粟,募兵市马,以奉镇西行营,相继于道。 二月,壬子,月食,既。先是,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辅圣,上以问中书舍人李揆,对曰:自古皇后无尊号,惟韦后有之,岂足为灋!上惊曰:庸人几误我㑹月食!事遂寝。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上颇不恱,而无如之何。 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围邺城,筑垒再重,穿堑三重,壅漳水灌之,城中井泉皆溢,搆栈而居,自冬涉春。安庆绪坚守以待史思明食尽,一䑕直钱四千,淘墙䴰及马矢以食马。人皆以为克在朝夕,而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城中人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城久不下,上下解体。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邺,使诸将去城各五十里为营,每营击鼓三百,面遥胁之。又每营选精骑五百,日于城下抄掠。官军出,即散归其营。诸军人马牛车,日有所失,樵采甚艰,昼备之则夜至,夜备之则昼至。时天下饥馑,转饷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车相继。思明多遣壮士窃官军装号,督趣运者,责其稽缓,妄杀戮人,运者骇惧。舟车所聚,则密纵火焚之,往复聚散,自相辨识,而官军逻捕不能察也。由是诸军乏食,人思自溃。思明乃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军与之刻日决战。三月壬申,官军步骑六十万陈于安阳河北,思明自将精兵五万敌之。诸军望之,以为游军,未介意。思明直前?击,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先与之战,杀伤相半,鲁炅中流矢,郭子仪承其后,未及布陈,大风忽起,吹沙㧞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南,贼溃而北,弃甲仗辎重,委积于路。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圎、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惟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以归。子仪至河阳,将谋城守,师人相惊,又奔缺门,诸将继至,众及数万,议捐东京,退保蒲、陜。都虞侯张用济曰:蒲、陜荐饥,不如守河阳,贼至,并力拒之。子仪从之,使都游弈使灵武韩游瓌将五百骑前趣河阳,用济以步卒五千继之。周挚引兵争河阳,后至不得入而去。用济役所部兵筑南北两城而守之。叚秀实帅将士妻子及公私辎重,自野戍度河,待命于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礼至而军焉。诸将各上表请罪,上皆不问,惟削崔圎阶封,贬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削银青阶。史思明、审知官军溃去,自沙河收整士众,还屯邺城。南安,庆绪收子仪等营中粮,得六七万石,与孙孝哲、崔乾祐谋闭门更拒思明。诸将曰:今日岂可复背史王乎?思明不与庆绪相闻,又不南追官军,但日于军中飨士。张通儒、高尚等言于庆绪曰:史王逺来,臣等皆应迎谢。庆绪曰:任公蹔往?思明见之涕泣,厚礼而归之。经三日,庆绪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窘蹙不知所为,乃遣太清上表,称臣于思明,请待解甲入城,奉上玺绶。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因出表徧示将士,咸称万岁。乃手䟽唁庆绪而不称臣,且曰:愿为兄弟之国,更作藩篱之援,鼎足而立,犹或庶几;北面之礼,固不敢受。并封表还之。庆绪大恱,因请歃血同盟,思明许之。庆绪以三百骑诣思明营,思明令军士擐甲执兵以待之,引庆绪及诸弟入至庭下,庆绪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负,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逺垂救援,使臣应死复生,摩顶至踵,无以报徳。思明忽震怒曰: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即命左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杀之。张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思明勒兵入邺城,収其士马,以府库赏将士。庆绪先所有州县及兵皆归于思明,遣安太清将兵五千取懐州,因留镇之。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 甲申,回纥骨啜特勒、帝徳等十五人自相州奔还西京,上宴之于紫宸殿,赏赐有差。庚寅,骨啜特勒等辞还行营。 辛卯,以荔非元礼为懐州刺史,权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元礼复以叚秀实为节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諲同平章事。乙未,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苖晋卿为太子太传,王玙为刑部尚书,皆罢政事。以京兆尹李岘行吏部尚书,中书舎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上于岘恩意尤厚,岘亦以经济为己任,军国大事多独决于岘。于是京师多盗,李辅国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廵逻。李揆上䟽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乃止。 丙申,以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权知东京留守。以河西节度使来瑱行陜州刺史,充陜、虢、华州节度使。 夏四月庚子,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破史思明将杨旻于潞城东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寳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及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白。承旨常于银台门决天下事,事无大小,辅国口为制敕,写付外施行,事毕闻奏。又置察事数十人,潜令于人闲听察,细事即行推按,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断未毕,辅国追诣银台,一时纵之。三司府县鞫狱,皆先诣辅国咨禀,轻重随意,称制敇行之,莫敢违者。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谓之五郎。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礼,谓之五父。及李岘为相,于上前叩头论制敇皆应由中书出,具陈辅国专权乱政之状。上感寤,赏其正直。辅国所行事多所变更,罢其察事。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请归本官,上不许。壬寅,制:比缘军国务殷,或宣口敇处分,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并停。如非正宣,并不得行。中外诸务,各归有司。英武军虞候及六军诸使、诸司等,比来或因论竞,悬自追摄。自今一切须经台府,如所由处断不平,听具状奏闻。诸律令除十恶、杀人、奸盗造伪外,余烦冗一切删除,仍委中书门下与灋官详定闻奏。辅国由是忌岘。 甲辰,置郑、陈、亳节度使,以邓州刺史鲁炅为之;以徐州刺史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以兴平军节度使李奂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仍各于境上守捉防御。九节度之溃于相州也,鲁炅所部兵剽掠尤甚,闻郭子仪退屯河上,李光弼还太原,炅慙惧,饮药而死。 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子朝义为懐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改范阳为燕京,诸州为郡。 戊申,以鸿胪卿李抱玉为郑、陈、颍、亳节度使。抱玉,安兴贵之后也,为李光弼禆将,屡有战功,自陈耻与安禄山同姓,故赐姓李氏。 回纥毗伽阙可汗卒,长子叶䕶先遇杀,国人立其少子,是为登里可汗。回纥欲以寜国公主为殉,公主曰:回纥慕中国之俗,故娶中国女为妇。若欲从其本俗,何必结昏万里之外邪!然亦为之?面而哭。 鳯翔马坊押官为劫天兴尉谢夷甫,捕杀之,其妻讼寃。李辅国素出飞龙廐,敇监察御史孙蓥鞫之,无寃。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鞫之,与蓥同,妻犹不服。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若虚倾巧士,希辅国意,归罪夷甫、伯阳怒,召若虚诘责,欲劾奏之。若虚先自归于上,上匿若虚于帘下。伯阳寻至,言若虚附㑹中人,鞫狱不直。上怒,叱出之。伯阳贬髙要尉,献贬桂阳尉,晔与鳯翔尹严向皆贬岭下尉,蓥除名,长流播州。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岘奏伯阳等无罪,责之太重。上以为朋党,五月辛巳,贬岘蜀州刺史。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上谓之曰:李岘欲专权,今贬蜀州,朕自觉用灋太寛。对曰:李岘言直非专权,陛下寛之,秪益圣徳耳。若虚寻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节度使;以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寜等九州节度使、 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帅。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子仪绐之曰:我饯中使耳,未行也。因跃马而去。光弼愿得亲王为之副。辛巳,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寛,惮光弼之严。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乗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都知兵马使仆固懐恩曰:邺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今逐李公而彊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右武锋使康元寳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用济乃止。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仆固懐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须臾,阍者白:蕃、浑五百骑至矣。光弼变色。懐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命给牛酒。 丁亥,以潞沁节度使王思礼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初,潼闗之败,思礼马中矢而毙,有骑卒盩厔,张光晟下马授之,问其姓名,不告而去。思礼隂识其状貌,求之不获。及至河东,或譛代州刺史河西辛云京,思礼怒之,云京惧,不知所出。光晟时在云京麾下,曰:光晟甞有徳于王公,从来不敢言者,耻以此取赏耳。今使君有急,光晟请往见王公,必为使君解之。云京喜,即遣之。光晟谒思礼,未及言,思礼识之,曰:噫子非吾故人乎,何相见之晚邪。光晟以实告,思礼大喜,执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引与同榻坐,约为兄弟。光晟因从容言云京之寃,思礼曰:云京过亦不细,今日特为故人舍之。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赠金帛田宅甚厚。辛卯,以朔方节度副使、殿中监仆固懐恩兼太常卿,进爵大寜郡王。懐恩从郭子仪为前锋,勇冠三军,前后战功居多,故赏之。 八月乙巳,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奔荆,楚元自称南楚覇王。 回纥以寜国公主无子,听归。丙辰,至京师。 戊午,上使将军曹日升往襄州慰喻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楚元不从。 壬戌,以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等使。 九月,甲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 戊辰,更令綘州铸乾元重寳大钱,加以重轮,一当五十。在京百官,先以军旅,皆无俸禄,宜以新钱给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逺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以陈、颍、亳、申节度使王仲升为申、沔等五州节度使,知淮南西道行军兵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己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臯,周挚自胡良济河,㑹于汴州。李光弼方廵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叔冀许诺。光弼还东京,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使其将南徳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宫人也,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顷之,神功袭徳信,斩之,从谏脱身走,神功将其众来降。思明乗胜西攻郑州,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乗胜而来,利在按兵,不利速战。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陟请留兵于陜,退守潼闗,据险以挫其锐。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无以应。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柰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则泛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闗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时思明逰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光弼曰:当石桥而进。及日暮,光弼秉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陜。 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群臣上表谏,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鬛上,慢骂光弼,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仆固懐恩请行,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左右言禆将白孝徳可往,光弼召问之,孝徳请行,光弼问须几何兵,对曰:请挺身取之。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鼔噪以増气。光弼抚其背而遣之。孝徳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半涉,懐恩贺曰:克矣。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懐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稍近将动,孝徳揺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孝徳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龙仙曰:谁也?曰:我白孝徳也。龙仙曰:是何狗彘?孝徳大呼,运矛跃马搏之。城上鼔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孝徳追及,斩首?之以归,贼众大骇。孝徳本安西胡人也,思明有良马千余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思明复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何如?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抱玉许诺,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绐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贼喜,歛军以待之。抱玉缮完成备。明日,复请战,贼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董秦从思明宼河阳,夜,帅其众五百㧞栅突围,降于光弼。时光弼自将屯中潬,城外置栅,栅外穿壍,深广二丈。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潬。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朱旗以望贼,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壍,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壍,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光弼曰:欲战。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壍,何为禁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元礼度贼陈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乃退入栅中,贼亦不敢逼。良久,鼔噪出栅门,?击破之。周挚复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不过日中,保为诸军破之。乃命诸将出战,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陈何方最坚?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廷玉请骑兵五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巳,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乗流烧浮桥。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氊裹鐡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礮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思明见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度以备之。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我且去之,汝待于此。若贼至,勿与之战,降则与之俱来。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兵几何?曰:千人。将谁?曰:雍希颢。日越黙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遂请降。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晖闻之,亦降。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百,与之三百。又问其次,坚者,曰:东南隅。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惟贞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斩。又以短刀置鞾中,曰:战,危事,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使者驰报,光弼令易马遣之。仆固懐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玚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懐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余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余人。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懐州。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卭、简、嘉、眉、泸、戎等州蛮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陜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众至万余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发兵讨之,驻于邓之境,招谕降者,厚抚之,伺其稍怠,进军击之,生擒楚元,其众遂溃,得其所掠租庸二百万缗,荆、襄皆平。伦,见素之从祖弟也。 发安西、北庭兵屯陜以备史思明。第五琦作乾元钱、重轮钱,与开元钱三品并行。民争盗铸,货轻物重,榖价腾踊,饿殍相望。上言者皆归咎于琦,庚午,贬琦忠州长史、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贬溱州贠外司马,坐琦党也。 十二月,甲午,吕諲领度支使。 乙巳,韦伦送康楚元诣阙,斩之。 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冦陜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坂,得马六百匹,归仁走。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寜、莎栅之闲,屡破之。

上元元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余如故。 丙戍,以于阗王胜之弟曜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 党项等羌吞噬边鄙,将逼京畿,乃分邠、寜等州节度

为鄜、坊、丹、延节度,亦谓之渭北节度;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领邠宁,鄜州刺史杜冕领鄜坊节度副使,分道招讨。戊子,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留京师,假其威名以镇之。 上祀九宫贵神。 二月,李光弼攻懐州,史思明救之。癸卯,光弼逆战于

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余级。 忠州长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两,遣御史刘期光追按之。琦曰:琦备位宰相,二百两金不可手挈;若付受有凭,请准律科罪。期光即奏琦已服罪。庚戍,琦坐除名,长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懐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余级。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制以陇州刺史韦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时李辅国用事,节度使皆出其门。伦既朝廷所除,又不谒辅国,寻改秦州防御使。己未,以陜西节度使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 闰月,丁夘,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自武徳以来,思礼始不为宰相而拜三公。甲戍,徙赵王系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追谥太公望为武成王,选历代名将为亚圣、十哲,其中祀、下祀并杂祀一切并停。 是日,史思明入东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传苖晋卿行侍中。晋卿练达吏事,而谨身固位,时人比之胡广。 宦者马上言受赂,为人求官于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諲。諲为之?官,事觉,上言杖死。壬子,諲罢为太子賔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华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晏善治财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经略使邢济奏破西原蛮二十万众,斩其帅黄乾曜等。 乙丑,鳯翔节度使崔光逺奏破泾、陇、羌、浑十余万众。 三品钱行浸久,属岁荒,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京兆尹郑叔清捕私铸钱者,数月闲榜死者八百余人,不能禁,乃敇京畿开元钱与乾元小钱皆当十,其重轮钱当三十,诸州更俟进止。是时,史思明亦铸顺天,得一钱,一当开元钱百,贼中物价尤贵。甲申,兴王佋薨。佋,张后长子也,幼曰定王侗,张后以故数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逊取容。㑹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鳯翔节度使崔光逺破党项于普闰。

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 上皇爱兴庆宫,自蜀归,即居之。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久侍卫上皇,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恱及梨园弟子常娯侍左右。上皇多御长庆楼,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上皇常于楼下置酒食赐之。又甞召将军郭英乂等上楼赐宴,有劒南奏事官过楼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为之作主人。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皆轻之。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髙力士谋不利于陛下。今六军将士尽灵武勲臣皆反仄不安,臣晓谕不能解,不敢不以闻。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群小何?陛下为天下主,当为社稷大计,消乱于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且兴庆宫与闾阎相参,垣墉浅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上不听。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敇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谓髙、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应。辅国惧,㑹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逰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上皇惊,几坠。高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叱令下马,辅国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诰曰:诸将士各好在。将士皆纳刃再拜万岁。力士又叱辅国与己共执上皇马鞚,侍卫如西内,居甘露殿。辅国帅众而退,所留侍卫兵才尪老数十人,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得留左右。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上又廹于诸将,乃劳之曰:南宫、西内,亦复何殊?卿等恐小人荧惑,防㣲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刑部尚书颜真卿首帅百寮上表,请问上皇起居,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癸丑,敕天下重棱钱皆当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恱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上更选后宫百余人置西内,备洒扫,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然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榖,浸以成疾。上初犹往问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后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闗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及安禄山反,军使成如璆遣其将卫伯玉将千人赴难。既而军地沦入吐蕃,伯玉留屯于陜,累官至右羽林大将军。八月,庚午,以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丁亥,赠谥兴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于荆州,以荆州为江陵府,仍置永平军团练兵三千人,以扼呉、蜀之冲,从节度使吕諲之请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乙未,命子仪出镇邠州,党项遁去。戊申,制子仪统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阳,还定河北。发射生、英武等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寜、泾原诸道蕃汉兵共七万人,皆受子仪节度。制下旬日,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节度使。

十一月,壬辰,泾州破党项, 御史中丞李铣、宋州刺史刘展皆领淮西节度副使。铣贪暴不灋,展刚彊自用,故为其上者多恶之。节度使王仲升先奏铣罪而诛之。时有谣言曰:手执金刀起东方。仲升使监军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彊不受命,姓名应谣䜟,请除之。延恩因说上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茍不去之,恐其为乱。然展方握彊兵,宜以计去之。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上从之,以展为都统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密敇旧都统李峘及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圗之。延恩以制书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陈留参军,数年至刺史,可谓暴贵矣。江淮租赋所出,今之重任,展无勲劳,又非亲贤,一旦恩命宠擢如此,得非有䜛人间之乎?因泣下。延恩惧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为忧,故不次用公,公反以为疑,何哉?展曰:事茍不欺,印节可先得乎!延恩曰:可。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峘印节以授展。展得印节,乃上表谢恩,牒追江淮亲旧,置之心膂,三道官属遣使迎贺,申圗籍相望于道。展悉举宋州兵七千趣广陵。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州县莫知所从。峘引兵度江,与副使润州刺史韦儇、浙西节度使矦令仪屯京口,邓景山将万人屯徐城。展素有威名,御军严整,江、淮人望风畏之。展倍道先期至,使人问景山曰:吾奉诏书赴镇,此何兵也?景山不应。展使人呼于陈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鼔。使其将孙待封、张灋雷击之,景山众溃,与延恩奔夀州。展引兵入广陵,遣其将屈突孝摽将兵三千徇濠、楚王暅将兵四千略淮西,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挿木以塞江口。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洲,多张火鼔,若将趣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峘军闻之,自溃,峘奔宣城。甲午,展陷润州。升州军士万五千人谋应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矦、令仪惧,以后事授兵马使姜昌群,弃城走,昌群遣其将宗犀诣展降。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为润州司马、丹阳军使,使昌群领升州,以从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懐州,百余日乃㧞之,生擒安太清。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兖、郓,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项冦美原、华原、同官,大掠而去。 贼帅郭愔等引诸羌、胡败秦陇防御使韦伦,杀监军使、 兖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李峘之去润州也,副使李蔵用谓峘曰:处人尊位,食

人重禄,临难而逃之,非忠也;以数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险固,不发一矢而弃之,非勇也。失忠与勇,何以事君!蔵用请收余兵,竭力以拒之。峘乃悉以后事授蔵用。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东至苏州,募壮士,得二千人,立栅以拒刘展。展遣其将傅子昻、宗犀攻宣州,宣歙节度使郑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李藏用与展将张景超、孙待封战于郁墅,兵败,奔杭州。景超遂据苏州,待封进陷湖州。展以其将许峄为润州刺史,李可封为常州刺史,扬持璧苏州刺史,待封领湖州事。景超进逼杭州,藏用使其将温晁屯余杭,展以李晃为泗州刺史,宗犀为宣州刺史,传子昻屯南陵,将下江州,徇江西。于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暅陷舒、和、滁、庐等州,所向无不摧靡。聚兵万人,骑三千,横行江淮闲。寿州刺史崔昭发兵拒之,由是暅不得西,止屯庐州。初,上命平卢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邓景山既败,与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众南下。及彭城敇,神功讨展,展闻之,始有惧色,自广陵将兵八千拒之,选精兵二千度淮击神功于都梁山。展败走,至天长,以五百骑据桥拒战,又败,展独与一骑亡度江。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啇胡以千数,城中地穿掘略徧。 是岁,吐蕃陷廓州。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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