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還集

生還集

五月初十日出獄後感　恩恭紀：

來著寒衣去暑衣，半年囚服在圜扉。毀巢完卵初非望，漑釡烹魚敢憶歸。波累門房從古有，矜全父子似今稀。雷霆雨露皆　天澤，感到難言淚暗揮。德尹將赴謫籍留别二章：

獄具閽難呌，　恩深海莫量。尚憐遷謫地，難定是何鄉。席帽炎風熾，蕉衫暑雨凉。六雛隨一叟，差勝向窮荒。

全家同詔獄，何事不相?。泪盡存亾際，䰟驚聚散間。吾衰虞死别，汝健必生還。或者詩成讖，他時一破顏。信庵先出都，余行期未定。

出獄我最先，去住稍自由。汝從官發遣，刻限隨符郵。後出竟先歸，翻添小别愁。蹇驢汗其背，壓䭾衝蘆溝。蘆溝新雨餘，巨石滑如油。念汝乏下走，跬?防須周。幸賴兩兒賢，習勤子職修。扶爺上土炕，勸爺進晨羞。行李倘缺乏，世塗向誰謀。同在艱難中，愧無能分憂。節勞兼省費，川程或乗舟。僂指到家時，恰當逢立秋。我歸諒匪逺，無過半月留。暑退風漸凉，天高火已流。壞籬摘?豆，破屋看斗牛。濁醪賒南鄰，麤糲舂西疇。萬事姑撥置，傷哉忍回頭。

留别許立巖館?。

破涕忽成?，餘生是再生。艱虞當末路，窮老見眞情。行色風加烈，歸囊葉校輕。叩門知緩急，誰似許淸?。畱別薄聿脩、柯橿齡、唐益功、賡虞箴四同年：師門轉盻廿五年，同朝同榜唯四賢。再閱世途吾老矣，欲談舊事心茫然。名雖放歸歸豈易，官免限期期頻遷。稍欣不狥祖餞例，醉飽一路䝉哀憐。

送沈麟洲重赴粵東：

豈謂家門禍，餘波及海南。往還程計萬，會合日纔三。閱世誰貞友，隨翁有好男。桑榆留晚景，竚立待歸驂。

次詶高薑田贈别第一章韻：

一生失學老無傳，業富輸君經笥便。詩得?來流法乳，書成家後?羊肩。交新髙李游梁日，名噪機雲入雒年。何計商量延暮齒，相於暫别久周旋。

留别家爾周、友龍兩弟及沈子椒園，時三人同館高少司寇宅。

鄉曲少唫伴，得歸翻自憐。南風吹五兩，長路又三千。春草池塘夢，秋燈邸舍緣。別中如見憶，頻望慰新篇。爲紫幢主人留半日，一晤即别。别後以詩寄之：

爲君留半日，執手倍依依。可惜論交晚，重嗟省見稀。調同忘分誼，語重借光輝。十五年前路，仍如免病歸五月廿二日出都，仍宿長新，來時旅店。

蘆溝向南去，沙石轉蒼灣。大道半淹水，初程重見山。已無三宿戀，秪有兩人還。逆旅曾吾識，垂頭亦?顏。大雨雲勢隨風轉，雷聲掣電過，頓消炎酷烈，轉愛雨滂沱。??牛迷轍，羣羣豕渉波。油衣?免漏，好去換漁蓑。雨後新城道中：

城南城北栁交加，雨潤泥新未起沙。嘉果鳥偷鑽核李，翠皮冰沁剖瓤瓜。獨唫自嘆成歸客，一飯何須問酒家。猶有　皇恩㤀不得，每回白首望京華。

即事二首

畿南處處好村莊，水利初興歲未穰。見說一春長渴雨，麥秋時節始犂荒。

白溝一線是通川，遙指帆檣古渡邊。預卜晝眠應有夢，夢歸先上阿孃船。

重過趙北口，

記得冰牀冰面行，一堤兩淀喜重經。濃陰得氣涵晴露，殘月收光避曉星。橋俯碧流知馬渴，人歸近市覺魚鯹。今來古往成何事，輸與眠鷗占此汀。

晨發任邱喜晴：

未到先愁我，兹來頗快人。夜凉貪得雨，曉霽幸無塵。農户耰耡出，原田黍稷新。脫?泥淖苦，馬意亦踆踆。

自獻縣至景德二州，久旱無雨，官司方事祈禱，流民載路，率成二首。

燕齊封壤接，極目際平蕪。舊井泥猶汲，新楊秭幷枯。吁嗟勤致禱，潤澤冀均濡。爲問西京吏，隨軒雨有無。去京六百里，依舊有流移。忍作逐貧賦，曾傳乞食詩。一錢施豈靳，百族計誰私。自揣還相謂，吾非拯爾時。

新蟬何校，誰憐聰不眀。背春渉夏未聞鶯。道㫄拾得醫聾法，高栁鳴蜩第一聲。

過德州城外不及訪前輩田綸霞及同年李文衆後人。

此邦?舊㡬人存，田李風流在子孫。?袖龍鍾數行泪，忍過西路灑州門。

午飯苦水舖，

醬蒜羮葱薤，羣蠅遽集斯。忍饑爲廢箸，旁有勸餐兒。自恩縣南至津期店，萬栁夾道成陰，過此即高唐州界，故末句戲云：

晨遮初旭暮斜陽，萬樹交陰午亦凉。過此令人忘六月，小車欹枕夢高唐。

煙墩行：

舊墩久廢土裂岡，新墩改築高環牆。十里五里遙相望，戍旗標識從高唐。兵居煇煌盡丹雘，民舍苫茅半頽落時淸且喜罷傳?夜静寧煩勤擊?。

行經茌平有感於前令吳寶崖去官之故幷紀所聞於旅主人。

吳生曾出宰，名被上官?。下考催科拙，中才槖筆宜。俗貧非一邑，民望失三時。旱潦憑誰訴，能無怨有司。東阿縣北新開河一道，問之土人初無名也。朝廷興永利，州縣博虚名。畚鍤紛紜集，河渠指顧成。久晴無水蓄，一雨便泥行。即目抒懷句，依稀太息聲。穀城山下。

十日星埃苦晝炎，晚來洗眼穀城南。雲頭雲起晴飛雨，山外山高靑出藍。

聞濟寧以南各牐巳通。朝來從汶上，改路東行，小憩康莊驛。

汶濟支流滙，漕渠一道通。買颿知校便，改轍遂從東。麥壠秋初刈，?田歲屢豐。槐陰茆店底，小住爲淸風。濟寧旅館夜聞雨聲：

新夢續殘夢，重爲一宿留。載濡行可免，將伯助何求。前夜猶防雨，眀朝好放舟。多情天井派，只管向南流。

雨泊天井閘，書所見：

河魚逆上多，衆網布牐口。誰知得魚者，戴笠垂綸叟。下牐歌，

上牐難，下牐易，尋文中間千里勢。上牐安，下牐危，羣呼邪許無所施。雷聲奮地光飛電，浪挽彊弓船釋箭。人情冒險昧吉凶，取快秪爭呼吸中。勸君姑緩，勿用亟，需在泥沙方利渉。

雨後曉發：

曙色晴如霧，舟行圖畵中。三竿初上日，一　自來風碧。野寬河北，靑山盡兖東。旅愁隨境豁，休道莫途窮。南陽舟中食新蓮子：

晨過南陽鎭，居民擾魚鮭。湖光蕩漾?，香溢岸兩涯。亭亭翠雲蓋，擎出扶桑霞。就船買蓮蓬，賤比菽與麻。擘之復剝之，愛此玉粒芽。中含涓滴味，甘露同淸嘉。雪乳蘊其漿，細泉流齒牙。至味少爲貴，充腸奚取耶。淳于一石酒，盧氏七椀茶。未免放厥辭，徒爲後世誇。我本愛蓮人，無端落泥沙。園荒沼亦廢，呌跳私蝦蟇。誓從今以往，移藕向鄰家。安得百頃池，別栽十丈花。連遇逆風，舟行遲?，戲作吳體遣懷：

雲峰突兀天溟濛，打窗猛雨三日同。滿槽渾渾西北水，劈岸浩浩東南風。得句偶然從意外，轉頭宛爾墮夢中。長年年長徤可羨，弟作篙師兄柁工。又絶句一首：

淮南米價聞騰涌，每遇商船問若何。爭及此間魚最賤，食魚人少捕魚多。

再疊前韻：

連朝不飯空捫腹，奈此河魚腹疾何。?擲何郞供一飽，看囊直覺萬錢多。

東坡詩云：去得順風來者怨，輙以所見廣之。得上仙舟總不凡，巧從名句破機緘。南來北去兩無礙，去得順流來挂帆。

野泊，濁浪三百里，黃河疑倒流。歸心雖汲汲，行役且悠悠。新月生漁浦，殘陽下柁樓。人家當不逺，鵞鴨滿灘頭。脾疾戲拈三絶句：

思慮出苦吟，傷脾或有之。我作多游戲，脾神應得知。桃實大于拳，蓮實細于乳。吾寧舍其大，則以養脾故。血枯六脈㣲，豈止脾脉弱。世罕老人醫，吾其肻試藥六月十一日過臺兒莊

南池距臺莊三百六十里。七日行始達，水順風逆耳。厄運老未終，扁舟復落此。櫓聲晨到枕，舟子報風止。小兒前致問，厄非自今始。古人處逆中，必有安常理。教之識忍字，忍過事堪喜。

宿遷?

舊輸兩石今不然，鱗跳羽萃愁滿川。重船納貨輕納料，醉客禁酒醒禁烟。嚴?正爾指淮岸，密網行且張河壖。空?傾倒能㡬許，大?不容留一錢。

桃源舟中

路比仙源逈不同，恍於此地作漁翁。帆移柳岸雲浮白，日射蘆村霧吐紅。直與迴腸紓鬱結，放教?眼破鴻濛。人間好境難多得，生怕明朝又逆風。

渡河口號八首

川后波臣兩效靈，居民指點　翠華停。淸河口對淸江浦，黃瓦猶高　萬壽亭。蘆茭作楗夾河檳，採買從來不累貧。知是何年歸正帑，更無閒地養官薪。

六月河防未輟工，淸流長被濁泥衝。縷隄上是遙隄土，蟻穴移來築蟻封。

船頭暗伏陷人灘，枕底旋成閣淺灣。平莫平於三草壩，險應險過百牢?。

海近天空地勢低，水分南北岸東西。板沙縫坼如刀截，嫩草頭平似剪齊。

長女占和少女同，無朝無暮往來通。舟人屈指六十日，只有東南一色風。小炷香分兩處焚，河神别過别淮神。不教名姓汚祠壁，誰識風波有幸民。

老去艱辛閲歷多，眼前何處没風波。怕將口號傳人口，留與漁天作櫂歌。

淮口增築蓄淸，敵黃二壩上水甚難，牐河無此險也。古來傳禹績，平土奏安瀾。自設東西堰，如分上下灘。遏防令高易，扼吭欲歕難。寄語河隄使，神功勿妄干。淮岸夜泊紀所見三首：

民將蘆編屋，官取蘆爲埽。蘆兮識可憐，生死逓相弔。日没月未上，黑雲騰四面。葦岸吐孤燈，澂波千尺練。大星三五點，小星明復滅。俯仰一靑天，玻璃渾不隔。曉過淸江浦二首：

淸濁判淮黃，有若渭與涇。近來淮稍濁，猶以淸爲名。賴此緑陂草，映波如染成。

急流導鷁首，微風颭旗尾。船上白面郞，樓中紅袖女。盈盈隔河漢，相望正如許。

晚泊淮陽城，西知半月前，淮水暴漲丈餘，今勢雖漸减而隄外田禾低者猶成巨浸感賦一律總督漕使張慕莘舊好也余爲放歸田里之人不欲以姓名投謁竊取少陵舂陵行之例詩成亦不寄張。

桐柏山南水，橫流一丈高。孤城堅保障，十日减波濤。飢溺宜兼拯，經營念獨勞。久膺艱鉅任，何以沛陰膏。入寶應高郵界。幸水不爲災。河工方修築隄岸。昨詩誠過慮也，再作一首以解嘲。

高寶陂湖接，?隄瀉衆流。天光白淼淼，野氣緑油油。坐閲新苗長，行看晚穗抽。腐儒不曉事，徒作?人憂。轉應曲效樂天體。秦郵舟中即目六首：

浮沈豈必緣輕重，此理難從物性求。沙鳥羽輕偏善没，水牛蹄重獨能浮。

後先豈必爭遲?，此訣須從達者傳。欲?馬因失足後，開遲船爲得風先。

貪廉豈必由取舍，此段難從有意求。二寸白小多漏網，尺半紅鱗或上鈎。

灾祥豈必因旱潦，此事終須人力饒。千金隄塞一蟻穴，百里水洩三虹橋。

死生豈不論長短，此事難從天道爭。黃口小兒多夭折，白頭老子却長生。

富貧豈必?憂樂，此意須從處境謀。萬戸富平侯不樂，一瓢貧巷士㤀憂。

立秋夜泊召伯㻖?極，竟夕不成寐。

直從日落風生後，坐到星稀月淡時。蘆荻灘頭秋氣味，一年今夜最先知

揚州換船，吳孝廉次侯至舟次相晤，口占志别：吳生知我停征棹，先枉高軒向水濱。差喜同年還有後，劇傷舊好絶無人。渡江後舟中及初到家作八首：

行經五月又六月，飽閱風狂及雨狂。淮北晚禾將換綠，江南早稻已垂黃。須臾過目留新咏，容易歸途得故鄉。餓死先廬吾亦樂，況聞歲計未全荒。舟人亦復有何急，晝夜來兼食宿程。過?馬馳颿倒影，裂波魚出㯭?聲。傾欹不少飛揚路，安穩終輸自在行。但得到家寧計日，匹如半載坐愁城。賀我生還預有詩，詩家古義孰如兹。徐?二子成名日，錢氏一翁歸老時。款款故應憐久别，匆匆猶足慰相思。只慚筋力難爲禮，來往初非論報施。轉盡陂坨地掌平，低田初聽桔橰聲。風披翠羽芸芸長，岸束淸流瀰瀰盈。擊壤豈眞㤀帝力，習勞翻似代牛耕。誰爲民牧應垂卹，敢望蠲租望緩征。碧空如水月將出，城外放船乗早凉。到耳雞聲無次序，刺肌蚉喙有鋒芒。嵐光澹澹?前路，天意濛濛引睡鄉。行過望亭渾不見，墖尖初日見山塘。金閶門外氣如薰，暴雨南來欲拯焚。乍喜跳珠湯止沸，俄看插漢火騰雲。可憐民困天知否，大抵耕深報薄云。慰爾眼前聊一快，十分愁暫减三分。漸近鄉?倍?然，脊令原上鷓鴣天。累添行處尋常債，痂結平生未了緣。石火光中思拔宅，木魚聲裏學逃禪。不如且作黄山谷，收取詩名四十年。蚤信歸期在未占，隔年羊酒夢中擔。兒童識面尚八九，父老叩門時兩三。痩盡形容皮骨在，新留霜雪髩毛添。白頭白盡非初白，别署頭陀忍辱菴。六月廿六夜過鴛湖，詶曾濟蒼别後見寄詩中舟字韻，兼訂秋凉偕高大立見過之約。

好片南湖水，重來洗病眸。堂前初秉燭，橋外暫維舟。肻踐三秋約，寧須一夕留。回頭經死地，長恐見無由。住劫集：

釋氏於賢劫一代分壞空成住四時。就此四時中，成劫已過，壞空未來，以現在者爲住劫。余今患難頽齡，猶餘口業，正不知住世凡㡬日，更得㡬首詩也。七月十一日喜雨：

一村潟鹵變良田，甘澤重滋白露天。歷盡河淮江北路，喜從海角卜豐年。

行研銘

從我於厄，食我墨兮。毋汚爾潔，幸洗雪兮。三年來，村家不種稻而種木棉，頗擅其利。今年間有因襲舊例者。入秋風雨太多，畝收失望，感歎成篇。

木棉秋早實，經露復經霜。日給貧家口，年逋大户糧。差宜沙雨潤，最忌海風狂。鄰有西成望，嗟嗟爾獨荒。脾泄足腫久未愈，醫云服參則效戲畣之人，葠金比價，盈兩十千錢。藥竈添新火，齋廚斷晚煙。萬緣能委運，一事敢祈天。老死尋常事，休教病苦纏。枕上偶拈

撚須擁鼻出呻吟，淺語中含感嘅深。燕散已無雛可戀，花開尚有蝶相尋。病餘稍悟浮休理，閒處㣲徵寂照心。因病得閒閒且病，也如夢閱去來今。

敬業堂詩續集卷六終

姪男校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