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五十五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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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10

唐纪五十五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上

元和七年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乗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㑹一失,悔之无及。吉甫素与枢宻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癸夘,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柰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陜,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上欲且除留后,绛曰:兴㳟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上从之。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寛曰恽,察曰悰,寰曰忻,寮曰悟,审曰恪。 李绛又言:魏博五十余年不霑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緍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柰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収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緍而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緍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徧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季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度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师道惧,不敢动。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懐谏于京师。辛巳,以懐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之。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収榖四千余万斛,歳省度支钱二十余万緍,边防頼之。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有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上曰:诚如卿言。 是歳,吐蕃宼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䇿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吐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宼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比其得报,虏去逺矣。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如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宼矣。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既而神䇿军骄恣日久,不乐?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八年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融,兴之兄,兴㓜孤,融长养而教之。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及矣。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 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辛未,德舆罢守本官。 辛夘,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于頔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宻使梁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頔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久之,正言诈渐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事觉,頔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合门以无印引,不受,日暮方归,明日复至。丁酉,頔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贬官,僮奴死者数人。敏至秦岭而死,事连僧鍳虚。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不可。上遣中使诣台宣㫖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存诚对曰:陛下必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上嘉而从之。三月,丙辰,杖杀鍳虚,没其所有之财。 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夏六月,大水,上以为隂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 秋七月辛酉,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时受降城为河所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地。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柰何舍万代永安之䇿,徇一时省费之便乎?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逺,烽候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及城使周懐义奏利害,与绛、坦同,上卒用吉甫,䇿以受降城骑士?天德军。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縁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余称是,故绛言及之。上惊曰:边兵乃如是其虚邪!卿曹当加按阅。㑹绛罢相而止。 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神䇿军。 丁未,辰、溆州贼张伯靖请降。九月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 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常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虏知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冦不暇。 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栁谷西击吐蕃。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千骑至䴙鹈泉,边军戒严。 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进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至鸣沙,遵宪屋处,而士卒暴露,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卷甲而还。庚寅,夜,焚门,攻进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进贤奔静边军。 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上以妃门宗彊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托以歳时禁忌,竟不许。 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寛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事。骆朝寛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 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

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者,必曰朋党。何则?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故也。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此皆群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谓之非党邪?

九年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㑹张煦于善羊栅。乙亥,煦入单于都护府,诛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甲午,骆朝寛坐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 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夘,罢为礼部尚书。初,上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䇿中尉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天寳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寳应以来,因循遂废。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䇿屯兵九千以实之。先是,回鹘屡请昏,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为:回鹘凶彊,不可无备;淮西穷蹙,事要经营。今江淮大县,歳所入赋有二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回鹘若得许昏,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今既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万一北边有惊,则淮西遗丑复延歳月之命矣。傥虏骑南牧,国家非歩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借使一歳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上不听。 乙丑,桂王纶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弘靖,延赏之子也。 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壻也。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壻郁,我反不及邪!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勲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尚歧阳公主。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八月,癸巳,成昏。公主有贤行,杜氏大族,尊行不趐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余年,人未尝以丝髪闲指为贵骄。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 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呉少阳薨。少阳在蔡州,隂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䘮,以病闻,自领军务。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㑹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顺,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㣧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懐汝节度使,徙理汝州。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军都知兵马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通,彰之子也。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呉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䇿告李吉甫,请讨之。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淮西宿将董重质,呉,少诚之壻也,元济以为谋主。 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后难图矣。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呉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为东都留守。 党项宼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

十年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弘镇宣武十余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王锷加同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意。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呉、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 呉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己亥,制削元济官

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余里,驰入唐州而守之。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诏鄂岳观察使栁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呉元济。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即奏请自行,许之。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櫜鞬迎之,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䘮厚给之,妻滛泆者,沈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故每战皆㨗。公绰所乗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竟杀之。 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逺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逺。永州司马栁宗元为栁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欲请于朝,愿以栁易播、㑹。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明日,禹锡改连州刺史。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宇之制,相髙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大夏既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传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逺者,是不知相道者也。又作种树郭槖驼:传曰:槖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或问之,对曰:槖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它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其肤以验其生枯,揺其本以观其踈宻,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雠之,故不我若也。为政亦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旦暮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凡病且怠,职此故也。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 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呉元济。 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呉元济遣使求救于?郓、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师道素养刺客,姧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今河隂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竒也。师道从之。自是所在盗贼窃发。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隂转运院,杀伤十余人,烧钱帛三十余万缗匹,榖二万余斛,于是人情恇惧,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 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上悦。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羇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逺,劳费倍多。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鬭,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若令召募,立可成军,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猬毛。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李师道所养客说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賛之也,请宻往刺之。元衡死,则它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呉元济游说,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六月,癸夘,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走。贼执元衡,马行十余歩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坠沟中,度氊㡌厚,得不死。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朝士未晓,不敢出门,上或御殿。久之,朝班犹未齐,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故捕贼者不敢甚急。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緍,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庚戌,神䇿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寮,议其罪。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姧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甲子,上召度入对。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䟦扈者,将视此为髙下,不可中止。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宼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母,委以家事,母卒,光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籥,籍财物归于其姒,光进反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因相持而泣。 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攻讨之期,更俟后命。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已烹牛飨士。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廹。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頼以安。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髙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元膺设重购以捕贼。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闲,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圆净时年八十余,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圆净骂曰:䑕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党与死者凡数千人,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元膺宻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元膺上言:近日藩镇䟦扈不臣,有可容贷者。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上以为然。而方讨呉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禆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呉元济。绶无它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余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覉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然战士数万,皆弃家逺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娯悦乎?因流涕,座者皆泣。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髙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卷,请施行。从之。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乃听至贝州。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庚戌,东都奏盗焚栢崖仓。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李光颜、乌重㣧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盗焚㐮州佛寺,军储,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僃火。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诏发振武兵二千㑹义武军以讨王承宗。 己丑,吐蕃欵陇州塞,请互市,许之。 ?呉少阳闻信州人呉武陵名,邀以为賔友,武陵不答。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歩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余级,逐北至平隂而还。愿,晟之子也。 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 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

承宗。上欲许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十一年春正月己巳,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乙亥,幽州节度使刘緫奏败成德兵,㧞武强,斩首千余级。 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俛各解职守本官。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俛以警其余。徽,呉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愽、昭义六道进讨。韦贯之屡请先取呉、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朱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故也。上不听。甲申,盗断建陵门㦸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賛普卒,新賛普可黎可足立。 乙巳,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逢吉,玄道之曾孙也。 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余级。 南诏劝龙晟滛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劝利德嵯巅,赐姓䝉氏,谓之大容。容,蛮言兄也。己未,刘緫破成德兵,斩首千余级。 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行至邓州,闻萧俛、钱徽贬官,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 辛酉,魏愽奏败成德兵,㧞其固城。乙丑,又奏㧞其鵶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冡宰。 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㧞?山。己夘,唐、邓节度使髙霞寓奏败淮西兵于朗山,斩首千余级,焚二栅。 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 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㣧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 辛亥,司农卿皇甫鏄以兼中承权判度支,鏄始以聚歛得幸。 乙夘,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  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余人。镐,瑊之子也。 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㣧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二千余级。六月,甲辰,髙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髙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传。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余人,捕虏千余人。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余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髙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左补阙张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余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 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 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㑹曹。朗,及之子也。 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 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外郎韦处厚等皆为逺州刺史。张宿䜛之,以为贯之之党也。顗,见素之孙;处厚,夐之九世孙也。 乙酉,李光颜、乌重㣧奏㧞呉元济陵云栅。丁亥,光颜又奏㧞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㧞六栅。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冦。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賔蛮等州。 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緫同平章事。 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括锷家财。裴度諌曰:王锷既?,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上遽止使者。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 庚子,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公绰、?赴府,有神䇿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明日,入对延英,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对曰:陛下不以臣无似,使待罪京兆。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下诏命,非独慢臣也。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䇿军将也。上曰:何不奏?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上曰:谁当奏者?对曰:本军当奏。若死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在坊内,左右廵使当奏。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巳,命知枢宻梁守谦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辛夘,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余级。 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余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揺㑹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呉元济境。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隋、邓节度使。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杨子院米自淮隂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余緍。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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