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紀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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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17:29

唐本紀第四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其先本號朱邪,蓋出於西突厥。至其後世,别自號曰沙陀,而以朱邪爲姓。唐德宗時,有朱邪盡忠者,居於北庭之金滿州。貞元中,吐蕃賛普攻䧟北庭,徙盡忠於甘州而役屬之。其後賛普爲回鶻所敗,盡忠與其子執宜東走,賛普怒追之,及于石門関,盡忠戰死,執宜獨走歸唐,居之塩州,以?河西節度使范希朝。希朝徙鎮太原,執宜從之,居之定襄神武。川之新城。其部落萬騎,皆驍勇善騎射,號“沙陀軍。”執宜死,其子曰赤心。懿宗咸通十年,神策大將軍康承訓統十八將討龐勛於徐州,以朱邪赤心爲太原行營招討沙陀三部落軍使,以從破勛功,拜單于大都護、振武軍節度使,賜姓名曰李國昌,以之屬籍。沙陀素彊,而國昌恃功益横恣,懿宗患之。十三年,徙國昌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國昌稱疾拒命。國昌子克用,尤善騎射,能仰中雙鳧,爲雲州守捉使。國昌已拒命,克用乃殺大同軍防禦使段文楚,據雲州,自稱留後。唐以太僕卿盧簡方爲振武節度使,會幽、并兵討之。簡方行至嵐州,軍潰。由是沙陀侵掠代北爲邊患矣。明年,僖宗即位,以謂前太原節度使李業遇沙陀有恩,而業已死,乃以其子鈞爲靈武節度使,宣慰沙陀六州三部落使,以招緝之,拜克用大同軍防禦使。居乆之,國昌出擊党項、吐渾赫連鐸襲破振武。克用聞之,自雲州往迎國昌,而雲州人亦閉関拒之。國昌父子無所歸,因掠蔚、朔間,得兵三千。國昌入保蔚州,克用還據新城。僖宗乃拜鐸大同軍使,以李鈞爲代北招討使,以討沙陀。

乾符五年,沙陀破遮虜軍,又破岢嵐軍,而唐兵數敗,沙陀由此益熾,北據蔚、朔,南侵忻、代、嵐、石,至于太谷焉。廣明元年,招討使李琢會幽州李可舉、雲州赫連鐸擊沙陀,克用與可舉相拒雄武軍,其叔父友金以蔚、朔州降于琢。克用聞之,遽還。可舉追至藥兒嶺,大敗之。琢軍夾擊,又敗之于蔚州。沙陀大潰,克用父子亡入達靼。克用少驍勇,軍中號曰“李鵶兒。”其一目眇,及其貴也,又號“獨眼龍”其威名蓋於代北。其在達靼,乆之,鬱鬱不得志,又常懼其圖己,因時時從其羣豪射獵,或掛針于木,或立馬鞭百歩射之輙中,羣豪皆服以爲神。黃巢已䧟京師。

中和元年,代北起軍使陳景思發沙陀先所降者與吐渾、安慶等萬人赴京師,行至絳州,沙陀軍亂,大掠而還。景思念沙陀非克用不可將,乃以詔書召克用於達靼,承制以爲代州刺史、鴈門以北行營節度使,率蕃漢萬人出石嶺関。過太原,求發軍錢,節度使鄭從讜與之錢千緡、米千石,克用怒,縱兵大掠而還。

二年十一月,景思克用復以步騎萬七千赴京師。三年正月,出于河中,進屯乾坑,巢黨驚曰:“鵶兒軍至矣!”二月,敗巢將黃鄴於石隄谷。三月,又敗趙璋、尚讓於良田坡,横尸三十里。是時,諸鎮兵皆會長安,大戰渭橋,賊敗走入城,克用乗勝追之,自光泰門先入,戰望春宫昇陽殿。巢敗,南走出藍田?。京師平,克用功第一。天子拜克用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東節度使,以國昌爲鴈門以北行營節度使。十月,國昌卒。十一月,遣其弟克脩攻昭義孟方立,取其澤、潞二州。方立走山東,以邢、洺、磁三州自别爲昭義軍。黃巢南走至蔡州,降秦宗權,遂攻陳州。

四年,克用以兵五萬救陳州,出天井關,假道河陽,諸葛爽不許,乃自河中渡河。四月,敗尚讓於太康,又敗黃鄴于西華。巢且走且戰,至中牟,臨河未渡,而克用追及之,賊衆驚潰。比至封丘,又敗之。巢脫身走,克用追之,一日夜馳二百里,至于?朐,不及而還。過汴州,休軍封禪寺。朱全忠饗克用於上源驛,夜酒罷,克用醉卧,伏兵發,火起,侍者郭景銖滅燭,匿克用牀下,以水醒面而告以難。會天大雨滅火,克用得從者薛鐵山、賀回鶻等,隨電光縋尉氏門出還軍中。七月,至于太原,訟其事于京師,請加兵於汴,遣弟克脩將兵萬人屯于河中以待。僖宗和解之。用破巢功,封克用隴西郡王。

光啓元年,河中王重榮與宦者田令孜有?,徙重榮兖州,以定州王處存爲河中節度使,詔克用以兵護處存之鎮。重榮使人紿克用曰:“天子詔重榮俟克用至,與處存共誅之。”因僞爲詔書示克用曰:“此朱全忠之謀也。”克用信之,八上表請討全忠,僖宗不許,克用大怒。重榮既不肯徙,僖宗遣邠州朱玫、鳳翔李昌符討之,克用反以兵助重榮,敗玫于沙苑,遂犯京師,縱火大掠,天子出居于興元,克用退屯河中。朱玫亦反以兵追天子不及,得襄王煴,迫之稱帝,屯于鳳翔。僖宗念獨克用可以破玫而不能使也,當破黃巢長安時,天下兵馬都監楊復恭與克用善,乃遣諫議大夫劉崇望以詔書召克用,且道復恭意,使進兵討玫等,克用陽諾而不行。

明年,孟方立死,弟遷立。

大順元年,克用擊破孟遷,取邢、洺、磁三州,乃遣安金俊攻赫連鐸於雲州。幽州李匡威救鐸,戰於蔚州,金俊大敗。於是匡威、鐸及朱全忠皆請因其敗伐之。昭宗以克用破黃巢功髙不可伐,下其事臺省四品官議。議者多言不可,宰相張濬獨以謂沙陀前逼僖宗幸興元,罪當誅,可伐。軍容使楊復恭,克用所善也,亦極諫以爲不可。昭宗然之,詔諭全忠等。全忠隂賂濬,使持其議益堅。昭宗不得已,以濬爲太原四面行營兵馬都統,韓建爲副使。是時,潞州將馮霸叛降于梁,梁遣葛從周入潞州,唐以京兆尹孫揆爲昭義軍節度使。克用遣李存孝執揆于長子,又遣康君立取潞州。十一月,濬及克用戰于隂地,濬軍三戰三敗,濬、建遯歸。克用兵大掠晉、絳,至于河中,赤地千里。克用上表自訴,其辭慢侮,天子爲之引咎,優詔荅之。

二年二月,復拜克用河東節度使、隴西郡王,加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四月,攻赫連鐸于雲州,圍之百餘日,鐸走吐渾。八月,大蒐于太原,出晉、絳,掠懷、孟,至于邢州,遂攻王鎔于鎮州。克用柵常山西,以十餘騎渡滹沱覘敵,遇大雨,平地水深數尺,鎭人襲之,克用匿林中,禱其馬曰:“吾世有太原者馬不嘶。”馬偶不嘶以免。前軍李存孝取臨城,進攻元氏,李匡威救鎔,克用還軍邢州。

景福元年,王鎔攻邢州,李存信、李嗣勲等敗鎔于堯山。二月,會王處存攻鎔,戰于新市,爲鎔所敗。八月,李匡威攻雲州,以牽克用之兵。克用潜入于雲州,返出擊匡威,匡威敗走。十月,李存孝以邢州叛。

二年,存孝求援於王鎔,克用出兵井陘擊鎔,且以書招鎔,而急攻其平山。鎔懼,遂與克用通和,獻帛五十萬匹,出兵助攻邢州。

乾寧元年三月,執存孝殺之。冬,攻幽州,李匡儔弃城走,追至景城,見殺,以劉仁恭爲留後。

二年,河中王重盈卒,其諸子珂、珙爭立,克用請立珂,鳳翔李茂貞、邠寕王行瑜、華州韓建請立珙。昭宗初兩難之,乃以宰相崔胤爲河中節度使。旣而許克用立珂,茂貞等怒三鎮兵犯京師,聞克用亦起兵,乃皆罷去。六月,克用攻絳州,斬刺史王瑶。瑶,珙弟,助珙以爭者。七月,至于河中。同州王行約奔于京師,陽言曰:“沙陀十萬至矣!”謀奉天子幸邠州。茂貞假子閻圭亦謀劫幸鳳翔,京師大亂,昭宗出居于石門。克用軍留月餘不進。昭宗遣延王戒丕、丹王允兄事克用,且告急。八月,克用進軍渭橋,以爲邠寕四面行營都統。昭宗還京師。十一月,克用擊破邠州,王行瑜走至慶州見殺。克用還軍雲陽,請擊茂貞。昭宗慰勞克用,使與茂貞解仇以紓難,拜克用“忠正平難功臣”封晉王。是時,晉軍渭北,遇雨六十日,或勸克用入朝,克用未決。都押衙蓋寓曰:“天子還自石門,寢未安席,若晉兵渡渭,人情豈復能安?勤王而已,何必朝哉!”克用笑曰:“蓋寓猶不信我,況天子乎!”乃收軍而還。

三年正月,昭宗復以張濬爲相,克用曰:“此朱全忠之謀也。”乃上表曰:“若陛下朝以濬爲相,則臣將暮至闕廷。”京師大恐,濬命遽止。朱全忠之攻兖、鄆也,克用遣李存信假道魏州以救朱宣等。存信屯于莘縣,軍士侵掠魏境,羅弘信伏兵攻之,存信敗走洺州。克用自將擊魏,戰于洹水,亡其子落落。六月,破魏成安、洹水、臨漳等十餘邑。十月,又敗魏人于白龍潭,進攻觀音門,全忠救至,乃解。

四年,劉仁恭叛晉,克用以兵五萬擊仁恭,戰于安塞,克用大敗。

光化元年,朱全忠遣葛從周攻下邢、洺、磁三州。克用遣周德威出青山口,遇從周于張公橋,德威大敗。冬,潞州守將薛志勤卒。李罕之據潞州叛附于朱全忠。

二年,全忠遣氏叔琮攻破承天軍,又破遼州,至于榆次,周德威敗之于洞渦。秋,李嗣昭復取澤、潞。

三年,嗣昭敗汴軍于汴河,復取洺州。朱全忠自將圍之,嗣昭走至靑山口,遇汴伏兵,嗣昭大敗。秋,嗣昭取懷州。是歳,汴人攻鎮、定,鎮、定皆絶晉以附于朱全忠。

天復元年,全忠封梁王。梁王攻下晉、絳、河中,執王珂以歸。晉失三與國,乃下意爲書幣聘梁以求和。梁王以爲晉弱可取,乃曰:“晉雖請盟,而書辭慢。”因大舉擊晉。四月,氏叔琮入天井,張文敬入新口,葛從周入土門,王處直入飛狐,矦言入隂地。叔琮取澤、潞,其别將白奉國破承天軍,遼州守將張鄂、汾州守將李瑭皆迎梁軍降,晉人大懼。會天大雨霖,梁兵多疾,皆解去。五月,晉復取汾州,誅李瑭。六月,周德威、李嗣昭取慈、隰。

二年,進攻晉、絳,大敗于蒲縣。梁軍乗勝破汾、慈、隰三州,遂圍太原。克用大懼,謀出奔雲州,又欲奔匈奴,未決。梁軍大疫,解去。周德威復取汾、慈、隰三州。

四年,梁遷唐都於洛陽,攺元曰天祐。克用以謂刧天子以遷都者梁也,天祐非唐號,不可稱,乃仍稱天復。

五年,會契丹阿保機於雲中,約爲兄弟。

六年,梁攻燕滄州,燕王劉仁恭來乞師。克用恨仁恭反覆,欲不許。其子存勗諫曰:“此吾復振之時也。今天下之勢,歸梁者十七八,彊如趙、魏、中山,莫不聽命,是自河以北無爲梁患者,其所憚者惟我與仁恭耳。若燕、晉合勢,非梁之福也。夫爲天下者不顧小怨,且彼常困我而我急其難,可因以德而懷之,是謂一舉而兩得,此不可失之機也。”克用以爲然,乃爲燕出兵攻破潞州,梁圍乃解去。以李嗣昭爲潞州留後。

七年,梁兵十萬攻潞州,圍以夾城,遣周德威救潞州,軍于亂柳。冬,克用疾。是歳,梁滅唐,克用復稱天祐四年。

五年正月辛卯,克用卒,年五十三。子存勗立,葬克用於鴈門。

嗚呼!世乆而失其傳者多矣,豈獨史官之繆哉!李氏之先,蓋出於西突厥,本號朱邪,至其後世,别自號曰沙陀,而以朱邪爲姓,拔野古爲始祖。其自序云:沙陀者,北庭之磧也。當唐太宗時,破西突厥諸部,分同羅、僕骨之人於此磧,置沙陀府,而以其始祖拔野古爲都督。其傳子孫數世皆爲沙陀都督,故其後世因自號沙陀。然予考于傳記,其說皆非也。夷狄無姓氏,朱邪部族之號耳。拔野古與朱邪同時人,非其始祖,而唐太宗時未嘗有沙陀府也。唐太宗破西突厥,分其諸部置十三州,以同羅爲龜林都督府,僕骨爲金微都督府,拔野古爲幽陵都督府,未嘗有沙陀府也。當是時,西突厥有鐡勒、延陀、阿史那之類爲最大,其别部有同羅、僕骨、拔野古等以十數,蓋其小者也。又有處月、處密諸部,又其小者也。朱邪者,處月别部之號耳。太宗二十二年,已降拔野古,其明年,阿史那賀魯叛。至髙宗永徽二年,處月朱邪孤注從賀魯戰于牢山,爲契苾何力所敗,遂没不見。後百五六十年,憲宗時,有朱邪盡忠及子執宜見於中國,而自號沙陀,以朱邪爲姓矣。蓋沙陀者,大磧也,在金莎山之陽,蒲類海之東,自處月以來居此磧,號沙陀突厥。而夷狄無文字傳記,朱邪又微不足録,故其後世自失其傳,至盡忠孫始賜姓李氏。李氏後大,而夷狄之人遂以沙陀爲貴種云。

五代史記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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