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辱篇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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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18

榮辱篇第四

憍泄者,人之殃也;恭儉者,偋五兵也。雖有戈矛之剌,不如恭儉之利也。故與人善言,煖於布帛;傷人之言,深於矛㦸。故薄薄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無所履者也。凡在言也,巨涂則讓,小涂則殆。雖欲不謹,若云不使。

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殘者,忮也。博之而窮者,訾也;淸之而俞濁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辯而不說者,爭也;直立而不見知者,勝也;廉而不見貴者,劌也;勇而不見憚者,貪也;信而不見敬者,好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務,而君子之所不爲也。

?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頃之怒,而喪終身之軀,然且爲之,是忘其身也。家室立殘,親戚不免乎刑戮,然且爲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惡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爲之,是忘其君也。憂忘其身,内忘其親,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聖王之所不畜也。乳彘不觸虎,乳㺃不逺遊,不忘其親也。人也憂忘其身,内忘其親,上忘其君,則是人也,而曽㺃彘之不若也。凡?者,必自以爲是,而以人爲非也。已誠是也,人誠非也,則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與小人相賊害也,憂以忘其身,内以忘其親,上以忘其君,豈不過甚矣哉。是人也,所謂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將以爲智邪?則愚莫大焉。將以爲利邪?則害莫大焉。將以爲榮邪?則辱莫大焉;將以爲安邪?則危莫大焉。人之有?何哉?我欲屬之狂惑疾病邪,則不可。聖王又誅之。我欲屬之鳥䑕禽獸邪,則不可。其形體又人,而好惡多同。人之有?何哉?我甚醜之。

有㺃彘之勇者,有賈盜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之勇者。爭飲食,無廉恥,不知是非,不辟死傷,不畏衆,彊,恈恈然惟利飲食之見,是狗彘之勇者也。爲事利,爭貨財,無辭讓,果敢而振,猛貪而戾,恈恈然唯利之見,是賈盜之勇也。輕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爲攺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士君子之勇也。儵䱁者,浮陽之魚也。胠於沙而思水,則無逮矣;挂於患而欲謹,則無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失之已,反之人,豈不迂乎哉。

榮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體。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榮者常通,辱者常窮;通者常制人,窮者常制於人,是榮辱之大分也。材愨者常安利,蕩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樂易,危害者常憂險;樂易者常夀長,憂險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體也。

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脩,德行致厚,智慮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舉措時,聽斷公,上則能順天子之命,下則能保百姓,是諸侯之所以取國家也。志行脩,臨官治,上則能順上,下則能保其職,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循法則度量刑辟、圖籍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也,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故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禄秩也。孝弟愿愨,軥録疾力,以敦比其事業,而不敢怠傲,是庻人之所以取煖衣飽食,長生久視。以免於刑戮也。飾邪說,文姦言爲?事,陶誕突盜,愓悍憍暴,以偷生,反側於亂世之閒,是姦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其慮之不深,其擇之不謹,其定取舍楛僈,是其所以危也。

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小人也者,疾爲誕,而欲人之信已也;疾爲詐,而欲人之親已也;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已也。慮之難知也,行之難安也,持之難立也。成則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惡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已也;忠矣,而亦欲人之親已也;脩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已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惡焉。是故窮則不隱,通則大明,身死而名彌白。小人莫不延頸舉踵而願曰:知慮材性,固有以賢人矣。夫不知其與已無以異也,則君子汪錯之當,而小人注錯之過也。故孰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餘,可以爲君子之所爲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錯習俗之節異也。

仁義德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汙僈突盜,常危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也。凡人有所一同,飢而欲食,寒而欲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黒美惡,而耳辨音聲淸濁,口辨 鹹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爲堯、禹,可以爲桀、跖,可以爲工匠,可以爲農賈,在勢注錯,習俗之所積爾。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爲堯、禹則常安榮,爲桀、跖則常危辱,爲堯、禹則常愉佚,爲工匠農賈則常煩勞。然而人力爲此而寡爲彼,何也?曰:陋也。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於變故,成乎脩脩之爲,待盡而後備者也。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爾。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君子非得勢以臨之,則無由得開内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禮義,安知辭讓,安知廉恥?隅積亦呥呥而噍,鄉鄉而飽巳矣。人無師無法,則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甞睹芻豢稻粱也,唯菽藿糟糠之爲睹,則以至足爲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芻豢而至者,則瞲然視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無嗛於鼻,甞之而甘於口,食之而安於體,則莫不弃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以相羣居,以相持養,以相藩飾,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爲相縣也,幾直夫芻豢稻粱之縣糟糠爾哉!然而人力爲此而寡爲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則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僩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則湯、武在上,曷、益、桀、紂在上曷損。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紂存,則天下從而亂。如是者,豈非人之情固可與如此,可與如彼也哉?

人之情,食欲有芻豢,衣欲有文繡,行欲有輿馬,又欲夫餘財蓄積之富也。然而窮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雞狗豬彘。又畜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餘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絲帛;約者有筐篋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輿馬。是何也?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後,而恐無以繼之故也。於是又節用禦欲,收斂畜藏以繼之也。是於巳長慮顧後,幾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淺知之屬,曽此而不知也。食太侈,不顧其後,俄則屈安窮矣。是其所以不免於凍餓,操瓢囊爲溝壑中瘠者也。況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詩書禮樂之分乎。彼固天下之大慮也,將爲天下生民之屬長慮顧後而保萬世也。其㳅長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逺矣。非孰脩爲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幾者不可與及聖人之言。夫詩書禮樂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久也,廣之而可通也,慮之而可安也,反鉛察之而俞可好也。以治情則利,以爲名則榮,以羣則和,以獨則足。樂意者其是邪?

夫貴爲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則從人之欲,則勢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故先王案爲之制禮義以分之,使貴賤之等,長㓜之差,知賢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後使愨禄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羣居和一之道也。故仁人在上,則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械器,士大夫以上至於公侯,莫不以其仁厚知能盡官職,夫是之謂至平。故或禄天下而不自以爲多,或監門御旅、抱關擊柝而不自以爲寡。故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夫是之謂人倫。詩曰:受小共大共,爲下國駿蒙。此之謂也。荀子卷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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