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訓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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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6

人間訓第十八

清淨恬愉,人之性也;儀表規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養不勃;知事之制,其㪯錯不或。

發一端,散无竟,周八極,緫一筦,謂之心。見本而知末,觀指而睹歸,執一而應万,握要而治詳,謂之術。

居智所為,行智所之,事智所秉,動智所由,謂之道。道者,置之前而不?,錯之後而不軒,内之尋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是故使人髙賢稱譽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誹謗己者,心之罪也。

夫言出於口者,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者,不可禁於逺。事者,難成而易敗也;名者,難立而易廢也。千里之隄,以螻螘之穴漏;百尋之屋,以突?之煙焚。堯戒曰:戰戰慄慄,日愼一日,人莫蹪於山而蹪於垤。是故人者輕小害,易微事,以多悔,患至而後憂之。是由病者已惓而索良醫也。雖有扁鵲、俞跗之巧,猶不能生也。

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非神聖人,莫之能分。

凡人之舉事,莫不先以其知規慮揣度,而後敢以定謀。其或利或害,比愚智之所以異也。曉自然以為智,知存亡之樞機,禍福之門戸,舉而用之,䧟溺於難者,不可勝計也。使知所以為是者,事必可行,則天下无不達之塗矣。是故知慮者,禍福之門戸也;動靜者,利害之樞機也。百事之変化。囯家之治乱。待而後成。是故不溺於難者成是故不可不愼也。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寵。一危也。才下而位髙。二危也。身无大功而有厚禄。三危也。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何以知其然也。昔者楚荘王旣勝晉於河雍之間。㱕而封孫叔敖,而辭不受。病疽將死,謂其子曰:吾則死矣,王必封女,女必讓肥饒之地而受沙石之閒。有寢丘者,其地硧石之名醜,荆人鬼,越人、禨人莫之利也。孫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饒之地。其子辭而不受,謂有寢之丘。楚囯之俗,功臣二丗,而爵禄唯孫叔敖獨存,此所謂損之而益也。何謂益之而損?昔晉厲公南伐楚,東伐斉,西伐秦,北伐燕,兵横行天下而无所綣,威服四方而无所詘,遂合諸侯於嘉陵,氣充志驕,淫侈无度,暴虐万民,内无輔拂之臣,外无諸侯之助,戮殺大臣,親近導䛕。明年出遊匠驪氏,欒書、中行偃劫而幽之,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夫戰勝攻取,地廣而名尊,此天下之所願也。然而终於身死囯亡,此所謂益之而損者也。夫孫叔敖之請有寢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丗不奪也。晉厲公之合諸侯於嘉陵,所以身死於匠驪氏也。

衆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也。夫再實之木根必傷,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為害也。張武敎智伯奪韓魏之地,而擒於晉陽。申叔時教荘王封陳氏之後而霸天下。孔子讀易至損益未甞,不憤然而歎曰:益損者,其王者之事与。事或欲以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戸,不可不察也。

陽虎為乱於魯,魯君令人閉城門而捕之,得者有重賞,失者有重罪。圍二市,而陽虎将舉劒,而伯頥門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窮,我將出子。陽虎因赴圍而逐,揚劒提戈而走。門者出之,顧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椎之,攘祛薄腋。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與子反也,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傷我,宜矣,其有此難也!魯君聞陽虎失,大怒,問所出之門,使有司拘之,以為傷者受重賞,而不傷者被重罪,此所謂害之而反利者也。

何謂欲利之而反害之?楚恭王与晉人戰於鄢陵,戰酣,恭王傷而休。司馬子反渴而求飲,竪陽榖奉酒而進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绝於口,遂醉而卧。恭王欲復戰,使人召司馬子反,子反辭以心痛。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而聞酒臭,㳟。王大怒曰:今日之戰,不榖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若此,是亡楚國之社稷而不率吾衆也。不榖无与復戰矣。於是罷師而去之,斬司馬子反為僇。故竪陽榖之進酒也,非欲禍子反也,誠爱而欲快之也,而適足以殺之。此所謂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夫病温而强之食,病暍而飲之寒,此衆人之所以為養也,而良醫之所以為病也。恱於目,恱扵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論者之所辟也。故聖人先忤而後合,衆人先合而後忤。

有功者,又臣之所務也;有罪者,人臣之所辟也。或有功而見疑,或有罪而益信。何也?則有功者離恩義,有罪者不敢失仁心也。

魏將楽羊攻中山,其子執在城中,城中縣其子以示楽羊。楽羊曰:君臣之義,不得以子為私。攻之愈急,中山因烹其子,而遺之鼎羮与其首。楽羊循而泣之曰:是吾子已爲使者跪而啜三杯。使者㱕報中山曰:是伏約死節者也,不可忍也。遂降之,爲魏文侯。夫開地有功,自此之後,日以不信,此所謂有功而見疑者也。

何謂有罪而益信?孟孫獵而得麑,使秦西巴持㱕烹之,麑母隨之而嗁。秦西巴弗忍,縦而予之。孟孫㱕求麑安在?秦西巴對曰:其母隨而嗁,臣誠弗忍,竊縱而子之。孟孫怒,逐秦西巴。居一年,取以爲子傅。左右曰:秦西巴有罪於君,今以爲子傅,何也?孟孫曰:夫一麑而弗忍,又何況於人乎?此謂有罪而益信者也。

故趨舍不可不審也。此公孫鞅之所以抵罪於秦而不得入魏也。功非不大也,然而累足无所踐者,不義之故也。

事或奪之而反与之,或與之而反取之。智伯求地於魏宣子,宣子弗欲,与之。任登曰:智伯之強,威行於天下,求地而弗与,是為諸侯先受禍也,不若与之。宣子曰:求地不已,為之奈何?任登曰:与之使喜,必將復求地於諸侯,諸侯必植耳。与天下同心而圖之。一心所得者,非直吾所亡也。魏宣子裂地而授之,又求地於韓康子,韓康子不敢不予,諸侯皆?。又求地於趙襄子,襄子弗与。於是智伯乃従、韓、魏圍襄子扵晉陽,三囯通謀,擒智伯而三分其囯。此所謂奪人而反為人所奪者。

何謂与之而反取之?晉獻公欲假道扵虞以伐虢,遺虞垂?之壁与屈産之乗。虞公或扵壁与馬,而欲与之道。宫之竒諫曰:不可。夫虞之与虢,若車之有輪,輪依於車,車亦依輪。虞之与虢,相恃而勢也。若假之道,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虞公弗聽,遂假之道。荀息伐虢,遂克之。還反伐虞,又拔之。此所謂與之而反取者也。

聖王布德施惠,非求其報於百姓也。郊望禘甞,非求福於鬼神也。

山致其髙,而雲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龍生焉,君子致其道。而福祿歸焉。

夫有隂德者,必有陽報,有隂行者,必有昭名。古有溝防不脩,水爲民害。禹鑿龍門,辟伊闕,平治水土,使民得陸處。百姓不親,五品不愼。契教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妻之辯,長幼之序,田野不脩,民食不足。后稷乃敎之辟地墾草,糞土種榖,令百姓家給人足。故三后之後無不王者,有隂德也。周室衰,禮義廢,孔子以三代之道敎導於丗,其後繼嗣至今不絶者,有隱行也。秦王趙政兼吞天下而已。智伯侵地而滅,商鞅支解,季斯車裂,三代種德而王,齊桓継絶而霸。故樹黍者不穫稷,樹怨者無報德。

昔者宋人好善者三丗不解,家無故而黒牛生白犢,以問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以饗鬼神。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牛又復生白犢,其父又復使其子以問先生,其子曰:前聼先生言而失明,今又復問之,奈何?其父曰:聖人之言,先忤而後合,其事未究,固試往復問之。其子又復問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也。復以饗鬼神。歸致命其父。其父曰:行先生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其後楚攻宋,圍其城。當此之時,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之,丁壯者死,老病童皃皆上城牢守而不下。楚王大怒,城已破,諸城守者皆屠之。此獨以父子盲之故,得無乗城。軍罷圍解,則父子俱視。夫禍福之轉而相生,其變難見也。

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爲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折其髀,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爲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絃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爲禍,禍之爲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

或直於辭而不害於事者,或虧於耳以忤於心而合於實者。髙陽魋將爲室,問匠人。匠人對曰:未可也。木尚生,加塗其上,必將橈。以生材任重塗,今雖成,後必敗。髙陽魋曰:不然。夫木枯則益勁,塗乾則益輕。以勁材任輕塗,今雖惡,後必善。匠人窮於辭,無以對。受令而為室,其始成竘然善也,而後果敗。此所謂直於辭而不可用者也。何謂虧於耳,忤於心而合於實?靖郭君將城薛,賔客多止之,弗聽。靖郭君謂謁者曰:無爲賔通言。齊人有請見者,曰:臣請道三言而已,過三言,請烹。郭君聞而見之,賔趨而進,再拜而興,因稱曰:海大魚,則反走。靖郭君止之曰:願聞其說。賔曰:臣不敢以死爲熈。靖郭君曰:先生不逺道而至此,爲寡人稱之。賔曰:海大魚,網弗能止也,釣弗能牽也。蕩而失水,則螻螘皆得志焉。今夫齊,君之淵也。君失齊,則薛能自存乎?靖郭君曰:善。乃止,不城薛。此所謂虧於耳,忤於心,而得事實者也。

夫以無城薛,止城薛,其於以行說,乃不若海大魚。故物或逺之而近,或近之而逺;或說聼計當而身䟽,或言不用計不行而益親。何以明之?三囯伐齊,圍平陸。括子以報於牛子曰:三囯之地,不接於我,踰鄰囯而圍平陸,利不足貪也。然則求名於我也。請以齊侯往。牛子以為善。括子出,無害子入。牛子以括子言告無害子。無害子曰:異乎臣之所聞。牛子曰:囯危而不安,患結而不解,何謂貴智?無害子曰:臣聞之,有裂壤土以安社稷者,聞殺身破家以存其囯者,不聞出其君以為封疆者。牛子不聽無害子之言,而用括子之計,三國之兵罷而平陸之地存。自此之後,括子曰以䟽。無害子曰:以進。故謀患而患解,圖國而國存。括子之智得矣。無害子之慮無中於策,謀無益於國,然而心調於君,有義行也。

今人待冠而飾首,待履而行地。冠履之於人也,寒不能煖,風不能障,暴不能蔽也。然而戴冠履履者,其所自託者然也。

夫咎犯戰勝城濮,而雍季無尺寸之功,然而雍季先賞,而咎犯後存者,其言有貴者也。故義者,天下之所賞也,百言百當,不若擇趨而審行也。或無功而先舉,或有功而後賞。何以明之?昔晉文公將與楚戰城濮,問於咎犯曰:為奈何?咎犯曰:仁義之事,君子不猒忠信;戰陳之事,不猒詐偽。君其許之而已矣。辭咎犯,問雍季,雍季對曰:焚林而獵,愈多得獸,後必無獸。以詐偽遇人,雖愈利,後亦無復。君其正之而已矣。於是不聽雍季之計,而用咎犯之謀,與楚人戰,大破之。還歸,賞有功者,先維季而後咎犯。左右曰:城濮之戰也,君行賞先雍季,何也?文公曰:咎犯之言,一時之權也;雍季之言,萬丗之利也。吾豈可以先一時之權,而後萬丗之利也哉?

智伯率韓、魏二國伐趙,圍晉陽,決晉水而灌之城下,縁木而處,懸釡而炊。襄子謂於張孟談曰:城中力已盡,糧食匱乏,大夫病,為之奈何?張孟談曰:亡不能存,危弗能安,無爲貴智。臣請試潜行見韓、魏之君而約之。乃見韓之君,說之曰:臣聞之,脣亡而齒寒。今智伯率二君而伐趙,趙將亡矣。趙亡,則君為之次矣。不及今而圖之,禍將及二君。二君曰:智伯人為人也,粗中而少親。我謀而泄,事必敗,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言出君之口,入臣之耳,人孰知之者乎?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君其圖之!二君乃與張孟談隂謀,與之期。張孟談乃報襄子。至其日之夜,趙氏殺其守隄之吏,決水灌智伯。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智伯軍敗,殺其身而三分其國。襄子乃賞有功者,而髙赫為賞首。群臣請曰:晉陽之存,張孟談之功也,而赫為賞首,何也?襄子曰:晉陽之圍也,寡人國家危,社稷殆,群臣無不有驕侮之心者,唯赫不失君臣之禮,吾是以先之。由此觀之,義者,人之大本也,雖有戰勝存亡之功,不如行義之陸。故君子曰: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或有罪而可賞也,或有功而可罪也。西豹治鄴,廩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官無計㑹。人數言其過於文侯,文侯身行其縣,果若人言。文侯曰:翟璜任子治鄴而大亂,子能道則可,不能將加誅於子。西門豹曰:臣聞王主富民,霸主冨武,亡國富庫。今君欲爲霸王者也,臣故稸積於民。君以為不然,臣請?城鼓之,一鼓,甲兵粟米可立具也。於是乃?城而鼓之。一鼓,民被甲括矢操兵弩而出。再鼓,負輦粟而至。文侯曰:罷之。西門豹曰:與民约信,非一日之積也。一舉而欺之,後不可復用也。燕常侵魏八城,臣請北撃之,以復侵地。遂舉兵撃燕,復地而後皮,此有罪而可賞者。解扁為東封,上計而入三倍。有司請賞之。文侯曰:吾土地非益廣也,人民非益衆也,入何以三倍?對曰:以冬伐木而積之於春,浮之河而鬻之。文侯曰:民春以力耕,暑以強耘,秋以收斂,冬間無事,以伐林而積之,負軛而浮之河,是用民不得休息也。民以弊矣,雖有三倍之入,將焉用之?此有功可罪者。

賢主不茍得,忠臣不茍利。何以明之?中行穆伯攻鼓,弗能下。餽聞論曰:鼓之嗇夫,聞倫知之,請無罷武大夫,而鼓可得也。穆伯弗應。左右曰:不折一㦸,不傷一卒,而鼔可得也。君奚爲弗使?穆伯曰:聞倫爲人,佞而不仁。若使聞倫下之,吾可以勿賞乎?若賞之,是賞佞人。佞人得志,是使晉國之武舍仁而為佞。雖得鼔,將何所用之?攻城者,欲以廣地也。得地而不取者,見其本而知其末也。

秦穆公使孟盟舉兵襲鄭,過周以東。鄭之賈人弦髙、蹇他相與謀曰:日師行數千里,數绝諸侯之地,其勢必襲鄭。凡襲國者,以爲無備也。今示以知其情,必不敢進。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勞之,三率相與謀曰:凡襲人者,以為弗知,今已知之矣。守備必固,進必無功。乃還師而反。?先軫舉兵撃之,大破之殽。鄭伯乃以存國之功賞弦髙,弦髙辭之曰:誕而得賞,則鄭國之信廢矣。為囯而無信,是俗敗也。賞一人敗國,俗者弗為也;以不信得厚賞,義者弗為也。遂以其屬徙東夷,终身不反。故仁者不以欲傷生,知者不以利害義。

聖人之思脩,愚人之思叕。

忠臣者務崇君之德,謟臣者務廣君之地。何以明之?陳夏徵舒弑其君,楚莊王伐之,陳人聽令,莊王已討有罪,遣卒戍陳,大夫畢賀。申叔時使於斉,反,還而不賀。莊王曰:陳為無道,寡人起九軍以討之,征暴亂,誅罪人,群臣皆賀,而子獨不賀,何也?申叔時曰:牽牛蹊人之田,田主殺其人而奪之牛,罪則有之,罰亦重矣。今君王以陳為無道,㒷兵而攻,因以誅罪人,遣人戍陳。諸侯聞之,以王為非誅罪人也,貪陳國也。蓋聞君子不弃義以取利。王曰:善。乃罷陳之戍,立陳之後,諸侯聞之,皆朝於楚,此務崇君之徳者也。張武為智伯謀曰:晉六將軍,中行文子最弱,而上下離心,可伐以廣地。於是伐范、中行,滅之矣。又敎智伯求地於韓、魏、趙,韓、魏裂地而授之,趙氏不與,乃率韓、魏而伐趙,圍之晉陽。二年,三國隂謀同計以擊智氏,遂滅之。此務為君廣地者。夫為君崇德者霸,為君廣地者滅。故千乗之國行文德者王,湯武是也;萬乗之國好廣地者亡,智伯是也。

非其事者,勿仭也,非其名者,勿就也。無故有顯名者,勿處也;無功而冨貴者,勿居也。夫就人之名者廢,仭人之事者敗,無功而大利者,後將為害。譬猶縁髙木而望四方也,雖偷樂哉,然而疾風至,未甞不恐也。患及身,然後憂之,六?追之,弗能及也。是故忠臣事君也,計功而受賞,不為苟得;積力而受官,不貪爵禄。其所能者,受之勿辭也;其所不能者,與之勿喜也。辭而能則匿,欲所不能則惑,辭所不能而受所能,則得無損墮之勢,而无不勝之任矣。

昔者智伯驕伐范、中行而克之,又劫韓、魏之君而割其地,尚以為未足,遂㒷兵伐趙。韓、魏反之,軍敗晉陽之下,身死髙梁之東,頭為飲器,國分為三,為天下笑,此不知足之禍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修久。此之謂也。

或譽人而適足以敗之,或毁人而乃反以成之,何以知其然也?費無忌從於荆平王曰:晉之所以霸者,近諸夏也。而荆之所以不能與之爭者,以其僻逺也。楚王若欲從諸侯,不若大城城父,而令太子建守焉,以來北方。王自收其南,是得天下也。楚王恱之,因命太子建守城父,命伍子奢傅之。居一年,伍子奢遊人於王側,言太子甚仁且勇,能得民心。王以告費無忌。無忌曰:臣固聞之,太子内撫百姓,外約諸侯,斉晉又輔之,將以害楚,其事已構矣。王曰:為我太子,又尚何求?曰:以秦女之事怨王。王因殺太子建而誅伍子奢。此所謂見譽而為禍者也,何謂毀人而反利之?唐子短陳駢子於斉威王,威王欲殺之,陳駢子與其屬出亡奔薛。孟甞君聞之,使人以車迎之。至而豢以芻豢、黍梁五味之膳,日三至。冬日被裘?,夏日服絺紵,出則乗牢車,駕良馬。孟甞君問之曰:天子生於斉,長於斉,夫子亦何思於斉?對曰:臣思夫唐子者。孟甞君曰:唐子者,非短子者耶?曰:是也。孟甞君曰:子何為思之?對曰:臣之處於斉也,糲粢之飯,藜藿之羮,冬日則寒凍,夏日則暑傷。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歸君,食芻豢,飯黍粢,服輕煖,乗牢,良臣故思之。此謂毀人而反利之者也。是故毁譽之言,不可不審也。

或貪生而反死,或輕死而得生,或徐行而反疾。何以知其然也?魯人有為父報讎於斉者,刳其腹而見其心,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門,上車而歩馬,顔色不變。其御欲驅,撫而止之曰:今日為父報讎以出死,非為生也。今事已成矣,又何去之?追者曰:此有節行之人,不可殺也。解圍而去之,使被衣不暇帶,冠不及正,蒲伏而走,上車而馳,必不能自免於千歩之中矣。今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徐而出門,上車而歩馬,顔色不變,此衆人所以為死也,而乃反以得活,此所謂徐而馳,遟於歩也。夫走者,人之所以為疾也;歩者,人之所以為遟也。今反乃以人之所為遟者反為疾,明於分也。有知徐之為疾,遟之為速者,則幾於道矣。故黄帝亡其?珠,使離珠剟索之,而弗能得之也,於是使忽怳而後能得之。

聖人敬小慎微,動不失時,百射重戒,禍乃不滋。計福勿及,慮禍過之。同日被霜,蔽者不傷,愚者有備,與知者同功。

夫爝火在缥烟之中也,一指之所能息也。塘漏若鼷穴,一撲之所能塞也。及至火之燔孟諸而炎雲臺,而水決九江而漸荆州,雖起三軍之衆,弗能救也。

夫積愛成福,積怨成禍,若癕疽之必潰也,所浼者多矣。

諸御鞅復於簡公曰:陳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臣恐其構難而危國也。君不如去一人。簡公不聽。居無幾何,陳成常果攻宰予於庭中,而弑簡公於朝。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

魯季氏與郈氏?雞,郈氏介其雞,而季氏為之金距。季氏之雞不勝,季平子怒,因侵郈氏之宫而築之。郈昭伯怒,傷之。魯昭公曰:禱於襄公之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於季氏。季氏之無道,無上乆矣。弗誅,必危社稷。公以告子家駒,子家駒曰:季氏之得衆,三家為一,其徳厚,其威强,君胡得之?昭公弗聽,使郈昭伯將卒以攻之。仲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無季氏,死亡無日矣。遂興兵以救之。郈昭伯不勝而死。魯昭公出奔斉。故禍之所從生者,始於雞定,及其太也,至於亡社稷。

故蔡女蕩舟,斉師大侵楚,兩人構怨,廷殺宰予。簡公遇殺,身死無後。陳氏伐之,斉乃無吕。兩家?雞,季氏金距,郈氏作難,魯昭公出走。故師之所處,生以?楚。禍生而不蚤滅,若火之得燥,水之得濕,浸而益大。癕疽發於指,其痛徧於體,故蠧啄剖梁柱,蟁䖟走牛羊,此之謂也。

人皆務於救患之備,而莫能知使患無生。夫得患無生,易於救患,而莫能加務焉,則未可與言術也。晉公子重耳過曹,曹君欲見其骿脇,使之祖而補魚。?負羈止之曰:公子非常也。從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遇之無禮,必為國憂。君弗聽。重耳反國,起師而伐曹,遂滅之。身死人手,社稷為墟。禍生於?而捕魚斉,楚欲救曹,不能存也。聽釐負羈之言,則無亡患矣。今不務使患無生,患生而救之,雖有聖知,弗能為謀。

且患禍之所由來者,萬端無方,是故聖人深居以避辱,靜安以待時。小人不知禍福之門户,妄動而絓羅網,雖曲為之備,何足以全其身?譬猶失火而鑿池,被裘而用箑也。且塘有萬穴,塞有十,魚何遽無由出?室有百戸,閉其一,盜何遽無從人?夫牆之壊也於?,劒之折必有齧。聖人見之蚤,故萬物莫能傷也。大宰予朱侍飯於令尹子國。令尹子國啜羮而熱,投巵漿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辭官而歸。其僕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辭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輕行而簡禮,其辱人不難。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夫仕者先避之見終始,微矣。

夫鴻鵠之未孚於?也,一指篾之,則靡而無形矣。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翮之所成也,則奮翼揮䎚,凌乎浮雲,㫮負青天,膺摩赤霄,翶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蜺之間,雖有勁弩利矰微繳蒲沮之子巧亦弗能加也。江水之始出於岷山也,可攓衣而越也。及至其下洞庭,騖石城,經丹徒,起波濤,舟杭一日不能済也。是故聖人者,常從事於無形之外,而不留思盡慮於成事之内,是故患禍弗能傷也。

人或問孔子曰:顔回何如人也?曰:仁人也,丘弗如也。子貢何如人也?曰:辨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如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賔曰:三人皆賢夫子,而為夫子役,何也?孔子曰:丘能仁且忍,辨且訥,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丘弗為也。孔子知所施之也。

秦牛缺徑於山中而遇盜,奪之車馬,解其槖笥,施其衣被。盜還,反顧之,無懼色,憂志驩然有以自得也。盗遂問之曰:吾奪子財貨,劫子以刀,而志不動,何也?秦牛缺曰:車馬所以載身也,衣被所以揜形也,聖人不以所養害其養。盜相視而笑曰:夫不以欲傷生,不以利累形者,丗之聖人也。以此而見王者,必且以我為事也。還反殺之,此能以知知矣,而未能以知不知也。能勇於敢,而未能勇扵不敢也。凡有道者,應卒而乏,遭難而能免,故天下貴之。今知所以自行也,而未知所以為人行也,其所論未之究者也。人能由昭昭於冥?,則幾扵道矣。詩曰:人亦有言,无哲不愚。此之謂也。

事或為之,適足以敗之;或備之,適足以致之。何以知其然也?秦皇挾録圖見其傳曰:亡秦者胡也。因發卒五十万,使蒙公楊翁子將築脩城,西屬流沙,北擊遼水,東結朝鮮,中囯内郡,輓車而餉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雎發卒五十万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嶷之塞,一軍處畨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餘干之水,三年不解甲㢮弩,使監禄無以轉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以與越人戰,殺西嘔君譯吁宋。而越人皆入叢薄中,與禽獸處,莫肯爲秦虜。相置桀駿以爲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伏尸流血數十万,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男子不得脩農?,婦人不得剡麻考縷,羸弱服格於道,大夫箕㑹於衢,病者不得養,死者不得葬。於是陳勝起於大澤,奮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於戲,劉、項㒷義兵隨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禍在備胡而利越也。欲知築脩城以備亡,而不知築脩城之所以亡也。發適戌以備越,而不知難之從中發也。夫鵲先識歳之多風也,去髙木而巢扶枝,大人過之則探鷇,嬰兒過之則恌其?。知備逺難而忘近患,故秦之設備也,烏鵲之智也。

或爭利而反強之,或?從而反止之。何以知其然也?鲁哀公欲西益宅,史爭之,以爲西益宅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数諫不?,乃以問其傅宰折睢曰:吾欲益宅,而史以爲不祥,子以爲何如?宰折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与焉。哀公大恱而喜。頃復問曰:何謂三不祥?對曰:不行礼義,一不祥也;嗜慾无止,二不祥也;不?強諫,三不祥也。哀公黙然深念,憤然自反,遂不西益宅。夫史以爭爲可以止之,而不知不爭而反取之也。知者離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夫兒說之,巧於閉结无不解,非能閉结而盡解之也,不解不可解也。至乎以弗解之者,可与及言論矣。

或明礼義,推道礼而不行,或解構妄言而反當。何以明之?孔子行遊,馬失食農夫之稼,野人怒,取馬而繋之。子貢往說之,卑辭而不能得也。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說人,譬猶以大牢享野獸,以九韶楽飛鳥也,予之罪也,非彼人之過也。乃使馬圉往說之。至,見野人曰:子耕於東海,至於西海,吾馬之失,安得不食子之苗?野人大喜,解馬而与之說。若此其无方也,而反行亊,有所至,而巧不若拙,故聖人量鑿而正枘。夫歌采菱,發陽阿,鄙人?之不若此。延路、陽局,非歌者拙也,聽者異也。

故交畫不暢,連環不解,物之不通者,聖人不爭也。

仁者,百姓之所慕也;義者,衆庶之所髙也。爲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髙,此嚴父之所以敎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囯亡者,不同於時也。昔徐偃王好行仁義,陸地之朝者三十二國。王孫厲謂楚荘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王曰: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義,不可伐。王孫厲曰:臣聞之,大之与小,強之与弱也,猶石之投卯,虎之㗖豚。又何疑焉?且也為文而不能達其德,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楚王曰:善。乃㪯兵而伐徐,遂滅之。此知仁義而不知丗変者也。申茮杜美,人之所懷服也。及慚之扵滫,則不能保其芳矣。古者五帝貴德,三五用義,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由乗?遂人扵榛薄而蓑笠盤旋也。

今霜降而樹榖,冰泮而求穫,欲其食則難矣。故易曰:濳龍勿用者,言時之不可以行也。故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終日乾乾,以陽動也。夕惕若厲,以隂息也。因日以動,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夫徐偃王為義而滅,燕子噲行仁而亡,哀公好儒則削,代君為墨而殘。滅亡,削殘,暴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獨以為仁、義、儒、墨而亡者,遭之時務異也。非仁義、儒、墨不行,非其丗而用之,則為之擒矣。

夫㦸者,所以攻城也,鏡者,所以照形也。宫人得㦸則以刈葵,盲者得鏡則以蓋巵,不知所施之也。故善鄙不同,誹譽在俗;趨舍不同,逆順在君。

狂譎不受禄而誅,段干木辭相而顯,所行同也,而利害異者,時使然也。故聖人雖有其志,不遇其丗,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行,則有以任於丗矣。知天而不知人,則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則无以与道遊。單豹倍丗離俗,巖居谷飲,不衣絲麻,不食五榖,行年七十,猶有童子之色。卒而遇飢虎,殺而食之。張毅好恭,過宫室廊廟必趨,見門閭聚衆必下,斯徒馬圉皆与伉禮,不终其壽,内熱而死。豹養其内而虎食其外,毅脩其外而疾攻其内。故直意適情,堅強賊之;以身役物,則隂陽食之。此皆載務而戲乎其調者也。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詘伸。嬴縮卷舒,与物推移,故万㪯而不䧟。所以貴聖人者,以其能龍変也。今捲捲然守一節,推一行,雖以毁碎滅沉,猶且弗易者,此察扵小好而塞於大道也。

趙宣孟活飢人於委桑之下,而天下稱仁焉。荆佽非犯河中之難,不失其守,而天下稱勇焉。是故見小行則可以論大體矣。田子方見老馬於通,喟然有志焉,以問其御曰:比何馬也?其御曰:此故公家畜也,老罷而不為用,出而鬻之。田子方曰:少而貪其力,老而弃其身,仁者弗為也。束帛以贖之。罷武聞之,知所㱕心矣。斉莊公出獵,有一蟲㪯足,将搏其輪,問其御曰:此何蟲也?對曰:此謂螳蜋者也。其為蟲也,知進而不知?,不量力而䡖敵。莊公曰:此為人必為天下勇武矣。迴車而避之。勇武聞之,知所盡死矣。故田子方隱一老馬,而魏國載之㪯荘公避一螳蜋,而勇武㱕之。湯敎祝網者而四十國朝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㱕之。武王䕃暍人扵樾下,左擁而右扇之,而天下懷其德。越王句踐一決獄不辜,援龍淵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罰也,而戰武士必其死。故聖人行之扵小,則可以覆大矣。審之於近,則可以懷逺矣。

孫叔敖決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莊王知其可以為令尹也。子發辨擊劇而勞佚斉,楚國知其可以為兵主也。此皆形扵小微而通於大理者也。

聖人之㪯事,不加憂焉,察其所以而已矣。今万人調鍾,不能比之律,誠得知者一人而足矣。說者之論,亦猶此也。誠得其數,則无所用多矣。夫車之所以能轉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轄。夫勸人而弗能使也,禁人而弗能止也,其所由者非理也。昔者衛君朝於吴,吴王囚之,欲流之於海者,說者冠蓋相望而弗能止。鲁君聞之,撤鍾鼓之縣,縞素而朝。仲尼入見曰:君胡為有憂色?鲁君曰:諸侯无親,以諸侯為親;大夫无黨,以大夫為黨。今衛君朝於吴王,吴王囚之,而欲流之於海,孰衛君之仁義而遭此難也?吾欲免之而不能為,奈何?仲尼曰:若欲免之,則請子貢行。鲁君召子貢,授之将軍之印。子貢辭曰:貴无益於解患,在所由之道。歛躬而行,至於吴,見太宰噽。太宰噽甚恱之,欲薦之於王。子貢曰:子不能行,能行說於王,奈何?吾因子也。太宰噽曰:子焉知噽之不能也?子貢曰:衛君之来也,衛囯之半日,不若朝於晉。其半曰:不若朝於吴。然衛君以為吴可以歸骸骨也,故束身以受命。今子受衛君而囚之,又欲流之於海,是賞言朝於晉者,而罰言朝於吳也。且衛君之來也,諸侯皆以為蓍龜兆。今朝於吴而不利,則皆移心於晉矣。子之欲成霸王之業,不亦難乎?太宰噽入,復之,扵王,王報出今於百官曰:比十日而衛君之禮不具者死。子貢可謂知所以說矣。

鲁哀公為室,而太公、宣子諫:室大,衆与人処則譁,少与人処則悲。願公之適。公曰:寡人聞命矣。築室不輟。公宣子復見,曰:囯小而室大,百姓聞之,必怨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囯。鲁君曰:聞命矣。築室不輟。公宣子復見,曰:左昭而右穆,為大室以臨二先君之廟,得无害於子乎?公乃令罷役除版而去之。鲁君之欲為室,誠矣,公宣子止之必矣。然三說而一聼者,其二者非其道也。夫臨河而鈞,日入而不能得一儵鱼者,非江河鱼不食也,所以餌之者,非其欲也。及至良工執竿,投而擐脣吻者,能以其所欲而釣者也。夫物无不可奈何,有人无奈何。鈆之与丹,異?殊色,而可以爲丹者,得其数也。故繁稱文辭,无益於說,審其所由而已矣。

物?之相摩,近而異門户者,衆而難識也。故或?之而非,或不?之而是,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然者。諺曰:鳶墮腐䑕,而虞氏以亡。何謂也?曰:虞氏,梁之大冨人也。家充盈殷冨,金錢无量,財貨无貲。?髙楼臨大路,設楽陳酒,積博其上,游俠相隨而行,楼下博上者射朋張中,反兩而?,飛鳶適墮其腐䑕而中游俠。游俠相与言曰:虞氏冨楽之日乆矣,而常有䡖易人之志。吾不敢侵犯,而乃辱我以腐䑕。如此不報,无以立務於天下。請与公僇力一志,悉率徒屬,而必以滅其家。此所謂?之而非者也。

何謂非?而是?屈建告石乞曰:白公勝将爲亂。石乞曰:不然。白公勝卑身下士,不敢驕賢,其家无筦籥之信,関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内,而乃論之以不冝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勝果爲乱,殺令尹子椒、司馬子期。此所謂弗?而是者也。

何謂若然而不然?子發爲上蔡令,民有罪當刑獄,断論定,決於令尹前。子發喟然有悽愴之心,罪人巳刑而不忘其恩。此其後子發盤罪威王而出奔,刑者遂襲恩者,恩者逃之扵城下之廬,踹足而怒曰:子發視決吾罪而被吾刑,吾怨之㦧於骨髓,使我得其 而食之,其知猒乎?追者皆以爲然,而不索其内,果活子發。此所謂若然而不若然者。

何謂不然而若然者?昔越王句踐卑下吴王夫差,請身爲臣,妻爲妾,奉四時之祭祀,而入春秋之貢職,委社禝,効民力,居隱為蔽,而戰為鋒,行礼甚卑,辭甚服,其離叛之心逺矣。然而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於姑胥,此四䇿者,不可不審也。夫事之所以難知者,以其竄端匿跡,立私於公,?邪於正,而以勝惑人之心者也。若使人之所懐於内者,与所見於外者若合符節,則天下无亡囯破家矣。夫狐之捕雉也,必先卑躰弭耳,以待其来也。雉見而信之,故可得而擒也。使狐瞋目植睹,見必殺之勢,雉亦知驚惮逺飛以避其怒矣。夫人偽之相欺也,非直禽獸之詐計也。物?相似,若然而不可従外論者,衆而難識矣。是故不可不察也。

淮南鴻烈解卷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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