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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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8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
神功元年正月己亥朔,太后享通天宫。 突厥黙啜寇灵州,以许钦明自随。钦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醤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选良将,引精兵夜袭虏营,而城中无谕其意者。 箕州刺史刘思礼学相人于术士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当歴箕州,位至太师。思礼念太师人臣极贵,非佐命无以致之,乃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隂结朝士,托相术,许人富贵,俟其意悦,因说以綦连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贵。鳯阁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礼为箕州刺史。明堂尉河南吉顼闻其谋,以告合宫尉来俊臣,使上变告之。太后使河内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礼广引朝士,许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于是思礼引鳯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竒、给事中周譒及王勮兄泾州刺史勔、弟监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内名士,穷楚毒以成其狱。壬戌,皆族诛之。亲旧连坐流窜者千余人。初,懿宗寛思礼于外,使诬引诸人,诸人既诛,然后收思礼,思礼始悔之。懿宗自天授以来,太后数使之鞫狱,喜诬䧟人,时人以为周、来之亚。来俊臣欲擅其功,复罗告吉顼。顼上变,得召见,仅免。俊臣由是复用,而顼亦以此得进。俊臣党人罗告司刑府史樊惎谋反,诛之。惎子讼寃于朝堂,无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刘如璿见之,窃叹而泣。俊臣奏如璿党恶逆,下狱,处以绞刑,制流瀼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行成之族孙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荐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复荐易之,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朱粉,衣锦绣。昌宗累迁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拜其母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赏赐不可胜纪。仍勅鳯阁侍郎李逈秀为臧氏私夫。逈秀,大亮之族孙也。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晋卿皆?易之门庭,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 癸亥,突厥黙啜寇胜州,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破之。 甲子,以原州司马娄师徳守鳯阁侍郎、同平章事。 春,三月,戊申,清边道揔管王孝杰、苏宏晖等将兵十七万与孙万荣战于东硖石谷,唐兵大败,孝杰死之。孝杰遇契丹,帅精兵为前锋,力战,契丹引退,孝杰追之,行背悬崕,契丹回兵薄之,宏晖先遁,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管记洛阳张说驰奏其事,太后赠孝杰官爵,遣使斩宏晖以徇。使者未至,宏晖以立功得免。武攸宜军渔阳,闻孝杰等败没,军中震恐,不敢进。契丹乘胜寇幽州,攻䧟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将撃之,不克。 阎知㣲、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黙啜为可汗,知㣲中道遇黙啜使者,輙与之绯袍银帯,且上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归道上言:突厥背诞积年,方今悔过,宜待圣恩寛宥。今知㣲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太后然之。知㣲见黙啜,舞蹈吮其靴鼻,归道长揖不拜。黙啜囚归道,将杀之,归道辞色不挠,责其无厌,为陈祸福。阿波逹干元珍曰:大国使者,不可杀也。黙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处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至是,黙啜求六州降户及单于都䕶府之地并榖种、缯帛、农器,鐡太后不许。黙啜怒,言辞悖慢,姚璹、杨再思以契丹未平,请依黙啜所求,给之。麟䑓少监、知鳯阁侍郎賛皇李峤曰: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璹、再思固请与之,乃悉驱六州降戸数千帐以与黙啜,并给榖种四万斛,杂彩五万叚、农器三千事,鐡数万斤,并许其昬。黙啜由是益彊田。归道始得还,与阎知㣲争论于太后前。归道以为黙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知㣲以为和亲必可保。
夏,四月,铸九鼎成,徙置通天宫。豫州鼎髙丈八尺,受千八百石;余州髙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圗山川物产于其上,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余斤。太后欲以黄金千两涂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贵于天质自然。且臣观其五采,焕炳相杂,不待金色以为炫燿。太后从之,自?武门曵入,令宰相、诸王帅南北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曵之。 前益州长史王及善已致仕,㑹契丹作乱,山东不安,起为滑州刺史。太后召见,问以朝廷得失,及善陈治乱之要十余条。太后曰:外州末事,此为根本,卿不可出。癸酉,留为内史。 癸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揔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宻将兵击契丹。五月,癸夘,又以娄师徳为清边道副大揔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咤忠义为前军揔管,将兵一十万撃契丹。先是,有朱前疑者上书云:臣梦陛下夀满八百。即拜拾遗。又自言梦陛下髪白再?,齿落更生。迁驾部郎中。出使还,上书云:闻嵩山呼万岁。赐以绯筭袋,时未五品,于绿衫上佩之。㑹发兵讨契丹,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前疑买马输之,屡抗表求进阶。太后恶其贪鄙,六月,乙丑,敕还其马,斥归田里。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羙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昬,武承嗣借以教诸姫,遂留不还。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之。 司仆少卿来俊臣倚势贪淫,士民妻妾有羙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罗告其罪,矫称敕以取其妻,前后罗织诛人不可胜计。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监察御史李昭徳素恶俊臣,又尝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二人共诬昭徳谋反下狱。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繋狱,有司处以极刑。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揺朝廷。太后游苑中,吉顼执辔,太后问以外事,对曰:外人唯怪来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之。顼曰:于安逺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贿如山,寃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丁卯,昭徳、俊臣同弃市。时人无不痛眧徳而快俊臣,仇家争噉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蹋成泥。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凖法籍没其家。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俊臣以告綦连耀功,赏奴婢十人。俊臣阅司农婢,无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欲得以为赏口,乃使人诬告斛瑟罗反。诸酋长诣阙,割耳?面,讼寃者数千人。㑹俊臣诛,乃得免。俊臣方用事,选司受其属请不次除官者,每铨数百人。俊臣败,侍郎皆自首。太后责之,对曰:臣负陛下死罪。臣乱国家法,罪止一身。违俊臣语,立见灭族。太后乃赦之。上林令侯敏素謟事俊臣,其妻董氏谏之曰:俊臣国贼,指日将败,君宜远之。敏从之。俊臣怒,出为武龙令。敏欲不徃,妻曰:速去勿留。俊臣败,其党皆流岭南,敏独得免。太后徴于安远为尚食奉御,擢吉顼为右肃政中丞, 以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武懿宗军至赵州,闻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惧,欲南遁。或曰: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撃之,可有大功。懿宗不从,退据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契丹遂屠赵州。甲午,孙万荣为奴所杀。万荣之破王孝杰也,于栁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寃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恐突厥黙啜袭其后,遣五人至黒沙,语黙啜曰:我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众,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三人先至,黙啜喜,赐以绯袍。二人后至,黙啜怒其稽缓,将杀之,二人曰:请一言而死。黙啜问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黙啜乃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使为郷导,发兵取契丹新城,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使乙寃羽驰报万荣。时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军中闻之,忷惧。奚人叛万荣,神兵道揔管杨?基撃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万荣军大溃,帅轻骑数千东走,前军揔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将安之乎!奴斩其首以降,枭之四方馆门,其余众及奚、霫皆降于突厥。 戊子,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鳯阁鸾䑓三品。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徳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懿宗所至残酷,民有为契丹所胁从复来归者,懿宗皆以为反,生刳取其胆。先是,何阿小嗜杀人,河北人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秋七月丁酉,昆明内附。置窦州。 武承嗣、武三思并罢政事。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武懿宗奏河北百姓从贼者,请尽族之。左拾遗王求礼庭折之曰:此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茍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懿宗拥彊兵数十万,望风退走,贼徒滋蔓,又欲移罪于草野诖误之人,为臣不忠,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懿宗不能对。司刑卿杜景俭亦奏:此皆胁从之人,请悉原之。太后从之。八月,丙戌,纳言姚璹坐事左迁益州长史,以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鳯阁鸾台三品。 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庚戌,娄师徳守纳言。 甲寅,太后谓侍臣曰: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国有常法,朕安敢违。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寃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死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为功。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揺!所问者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頼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若㣲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䧟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言,深合朕心。赐元崇钱千缗。时人多为魏元忠讼寃者。太后复召为肃政中丞。元忠前后坐弃市流窜者四。尝侍宴,太后问曰:卿徃者数负谤,何也?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安所避之! 冬,闰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䑓侍郎,司刑卿杜景俭为鳯阁侍郎,并同平章事。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畧之外,故东距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羙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远裔,皆国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茍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致天下溃叛。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今闗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徴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揺,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朱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也。窃谓宜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委之四镇,继髙氏绝国,使守安东,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使夷狄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校长短哉!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远斥?,聚资粮,待其自致,然后撃之。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寇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则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撃而服矣。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鳯阁舍人李峤知天官选事,始置员外官数千人。 先是,历官以是月为正月,以腊月为闰。太后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制,以为去晦仍见月,有爽天经,可以今月为闰月,来月为正月。
圣历元年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后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夏官侍郎宗楚客罢政事。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鳯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太后意未决。狄仁杰毎从容言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它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姪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姪,则未闻姪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仁杰曰: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太后意稍寤。它日,又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翼皆折,何也?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归我庐陵王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顼从容说二人曰: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徳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将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二人惧,涕泣问计,顼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徳,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髙,大业湏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繋苍生之望?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太后意乃定。三月,己巳,托言庐陵王有疾,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诣行在疗疾。戊子,庐陵王至神都。 夏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庙。 辛丑,以娄师徳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营田事。 六月甲午,命淮阳王武延秀入突厥,纳黙啜女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㣲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赍金帛巨亿以送之。延秀,承嗣之
子也。鳯阁舍人襄阳张柬之谏曰: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㫖,出为合州刺史。 秋,七月,鳯阁侍郎、同平章事杜景俭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黒沙南庭,突厥黙啜谓阎知㣲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㣲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遂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崱以兵五千降之。虏势大振,进寇妫、檀等州。前从阎知㣲入突厥者,黙啜皆赐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夺之。黙啜移书数朝廷曰:与我蒸榖种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皆夺之,三也;缯帛皆踈恶,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戸不敌,罔冒为昏,五也。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监察御史裴懐古从阎知㣲入突厥,黙啜欲官之,不受,囚将杀之,逃归,抵晋阳,形容羸瘁,突骑噪聚以为间谍,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尝为人所枉,懐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救之得全。至都,引见,迁祠部员外郎。时诸州闻突厥入寇,方秋,争发民修城。卫州刺史太平敬晖谓僚属曰:吾闻金汤非粟不守,柰何舍収获而事城郭乎!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甲午,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罢为麟䑓监。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庚子,以春官尚书武三思检校内史,狄仁杰兼纳言。太后命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举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员外郎,已而称职,太后喜曰:卿足继祁奚矣。通事舍人河南元行冲,博学多通,仁杰重之。行冲数规谏仁杰,且曰:凡为家者,必有储蓄,脯醢以适口,参术以攻疾。仆窃计明公之门,珍味多矣。行冲请备药物之末,仁杰笑曰: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行冲名澹,以字行。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揔管、右武卫将军沙咤忠义为天兵西道揔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揔管,将兵三十万以讨突厥黙啜。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揔管,将兵十五万为后援。癸丑,黙啜寇飞狐。乙夘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髙及吏民数千人。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书武攸宁同鳯阁鸾䑓三品。 改突厥黙啜为斩啜。黙啜使阎知㣲招谕赵州,知㣲与虏连手蹋万岁乐于城下。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蹋歌,独无慙乎?知㣲㣲吟曰:不得已,万岁乐!戊辰,黙啜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应之。刺史髙叡与妻秦氏仰药诈死,虏舆之诣黙啜,黙啜以金师子带、紫袍示之曰:降则拜官,不降则死。叡顾其妻,妻曰:酬报国恩,正在今日。遂俱闭目不言。经再宿,虏知不可屈,乃杀之。虏退,唐般若族诛。赠叡冬官尚书,谥曰节。叡,颎之孙也。 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壬申,立庐陵王哲为皇太子,复名显,赦天下。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先是,募人月余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戊寅,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右䑓中丞崔献为司马,左䑓中丞吉顼为监军使。时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帅事,太后亲送之。蓝田令薛讷,仁贵之子也,太后擢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将行,言于太后曰: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茍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从之。 以天官侍郎苏味道为鳯阁侍郎、同平章事。味道前后在相位,数岁依阿取容,尝谓人曰:处事不宜明白,但摸棱持两端可矣。时人谓之苏摸棱。癸未,突厥黙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余人,自
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沙咤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黙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领之。 癸卯,以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时河北人为突厥所驱逼者,虏退惧诛,往往亡匿。仁杰上䟽,以为:朝廷议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胁从之人,言其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近縁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賖死。此乃君子之媿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诸城入伪,或待天兵,将士求功,皆云攻得,臣忧滥赏,亦恐非辜。以经与贼同,是为恶地,至有汚辱妻子,劫掠货财。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贼平之后,为恶更深。且贼务招?,秋毫不犯,今之归正,即是平人,翻被破伤,岂不悲痛!夫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今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渭,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縁兹聚结。臣以边尘蹔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此为大事。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制从之。仁杰于是抚慰百姓,得突厥所驱掠者,悉递还本贯。散粮运以赈贫乏,修邮驿以济旋师。恐诸将及使者妄求供顿,乃自食疏粝,禁其下无得侵扰百姓,犯者必斩,河北遂安。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书少监李峤并同平章事。 突厥黙啜离赵州,乃纵阎知㣲使还,太后命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冎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亲有先未相识而同死者。襃公叚瓉,志?之子也,先没于突厥。突厥在赵州,瓉邀杨齐庄与之俱逃,齐庄畏怯不敢发。瓉先归,太后赏之。齐庄寻至,敕河内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为齐庄意懐,犹豫,遂与阎知㣲同诛。既射之如猬,气殜殜未死,乃决其腹,割心投于地,犹趌趌然跃不止。擢田归道为夏官侍郎,甚见亲委。蜀州每岁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险远,死亡者多。蜀州刺史张柬之上言,以为:姚州本哀牢之国,荒外绝域,山髙水深,国家开以为州,未尝得其盐布之税、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库,驱率平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请废姚州以?嶲州。岁时朝觐,同之蕃国,泸南诸镇,亦皆废省,于泸北置闗,百姓非奉使,无得交通往来。疏奏不纳。二年正月丁夘朔,告朔于通天宫。 壬戌,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甲子,置控鹤监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宠之人,颇用才能文学之士以参之。以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䑓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逈、秀、鳯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临汾贠半千皆为控鹤监内供奉。稷,元超之从子也。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由是忤㫖,左迁水部郎中。 腊月,戊子,以左䑓中丞吉顼为天官侍郎,右䑓中丞魏元忠为鳯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弟司农卿晋卿坐?贿满万余缗及第舍过度,楚客贬播州司马,晋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观其第,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辛亥,赐太子姓武氏,赦天下。 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贺。河南、北置武骑团以备突厥。 春一月庚申,夏官尚书、同鳯阁鸾䑓三品武攸宁罢为冬官尚书。 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过缑氏,谒升仙太子庙。壬辰,太后不豫,遣给事中栾城阎朝隠祷少室山。朝隠自为牺牲,沐浴,伏爼上请,代太后命。太后疾小愈,厚赏之。丁酉,自缑氏还。初,吐蕃賛普器弩悉弄、尚㓜论钦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诸胡畏之。钦陵居中秉政,诸弟握兵,分据方面。賛婆常居东边,为中国患者三十余年,器弩悉弄浸长,隂与大臣论岩谋诛之,㑹钦陵出外,賛普诈云出畋,集兵执钦陵亲党二千余人,杀之,遣使召钦陵兄弟,钦陵等举兵不受命,賛普将兵讨之,钦陵兵溃,自杀。夏,四月,賛婆帅所部千余人来降,太后命右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与河源军大使不䝉令卿将骑迎之。以賛婆为特进、归徳王。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壬辰,以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揔管,以
备突厥;娄师徳为天兵军副大揔管,仍充陇右诸军大使,专掌懐抚吐蕃降者。 太后春秋髙,虑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鐡劵,藏于史馆。 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㑹稽王武攸望。 丙辰,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八月癸巳,突骑施乌质勒遣其子遮弩入见。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制:州县长吏,非奏有敕㫖毋得擅立碑。 内史王及善虽无学术,然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张易之兄弟毎侍内宴,无复人臣礼,及善屡奏以为不可。太后不悦,谓及善曰:卿既髙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合中可也。及善因称病,谒假月余,太后不问。及善叹曰: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许。庚子,以及善为文昌左相,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仍并同鳯阁鸾台三品。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罢为左台大夫。丁未,相王兼检校安北大都护。以天官侍郎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陇右诸军大使娄师徳薨。师徳在河、陇前后四十余年,㳟勤不怠,民夷安之。性沈厚寛恕,狄仁杰之入相也,师徳实荐之,而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徳,数挤之于外。太后觉之,尝问仁杰曰:师徳贤乎?对曰:为将能谨守边陲,贤则臣不知。又曰:师徳知人乎?对曰: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师徳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徳,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是时罗织纷纭,师徳乆为将相,独能以功名终,人以是重之。 戊申,以武三思为内史。 九月乙亥,太后幸福昌。戊寅,还神都。 庚子,邢贞公、王及善薨。 河溢,漂济源百姓庐舍千余家。 冬十月丁亥,论賛婆至都,太后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 太子、相王诸子复出合。 太后自称制以来,多以武氏诸王及驸马都尉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文国子生为斋郎,因得选补。由是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而向时酷吏所诬䧟者,其亲友流离,未获原宥。鳯阁舍人韦嗣立上疏,以为时俗浸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它岐仕进。又自杨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乗间,专欲杀人以求进頼。陛下圣明,周丘、王来相继诛殛,朝野庆泰。若再覩阳和,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诬,非陛下明察,则以为葅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为良辅,何乃前非而后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耳。臣恐向之负寃得罪者甚众,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天地之仁,广雷雨之施,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如此,则天下皆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通和气。太后不能从。嗣立,承庆之异母弟也,母王氏遇承庆甚酷,毎杖承庆,嗣立必解衣请代,母不许。輙私自杖,母乃为之渐寛。承庆为鳯阁舍人,以疾去职,嗣立时为莱芜令,太后召谓曰:卿父尝言臣有两儿,堪事陛下,卿兄弟在官,诚如父言。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它人。即日拜鳯阁舍人。 是岁突厥黙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笃禄子黙矩为右厢察,各主兵二万余人。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上,主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余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久视元年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陵厉,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它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太宗有马名师子騘,肥逸无能调驭者,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湏三物,一鐡鞭,二鐡檛,三匕首。鐡鞭撃之不服,则以檛檛其首;又不服,则以?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今日卿岂足汚朕?首邪?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太后曰:无之。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曰:有争矣。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它日必争,两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业已如是,不可如何!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相,
有大事不敢不以闻;人间细事,不足烦圣听。由是忤㫖,庚寅,罢为司礼卿。元方为人清谨,再为宰相,太后每有迁除,多访之,元方密封以进,未尝漏露。临终,悉取奏藳焚之,曰:吾于人多隂徳,子孙其未衰乎!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揔管,镇碎叶。 丁酉,以狄仁杰为内史。 庚子,以文昌左丞韦巨源为纳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戊寅,迁神都,作三阳宫于告成之石淙。 二月乙未,同鳯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三月,以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为乌地也抜勤忠可汗。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乗以惑远近之人耳。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乗所宜临也。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太后毎内殿曲宴,輙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皆赋诗以羙之。太后又多选羙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朱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右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叚。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余人,悉留注官。锡,文瓘之兄子也。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䌈索及骑射舞槊,毎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黄麞之战,张?遇、麻仁节,皆为所䌈。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若抚之以徳,皆为我用矣。奏请赦之。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茍利于国,岂为身谋。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余党,悉平之。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