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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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7:42
五年
春正月,帝在平阳。庚子,虹霓弥天,三日并照。平东将军宋哲奔江左。李雄使其将李恭、罗寅寇巴东。
二月,刘聪使其将刘畅攻荥阳,太守李距击破之。
三月,琅邪王睿承制改元,称晋王于建康。
夏五月景子,日有蚀之。
秋七月,大旱。司、兾、靑、雍等四州螽蝗,石勒亦竞取百姓禾,时人谓之“胡蝗。”
八月,刘聦使赵固袭衞将军华荟于定颍,遂害之。
冬十一月景子,日有蚀之。刘聦出猎,令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㦸为导,百姓聚而观之,故老或歔欷流涕,聦闻而恶之。聦后因大会,使帝行酒洗爵,反而更衣,又使帝执盖,晋臣在坐者多失声而泣。尚书郎辛賔抱帝恸哭,为聦所害。
十二月戊戌,帝遇弑,崩于平阳,时年十八。帝之继皇统也,属永嘉之乱,天下崩离,长安城中戸不盈百,墙宇穨毁,蒿棘成林。朝廷无车马章服,唯桑版署号而已。众唯一旅,公私有车四乘,器械多阙,运馈不继。巨猾滔天,帝京危急,诸侯无释位之志,征镇阙勤王之举,故君臣窘迫,以至杀辱云。
史臣曰:昔炎晖杪暮,英雄多假于宗室;金德韬华,顚沛共推于怀愍。樊阳寂寥,兵车靡会,岂力不足而情有余乎?喋喋遗萌,苟存其主,譬彼诗人,爱其棠树。夫有非常之事,而无非常之功,详观发迹,用非天启,是以舆棺齿劎,可得而言焉。于时五岳三涂,并皆沦寇,龙川、牛首,故以立君。股肱非挑战之秋,刘石有滔天之势,疗饥中断,婴戈外绝,两京沦狄,再驾徂戎,周王陨首于骊峰,衞公亡肝于淇上,思为一郡,其可得乎!干寳有言曰:昔髙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应时而仕,值魏太祖创基之初,筹划军国,嘉谋屡中,遂服舆轸,驱驰三世。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寛绰以容纳;行任数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故贤愚咸怀,大小毕力。尔乃取邓艾于农?,引州泰于行役,委以文武,各善其事。故能西禽孟达,东举公孙,内夷曹爽,外袭王凌。神略独断,征伐四克,维御群后,大权在巳。于是百姓与能,大象始构。
世宗承基,太祖继业,玄丰乱内,钦诞寇外,譛谋虽密,而在机必兆;淮浦再扰,而许洛不震。咸黜异图,用融前烈。然后推毂钟邓,长驱庸蜀,三关电扫,刘禅入臣。天符人事,于是信矣。始当非常之礼,终受备物之锡。至于世祖,遂享皇极。仁以厚下,俭以足用,和而不弛,寛而能断,故民咏惟新,四海恱劝矣。聿修祖宗之志,思辑战国之苦,腹心不同,公卿异议,而独纳羊祜之策,杖王杜之决,役不二时,江湘来同,掩唐虞之旧域,班正朔于八荒,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牛马被野,余粮委亩,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吏奉其法,民乐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乾,而杨骏被诛,母后废黜。寻以二公楚王之变,宗子无维城之助,师尹无具瞻之贵,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号,而有免官之谣。民不见德,惟乱是闻,朝为伊周,夕成桀蹠。善恶䧟于成败,毁誉恊于世利。内外混淆,庶官失才,名实反错,天纲解纽。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无钧石之镇,关内无结草之固。李辰、石冰倾之于荆扬,元海、王弥挠之于靑兾,戎羯称制,二帝失尊,何哉?树立失权,托付非才,四维不张,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作法于治,其弊犹乱;作法于乱,谁能救之?彼元海者,离石之将兵都尉,王弥者,靑州之散吏也。盖皆弓马之士,驱走之人,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新起之寇,乌合之众,非吴蜀之敌也。脱耒为兵,裂裳为旗,非战国之器也;自下逆上,非邻国之势也。然而扰天下如驱群羊,举二都如拾遗芥,将相王侯连颈以受戮,后嫔妃主虏辱于戎卒,岂不哀哉!天下,大器也;群生,重畜也。爱恶相攻,利害相夺,其势常也。若积水于防,燎火于原,未甞暂静也。器大者不可以小道治;势重者不可以争竞扰。古先哲王知其然也,是以扞其大患,御其大灾。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巳,而不谓浚巳以生也,是以感而应之,悦而归之,如晨风之郁北林,龙鱼之趣薮泽也。然后设礼文以理之,断刑罚以威之,谨好恶以示之,审祸福以喻之,求明察以官之,尊慈爱以固之。故众知向方,皆乐其生而哀其死,悦其教而安其俗。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廉耻笃于家闾,邪僻消于胷怀。故其民有见其危以授命,而不求生以害义,又况可奋臂大呼,聚之以干纪作乱乎!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理节则不乱,胶结则不迁。是以昔之有天下者之所以长乆也。夫岂无僻王,頼道德典刑以维持之也。
昔周之兴也,后稷生于姜嫄,而天命昭显,文武之功起于后稷。至于公刘,遭夏人之乱,去邰之豳,身服厥劳。至于太王,为戎翟所逼,而不忍百姓之命,杖策而去之,故从之者如归市。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五倍其初。至于王季,能貊其德音。至于文王,而惟新其命。由此观之,周家世积忠厚,仁及草木,内隆九族,外尊事黄耇,以成其福禄者也。而其妃后躬行四教,尊敬师傅,服澣濯之衣,修烦辱之事,化天下以成妇道。是以汉濵之女,守絜白之志,中林之士,有纯一之德,始于忧勤,终于逸乐。以三圣之知,伐独夫之纣,犹正其名教曰逆取顺守。及周公遭变,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者,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事也。故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六王而武始居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故其积基树夲,经纬礼俗,节理人情,恤隐民事,如此之纒緜也。
今晋之兴也,功烈于百王,事捷于三代。宣景遭多难之时,诛庶孽以便事,不及修公刘、大王之仁也。受遗辅政,屡遇废置,故齐王不明,不获思庸于亳;髙贵冲人,不得复子明辟也。二祖逼禅代之期,不暇待参分八百之会也。是其创基立夲,异于先代者也。加以朝寡纯德之人,郷乏不贰之老,风俗滛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髙而笑勤恪。是以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皆谓之俗吏。其倚杖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若夫文王日旰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盖共嗤黜以为灰尘矣。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涂。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而执钧当轴之士,身兼官以十数,大极其尊,小录其要。而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子真著崇让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妇女庄栉织纴皆取成于婢仆,未尝知女工丝枲之业,中馈洒食之事也。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故皆不耻滛佚之过,不拘妬忌之恶,父兄不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又况责之闻四教于古,修贞顺于今,以辅佐君子者哉!礼法刑政于此大坏,如水斯积而决其隄防,如火斯蓄而离其薪燎也。国之将亡,夲必先顚,其此之谓乎!
故观阮籍之行,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也。察庾纯、贾充之争,而见师尹之多僻;考平吴之功,而知将帅之不让;思郭钦之谋,而寤戎狄有衅;览傅玄、刘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钱神之论,而覩宠赂之彰。民风国势如此,虽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见之于祭祀,季札必得之于声乐,范燮必为之请死,贾谊必为之痛哭,又况我惠帝以放荡之德临之哉!怀帝承乱得位,羁于彊臣;愍帝奔播之后,徒厕其虚名。天下之政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取之矣。淳耀之烈未渝,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
賛曰:怀佩玉玺,愍居黄屋。鼇坠三山,鲸吞九服。獯入金商,穹居未央。圜颅尽仆,方趾咸僵。大夫反首,徙我平阳。主忧臣哭,于何不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