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状元孟子传卷第十九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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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20:16

张状元孟子传卷第十九

皇朝太师崇国文忠公、临安府盐官张 九成子韶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昔子贡问士于孔子,其对凡有三等,而其最下者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言必信,行必果,谓之小人,则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之为大人可知矣。此孟子推孔子之意而为此说也。然使学者鄙言必信,行必果为小人,自好者将无所适从,而奸人者将假此言以济其诞罔滑?之欲矣。此孟子所以増惟义所在一句,而指其归路也,其意盖可知矣。何谓义?孟子甞曰:义,人路也。是可行者谓之义,而不可行者不得谓之义也。且孔子不以言为信,而以义为信,如与蒲人盟,不适卫而卒适卫,且曰要盟,神弗听。岂非不以言为信,而以义为信乎?孔子不以行为果,而以义为果。如自衞而西,将见赵简子,至于河,闻窦鸣犊、舜华死,乃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岂非不以行为果,而以义为果乎?不问言行之信果,而一以义断之,其比夫硁硁者,固相逺矣。兹所以谓之大人也。余甞攷孟子之书,其论大人者凡数处,如所谓有大人之事,所谓大人能格君心之非,又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今又曰大人惟义所在,又曰养其大者为大人,统而言之。?言所见者大。而不区区以求名也。若夫或劳力以取名。或直諌以取名。或设数以取名。或偏执以取名。或徧物以取名。?非孟子之学也。是何小丈夫之所为乎。学者明乎此。则知大人之所在矣。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赤子不辨善恶。不知是非。喜怒哀乐未甞当道。大人何取于此哉。余切深原之。其喜怒哀乐虽未必中节。然?真而非伪。况大人之学。以思为主。先立乎其大者。喜怒哀乐?中节。而又不失其真心。此所以为贵乎。夫作伪之人。终不足以动人。故强怒者虽严不威,强?者虽亲不和。若夫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而和,赤子之真,其近于是乎?大人不失者在此尔。惟赤子之真也,故见之者无不怜爱。而水火在前,虎豹在侧,?不足动其心,则以其真,故有畏惧猜疑之心。人以其真,亦无畏惧猜疑之意。大人体此,故至于是邦,必闻其政,而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则以夫大人之道甚大,而又以真在其间,故其功用如此也。若夫不知大人之学,而徒有赤子之心,是亦愚人而巳矣。学者不可不思。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生者,人之所甚恱,死者,人之所甚恶。于人之所甚恱者,加意焉,不足道也。于人之所甚恶而加意者,则其人之所存可知矣。且夫人之将死也,其气一緫,其形百变。病之深者,耳目口鼻,手足声音,一切反常,其可畏可恶之熊,岂形容所能尽哉?至于既死之后,形体可惧,臭秽难闻,神灵所凭,影响犹在,使人毛发森竦,心志惴栗,急走疾避者,亦人之常情也。至于此时,乃独加意不负于??中,其可谓不负于天地鬼神矣。惟不负杵臼之托,乃能立赵氏之孤。不负武帝之托,乃能拥昭立宣,为社稷之臣。不负先主之托,乃能抗司马懿为三国之忠臣。盖于死者如此,是不欺其心也。不欺其心,则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矣。使天下无事则巳,使天下而有事,非不自欺者,其谁足以当之。孟子观之,乃于人之所难处以观之,而判然号于天下曰:惟斯人可以当大事。非深见此理,能如是乎?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此章如孔子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七十而纵心所欲不逾矩同。盖孟子自述其所学也,不敢以此自处,故泛论之。傥非深入其中,安能如视青黄黼黻角亢氐房明白如此哉。请试言之。夫善观水者,必穷其源,得其源则委流可知矣。善择木者,必穷其本,知其本则枝叶?可知矣。溯流而上,经历?山而不止,源斯见焉。㳂叶而下,斸掘土膏而不止,本斯见焉。是则君子之于学,非深造之,其能得其本源乎。故口耳之传,不若见闻之亲;见闻之亲,不若心术所体为切也。昔之君子,由治天下而造之,而知其本于治国;由治国而造之,而知其本于齐家;由齐家而造之,知其本于一身;由修身而造之,知其本于一心;由一心而造,乃知其本于诚意;由诚意而造,乃知其本于致知;由致知而造,乃知其本于格物。所谓格物者,穷理之谓也。一念之微,万事之众,万物之多,?理也。惟深造者,自天下之本,溯流㳂叶,进进不巳,而造极于格物。是故于一念之微,一事之间,一物之上,无不原其始而究其终,察其微而验其著,通其一而行其万,则又收万以归一,又旋著以观微,又攷终而要始。往来不穷,运用不巳。此深造之学也。夫如是,则心即理。理即心,内而一念。外而万事,微而万物。?㑹归在此。出入在此。非师友所传,非口耳所及,非见闻所到。当几自见,随事自明,岂他人能知哉。此所谓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异端不能揺,暴行不能动,死生贫富,贵贱忧乐,通而为一,随所寓而安焉,此居之安也。居之安,则见出乎众人而常若迂阔,识超乎几外,而常若大早,既而利害皎然,是非卓然于千载之后,亿万数千里之外,无一毫与其言不合者,此资之深也。资之深,则纵横理也,予夺理也,动容周旋理也,顚沛造次理也,仰观俯察,逺取近取,理也。以至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亦理也。萧萧马鸣,悠悠斾旌,无一而非理者。傥非深造自得,渠能进于此地乎?惟孟子所学如此,所以能禽兽杨、墨,妾妇,仪秦、夷、许子,而貉白圭、蚓陈仲而死成括,则以其深造自得,故议论可以超然出于当丗之上。乃于兵革扰攘、权谋诡诈中,而独拳拳欲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民不饥不寒,不转徙于沟壑,以扫弊陋之习,而开此昬蒙之流也。奈何时不我与,天未兴斯,姑留此学以惠后进耳,可胜叹哉!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圣人以心术之微,尽散于礼、乐、射、御、书数中,而不明言其故。盖名数则可以口讲而指画,至于精微,非心自得之不可也。使上智之资,由名数而造精微之本,而中下之流,亦安于名数,而为寡过之士。此圣王之道,所以独髙千古,而异端之学,所以一得其志,必能渎乱天下也。然而使士大夫不学则巳,学则当造精微之本。学而不到精微,虽博物及于台骀实沈,说?古至万数千言,谓之博学详说则可也。谓之圣王之道则不可。古之君子。所以治诗书礼乐之术。而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河渠沟洫。茫昧变怪。无不探其原而溯其流。极其数而攷其变。大则为图谍以著其象。小则分门户以括其遗。事事辨其所由。物物明其所用。纎悉毕具。小大靡遗。其博学详说如此者,盖将以反说约也。何谓约?即吾所谓精微者是也。且以六艺观之,礼中伦,乐中节,射中鹄,御中规矩,书穷八法,数研九九。?,约也。其名数散为六艺,其精微在吾一心。夫经礼三百,曲礼三千,钟鼓管箫之制,竽笙琴瑟之声,逐禽左鸣和鸾,其数为至繁;形声意义,亿百千万,其事为甚众。非博学以攷其由,详说以彻其故,则虚无荒唐,何足以御天下之变哉?然而岂徒为此诵数之学哉?意亦有所主也。故学礼学乐,则体其所以中伦、中的者何;学射学御,则体其所以中鹄、中规矩者何;学书学数,则体其所以穷八法、研九九者何?其意以精微为主,而以愽学详说为所入之路耳。夫然,故一艺之约既彻,则六艺之用?通。以其用处发之于治水,则排淮泗、驱龙蛇而见禹之心;发之于朝廷,则驱飞廉、驱虎豹,而见周公之心;发之于春秋,则翚去公子麇不书弑,而见孔子之心;发之于战国,则息邪说、拒诐行,而见孟子之心。乃知圣王之学以精微为主,而以博学详说为所由之路耳。是以子夏指洒扫为君子之道,而孔子以郊社禘甞为治天下之道,指蜡为仁之至,义之尽,指馂为道路州巷之逹者,?于博学详说中指其约也。若夫学为盘辟纪其铿锵,羿分其弓,艮舍其䇿,则不能以相通者,又何足以论反说约之道哉?孟子指易牛为王者之心,指蔂梩为诚之见,指事亲为仁,指从兄为义,指好色、好货、好勇为大王、公刘、文王、武王者,则以学到精微,故无所往而不在也。学乎学平,其可不以约为主耶?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末之有也。

善一也,在乎用之如何耳。用以服人,小人也,霸者之所为也;用以养人,君子也,王者之所为也。令燕修召公之政,岂曰不善,而假此以伐山戎?责楚不贡包茅,亦岂不善,而假此以袭蔡。大搜示之礼,伐原示之信。晋文之善也,而假此在一战而霸耳。是其所以为善者,意在用以服人,岂非可鄙哉?故斉桓末年,叛者九国,晋文?死,秦巳伐郑,是?区区以善服人,谁肯服乎?葛伯放而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人遗之牛羊,葛伯杀之不以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其仁厚如此。文王雝雝在宫,肃肃在庙,而其化之行,至江汉游女,无思犯礼伐条,妇人勉夫以正,以善养人,乃至于此。三代圣王既以善自养其身,又推之于天下国家,夏曰校,商曰序,周曰庠,聚秀艾于其中,以诗书礼乐教之以孝弟睦婣收之,而命郷论秀,命司徒论秀,升于司徒者,不征于郷,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而又闾师、族师、比长书其德行道艺,书其孝弟睦婣。有学者。郷大夫又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而受之。其不率教者,则小胥、大胥以告耆老,?朝于庠,习射尚功,习郷尚齿,以警之。不变,移之左,又不变,移之右,又不变,然后屏之逺方,委曲周旋如此,此?以善养人之道也。所以周家卜丗三十,卜年八百,则以其规摹逺大,蔼然有仁人慈父爱母之心,此天下所以心服之也。与夫设心促迫,急于得利,假仁义以济其奸,若齐桓、晋文者,岂可同时语哉!孟子之见如此,而欲合战国之君,宜乎其为迂阔也,惜哉。孟子曰:言无不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不祥之人,凶人也。何以知其为凶人?顚倒是非,变乱白黒,腾播若南箕,缉织若贝锦,营营其杂乱,趯趯其善走,徒事唇脗,而其言一无实迹者,是所谓凶人也。平时暇日,其言无实而无害君子心者,巳可知其为凶人。至于为凶人之实者,则又有在焉,蔽贤者是也。若李林甫误严挺之、卢?䧟陆贽是矣。孟子亲受臧仓,所毁如仓者,岂非不祥人哉。天生贤者,仁义礼智所从出者也。使在朝廷,则福及天下,在一郡则福及一郡,在一邑则福及一邑。而乃彼故欲蔽之,使不得福被生民,岂非妖怪不祥之物乎。夫狐狸夜号,鸱枭晨啸,䑕舞地孽,?,不祥物也,人见之者,必唾骂以厌之。如是则祸患亦所不免。况不祥之人,而使在人主之侧,破国亡家之兆,盖见于此矣。流放窜殛,使与魑魅为伍,正圣王所以清朝廷而福天下也。然则孟子目蔽贤者为不祥,岂非意出于此乎?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舎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余读此一章。乃知圣贤观六经之道矣。夫六经,明天下之理者也。使吾自格物之学。穷天下之理。小大不遗。幽显?彻。内外一致。则六经之言。?吾胷中所欲言者耳。随吾意之所在。取以用之。或断章而取义,或逆志而忘辞,何所不可。?百丗而不慙,蔽天地而不耻,质鬼神而无疑,俟圣人而不惑。如一人有庆,兆民頼之。本非爱敬事,吾取以证天子之孝。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本非诸侯事,吾取以证诸侯之孝。或论云汉之诗,或黜武成之书,惟如是,然后见其造理深逺,去取在我,而六经之道通矣。何以知之?如仲尼言水哉水哉,而不明言其故,未知圣人之意果出于何意。如江汉以濯之,以言其清明也;沧浪之水,以言其自取也;逝者如斯,以言其迅速也;必观其澜,以言其广大也。恶知孔子所谓水哉之意,不出于此数义,而孟子遽然断之曰: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未明格物之学者,遽为此答,则为罔圣深造天下之理者。予夺抑扬,进退去取,亦安有不可者?故吾意之所在,理之所在也,圣人之所在也。意在清明,则指此水为清明,意在自取,则指此水为自取,意在迅速,则指此水为迅速,意在广大,则指此水为广大也。水哉水哉,吾意欲论其本,则判孔子之意在本,有何不可哉。既指此意为本矣,故极言为本之说。所以言原泉混混,昼夜之不舎,盈科而乃进,卒归于四海也。夫江之原自岷山,河之原自昆仑,淮之原自桐栢,原者其本也。探其所出,可以泛觞耳。惟其本在于此,故滔滔轧轧,与天地同流,日月俱运,昼夜不息。在沱为沱,在澧为澧,在汇为汇,卒之东归于海而后巳。亦犹君子格物之学,自致知而充之。以格物。以知至。以诚意。以正心。以修身。以齐家。以治国。以平天下而后巳。则以其知本之所自而充之。故其极乃如是之大也。江河之水如此。至潢潦之水。因七八月之雨而集。本无根原也。一时汪洋。不辨牛马。亦可恱矣。然流未终日。扫不见踪迹,亦犹小人口耳之学,本非心得,见闻之传,本非力行,一时眩惑流俗,名声暴起。如黄允以豪桀自置,使公?问疾,王臣坐门,可谓盛矣。未几而隐恶彰闻,向非符融识之,其乱天下也必矣。如羊祜于王衍盛时,知其必乱天下,苍生卒下拜于石勒。如?冰于殷浩盛时,乃以谓当束之髙阁,未几卒有丧师之丑,以是声闻过情者??学无其本也,是以君子耻之。如商驺、苏、张軰一时盛名,使人君尊礼如此,而所学不正,事业可鄙,为千古罪人。孟子力言有本者如是,岂非为此数軰而为此说哉。士大夫学问。宜自知所择矣。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此章言舜无私欲。惟天理而巳矣。天理者、仁义也。仁义既明。则以此明庻物。知禽兽之所以禽兽。以此察人伦,知人伦之所以人伦。夫人与禽兽相去几何?耳目口鼻、好恶嗜欲,一切无异。其所以异者,特有仁义礼智见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耳。徇人欲则为禽兽,守天理则为人伦。人心何所不有?人欲,天理之所推焉者也。庶民去天理而堕人欲,所以有禽兽之行。君子存天理而忘人欲,所以造人伦之至。舜人欲都亡,天理昭灼,知如是而为人欲,所以明庻物之微;知如是而为天理,所以察人伦之大。夫所以能如此者,以由天理而行也。舜即天理,非舜之外复有天理也。天理居则为仁,由则为义,运用在我,庶物之沦胥,人伦之中正,仁义?得以知之?使舜在此,仁义在彼,是舜与仁义终不相合也。其不相合,则有物间之矣。有物间之,则行仁义,而非由仁义行也。夫仁义我所固有也,居此则谓之仁,由此则谓之义。今仁义在彼,则是我堕人欲中矣。堕人欲中,所向?暗,安能如舜明庶物而察人伦乎?孟子所以言庶民去之以堕禽兽,君子存之以正人伦。舜能明禽兽而察人伦者,其何术哉?昌言以断之曰:以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故也。呜呼!一心之微,其可不慎!稍堕人欲,即为禽兽;一明天理,即是人伦。君子所以慎其独者,则以毫?之差,而邪正如此之相辽也。呜呼,其危哉!张状元孟子传卷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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