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裘集

敝裘集

入都凡三度，多在春夏之交，未尝従风雪中跨驴也。甲戌重阳后，自金华归里，两接恺功札，促余北行，遂于长至前五日束装。一羊裘巳十五年，裘则敝矣，而行役尚不知止，可叹也。敝裘二首。

中道谁能便弃捐，蒙茸虽敝省装绵。曾随南北东西路，独结氷霜雨雪缘。布褐不妨为替代，绨袍何取受哀怜。敢援齐相狐裘例，尚可随身十五年。冷暖相?老倍知，黑貂何必胜羊皮。留同敝袴非无用，好比缁衣或改为。取醉难偿村店值，有人还当钓蓑披。家贫旧物无多在，不忍吹毛更索疵。山塘与德尹别：

归何草草出匆匆，聚散全非意料中。长路一痕添日线，征衣几缝裂霜风。未论去国经年别，且喜停舟五夜同。记取欲眠频坐起，半塘桥北虎丘东。家二瞻兄八十寿：

我观造化初无权，仁者自寿其天全。老翁小儿两游戏，直以浑沌还吾天。不为物用而用物，歕泄元气成云烟。古来绝艺兼者罕，钟王顾陆名各专。辋川摩诘书未称，三绝独　荥阳䖍。眉山海岳不复作，松雪两?犹相沿。先朝倪沈及文董，笔力亦足追前贤。吾兄妙手靡不备，书法入圣诗能仙。偶然㸃染作图画，别有天授非人传。兴来百?一扫尽，散去半落鸡林船。贵游踏破铁门限，欲乞尺幅终无缘。有时自铭退笔冡，经岁或乏看?钱。乃知此事因品重，兄岂自负人云然。维扬地薄?旧少，流寓欲占文星?。今年九月届大耋，初度恰在重阳前。一门诸弟头尽白，茱萸醉插随兄肩。羡兄晚节比彭泽，祝兄添丁如玉川。儿年二十翁百岁，及看舞䄂黄花邉。

题従孙汝诚?劔图小影二首：櫑具横腰首祙巾，天然秀骨出风尘。乃翁巳被従军误，劝尔休为佩犊人。羲献门风世共推，阶庭兰玉緫多才。自言劎术通书法，曽看公孙妙舞来。

发扬州留别汪庾齐：

旅况残年最不堪，何期解后作深谈。向风嘶马程程北，背雪飞鸿片片南。残烛乍移寒减半，征帆欲挂酒行三。隋堤柳态禁揺落，也傍汪伦百尺潭。夜宿邵埭

水栅千家市，烟村十里桥。芦滩声霅霅，灯舫影揺揺。风止鸥机息，寒深酒力消。独眠无好梦，愁度最长宵。淮浦冬渔行：

长淮冬涸成沟渠，风雪夜折荒洲芦。小船冲冲凿氷去，氷靣跃出黄河鱼。冲寒捕鱼作渔户，手足皲瘃无完肤。三时转徙一冬复，渊薮偶寄蜗牛庐。无田不得事农业，有水尚欲输官租。自従十年淮泗满，平地下受滔天湖。谁驱鳞介食人肉，漏网幸脱鸾刀诛。得时鼋鼍聚窟宅，失势鲂鲤充庖厨。眼前竭泽有余憾，取快报复聊须臾。但看明年春水上，鱼鳖又占居民居。挽乔石林侍读：

本朝治水?全局，东下狂澜势难复。先生独以手障之，言卒施行身蚤逐。徴车北去全家惧，舁榇南归万人哭。百年阴德被淮扬，公在九原应瞑目。

従孙恒侯自淮安送我渡河口占志别。

吹断西风雁一绳，离情郷思两瞢腾。醉冲白日孤城雾，晓渡黄河十里氷。去意随蛇遮不住，识?如马老偏能。未应轻别淮南路，?影従挑夜夜灯。逆旅

行

行人为客，居人主，聊以称呼代尔汝。入门不揖出不辞，主今知客却为谁。等闲无事休为客，几个相逢尚相识。相逢相识非不多，贤于逆旅能几何。宿迁遇廵河使者：

使者冬行水，居人岁避河。蹔时停畚锸，何计脱风波。赋歛残年?，隄防下策多。皇华期尽职，报称意如何。邳州道中雪：

野濶黄河岸，天低下相城。几家沙际没，单骑雪中行。渐压轻装重，俄添老眼明。路难兼岁晚，那免叹孤征。雪后风日晴暖：

阴霾一夕解重围，顿觉朝来朔气微。得暖浑如杜康力，杀霜终是赵衰威。细流饮马知氷释，残雪随风作絮飞。至竟村翁胜行客，茆檐晴晒木棉衣。夜至马陵：

苦雾喷沙气若蒸，荒程月黑夜无灯。前冈十里黄茅路，野火光中见马陵。滕县：

客従宿迁来，日日灌莾里。今晨到滕县，孔道平如砥。民居稍稠宻，田野亦耡理。疎树排枣棃，短樊插棘枳。鸡豚饭商贾，葱薤饱妇子。居然似乐国，以彼乃形此。滕当战国时，?小五十里。自従置郡邑，其大实倍蓰。县令视诸侯，提封非昔比。西南际萧沛，豁逹开顾指。回头淮泗郊，洼若䧟井底。可怜百万戸，频为蛟鳄徙。山东地势髙，厥患不在水。所期一尺雪，二麦靑可起。峄山二首：

泰岱分余脉，差堪比附庸。祗因生下邑，譲尔作竒峰。作俑何人始，吾将罪李斯。如今山上石，多刻去思碑。过兖州城外有感：

泗水桥西路，垂鞭去意迟。老为东郡客，才减少陵诗。白日黄尘暗，孤城万木悲。遗民应已尽，莫问乱离时。

冐风过东平州，暮投张秋镇：

沙旋头疑眩，声喧耳欲聋。不愁冲冻雨，直怕遇狂风。土煤烟黑，炉灰豆火红。老妻加被絮，今夜奏竒功。馆陶早饭题壁：

杨桩迷野岸，枣刺拒城壕。小县门常闭，纡途仆告劳。半窗东日暖，一饭北风饕。聊记吾曾到，㽞诗。过馆陶大风至郑家口：黑云奔腾西北来，平地忽陷山疑颓。?扬砂砾作糠粃，杂以万斛葭芦灰。阳乌退飞翅摧折，天狗下堕声喧豗。千年树㧞虎豹窟，四海水立蛟螭堆。我行到此迷失道，马立岐路鸣徘徊。意中了了识村落，目所未见终疑猜。夕阳乍吐郑家口，豁若明镜函初开。半年游迹入醉梦，下马更尽当风杯。戏题旅壁画龙：

谁言尤物性难驯，长飬方成爪角鳞。画手不然争貌得，可怜曽?豢龙人。野气诗：

朝阳射北陆，野气何迷蒙。忽生无根云，幻作有影风。沄沄水波去，羃羃村烟封。千林皆动揺，四顾为虚空。我闻气升䧏，闭塞方成冬。而此従何来，吹万将母同。大哉古今宙，都摄一气中。巨者运鲲鹏，细或吹蠛蠓。试従一身论，可以究始终。恢恢贤圣途，刚大秉䧏?。飬之塞两间，浩然靡不充。若者为正气，仁义泽厥躬。反是则为邪，百感交外攻。五事恊五行，轻淸秀所钟。不凿浑沌窍，自然得玲珑。若者为淸气，视明听亦聦。反是则为浊，人心有盲聋。生气眎初发，萌芽葆芚蒙。不敢轻散抒，所以厚蕴崇。若乃砺咲刄，㫄开骋谈锋。是名曰杀气，取快谁见容。朝气爽且朗，古鉴磨靑铜。不事察察明。谦谦与人恭。其或长傲慢。鸱张徒予雄。是名曰暮气。衰至骄必丛。凡此机相?。动与呼吸通。不知野气者。其?当奚従。或如葭芦灰。候至应管筒。或如古井水。冬暖氷常融。然而无附著。所向皆游踪。于人似客气。往来日憧憧。熏靣使黧黑。醉颜发狂红。移之入釡?，饙馏侈然丰。移之袭官骸，咳嚏歕霾雺。又疑天壌内，物理难终穷。蒸沙讵成抟，煮石岂得镕。受性不受气，造化谁尸功。不如且坐睡，万?归朦胧。赵北口，坐氷床，

古堤老柳一时僵。水腹初坚黑白洋，稍与长途休，马力，冐寒半日坐氷床。白沟旅宿感旧：南北劳劳已十霜，瓦桥?外又严装。今宵新月入窗早，去日小鬟如我长。斑鬂重来无伴侣，旧题几字失偏㫄。燕南酒美鱼羮贱，不解愁人独忆郷。

立春日同恺功侍讲作，即用敝裘二首韵：

土牛寒气渐应捐，犹恋征袍未拆绵。东阁探梅还有信，西堂梦草独无缘。春生

帝里如相就，老?侯门越可怜。南去北来成底事，暗消髀　是今年。

逝水流光黯自知，依然一室对乌皮。氷将释砚真吾幸，雪可抟狮任客为。老柳受风终繛约，孤松经冻太离披。诗従炼后锋铓出，正要㫄人摘小疵。再叠前韵示恺功。

半生习气老来捐，熨贴终输褁铁绵。待兎祗疑株可守，求鱼方悔木难缘。偶然鸿爪留还去，果否蛾眉妬是怜。一种东风消不得，鬂边霜雪又増年。

海内人才略可知，也曾髙会与南皮。三年刻楮将安用，一技雕虫壮不为。酒市天寒愁客散，书帷昼静喜人披。与君相对春风里，只有氷壶不掩疵。

读白耷山人诗和恺功三首：

亭长台边一酒徒，仰天故作大声呼。气骄星宿生芒角，手擘山川入阵图。?䌸何人撄怒虎，丛祠有鬼托妖狐。眼空江表衣?族，揺笔犹堪杀腐儒。人谓狂生本不狂，?身吞炭事何常。乱余賔客捜亡命，赦后英雄耻故郷。寳劔尘封三尺水，麻鞵寒踏九州霜。随身一掬澜翻泪，不哭穷途哭战塲。

一卷频浮大白开，即论诗句亦雄才。到天峭壁千寻立，破浪长风万里来。石火光中亡国恨，铁函井底后人猜。可怜芒砀无云气，山色于今死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