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山人濳夫傳

邵山人濳夫傳

林山人古度、邵山人濳年皆八十餘，皆六十年前詩人，余皆見之。先朝神宗御宇五十餘載，六服休暢，被潤澤而大豐美。南中爲陪京重地，人士僑寓者尤多。李本寧、曹能始、徐子卿諸先生先後官於南，能詩歌，喜賔客，争招致天下士，士之通輕俠負才氣者争歸之，如潘景升、王百糓、梅子馬、王太古、陸無從桺、陳父冐、伯麐諸君，旦日樗蒱跕屣之會，積錢隱人，自諸王孫細侯都尉以下，擁篲迎道左，争結驩諸君，惟恐不得當。諸君夜則袨服而宿北里鳴珂巷中，今所傳南中倡樓社諸君是也。兩山人年少時，則已?從諸君游矣。林山人之言曰：徃者，東南倭宼之亂，戚大將軍繼光擁重兵開府海上。一日置酒城樓，大會客。酒半，大將軍慷慨大言曰：今者一孝亷將之燕，一將軍將之秦，諸先生有能爲文以送之者，文成當出千金及他物爲先生夀。坐客逡廵莫敢應。先府君初文，先生年甚少，適在末座，援筆立成。數萬言。大將軍讀之。且讀且拜。立獻黃金二十鎰、白金二百鎰、貂襜褕十、名馬二、他瑇?火齊珊瑚明珠悉稱是。當是時、城頭白月如晝。一軍驩呼。余毎聞其言。輙太息。而邵山人亦常雜述先朝盛事。徃徃至泣下。山人名濳、字濳夫。揚之通州人也。邵於州爲著姓，先世有官廷評者。山人生卽，聰敏異常兒，顧授以經生家言，則恚甚，不肯讀。或授詩賦古文辭，則大喜，晝夜疾讀不輟，間操筆爲之，則大工。山人雖名家子孫，然家實貧，性又不善治生。産婦，里中小家子也，庸奴其夫，日求去婦。旣去，山人貧益甚，僅僅拾橡剉薦以自給。性卞急，與人語，稍牴牾輙謾罵，食物多禁忌。間會食，食器中有非山人所素食者，輟叱去，不顧也。里中兒争匿笑之。里兒旣多訾謷山人，山人亦不樂。居里中則跳而客游。居南中，爲李本寧先生上客，之梁溪，則鄒彦吉先生客之來吳中而與王百糓穉登談詩一晝夜也。居無何。山人念客游久。鬱鬱不得志。間一歸通州。而屬有世變。里門且蕩析。久則轉徙於臯之委巷中。而是時山人亦巳老矣。山人旣無婦。老又無子。僅覔一里媪給餔食。室中止?數十卷書。門無牡。戸無扊扅或瞰之。則繩縳其樞耳。生平纍數十金。貸諸胃脯洒削家息子母錢以糊口。或紿之卒不償一錢者。縣令常饋以金。一夕爲小偷胠篋去立盡。山人悵且恨。與客語輙詬罵不絕云。山人於周秦兩漢六朝書。無所不習。尤善者文?。詩則工五言古詩。精籀篆。善李潮八分書。最攻字學。㸃?不少斘著書數十萬言。多爲人取去殘失過半。巳刻者州乗資失儷志邵山人詩集詩則冐觀察爲鋟之粤中。觀察與范壐卿於山人里中最相知?也。山人病且死。而給其醫藥者。觀察之子巢民先生死之日。經紀其後事。則長孺黃先生之力居多。先是山人患滯下踰一歲矣。一日語陳生曰。嗟乎足下僕巳矣。顧千秋萬歲後。誰知有邵山人者。余悲其意心許爲立傳而未以告也。乃今而山人竟死矣。山人死而林山人尚與其子居溧水之乳山，尚健飯。

陳維崧曰：山人八十時，維崧適居東臯，爲文以壽。山人多序其生平軼事，傳故不載。或曰山人性卞急善罵。維崧居東臯七八載。山人毎過維崧輙温語竟日。山人早過，而維崧尚卧未起也。則坐待日暆耳。然則謂山人善罵人，豈信然哉！生見國家太平之盛，以一布衣爲諸侯上客者垂六十年，老而㷀獨以死，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