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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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2:48

臧洪

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父旻,有幹事才。熹平元年,會稽妖賊許昭起兵句章,自稱「大將軍」,立其父生為越王,攻破城邑,眾以萬數。拜旻揚州刺史。旻率丹揚太守陳夤擊昭,破之。昭遂復更屯結,大為人患。旻等進兵,連戰三年,破平之,獲昭父子,斬首數千級。遷旻為使匈奴中郎將。

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知名太學。洪體貌魁梧,有異姿。舉孝廉,補即丘長。

中平末,弃官還家,太守張超請為功曹。時董卓殺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歷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今王室將危,賊臣虎視,此誠義士効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動桴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唱義,不亦宜乎!」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先謂超曰:「聞弟為郡,委政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内奇士,才略智數不比於超矣。」邈即引洪與語,大異之。乃使詣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伷,遂皆相善。邈既先有謀約,會超至,定議,乃與諸牧守大會酸棗。設壇場,將盟,既而更相辭讓,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攝衣升壇,操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一力,以致臣節,隕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聞其言者,無不激揚。自是之後,諸軍各懷遲疑,莫適先進,遂使糧儲單竭,兵衆乖散。

時討虜校尉公孫瓚與大司馬劉虞有隙,超乃遣洪詣虞,共謀其難。行至河閒而值幽冀交兵,行塗阻絕,因寓於袁紹。紹見洪,甚奇之,與結友好,以洪領青州刺史。前刺史焦和好立虛譽,能清談。時黃巾群盜處處飈起,而青部殷實,軍革尚眾。和欲與諸同盟西赴京師,未及得行,而賊已屠城邑。和不理戎警,但坐列巫史,禜禱群神又恐賊乘凍而過,命多作陷冰丸,以投于河。眾遂潰散,和亦病卒。洪收撫離叛,百姓復安。

在事二年,袁紹憚其能,徙為東郡太守,都東武陽。時曹操圍張超於雍丘,甚危急。超謂軍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來救我。」或曰:「袁曹方穆,而洪為紹所用,恐不能敗好遠來,違福取禍。」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非背本者也,或見制强力,不相及耳。」洪始聞超圍,及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將赴其難。自以眾弱,從紹請兵,而紹竟不聽之,超城遂陷,張氏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使洪邑人陳琳以書譬洪,示其禍福,責以恩義。洪荅曰:

隔闊相思,發於寤寐。相去步武,而趨舍異規,其為愴恨,胡可勝言!前日不遺,比辱雅况,述敍禍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闇於大道,不達余趣哉?是以損弃翰墨,一無所酬,亦冀遙忖褊心,粗識鄙性。重獲來命,援引紛紜,雖欲無對,而義篤其言。

僕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傾蓋,恩深分厚,遂竊大州,寧樂今日自還接刃乎?每登城臨兵,觀主人之旗鼓,瞻望帳幄,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受任之初,志同大事,埽清寇逆,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戹,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無所獲申,豈得復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來者側席,去者克己,則僕抗季札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

昔張景明登壇喢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劉子璜奉使踰時,辭不獲命,畏君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亦復僵尸麾下,不蒙虧除。慕進者蒙榮,違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遊士之願也。是以鑒戒前人,守死窮城,亦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

足下當見久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推平生之好,以為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存,故身傳圖象,名垂後世。况僕據金城之固,驅士人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揚、飛燕旅力作難,北鄙將告倒懸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記耳。主人當鑒戒曹輩,反旌退師,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之下哉!

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昔高祖取彭越於鉅野,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受命,中興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况僕親奉璽書,與之從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投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本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盡,外無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士謂曰:「袁紹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念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破,將妻子出。」將吏皆垂泣曰:「明府之於袁氏,本無怨隙,今為郡將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當捨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煑筋角,後無所復食,主簿啓内廚米三斗,請稍為饘粥,洪曰:「何能獨甘此邪?」使為薄糜,徧班士衆。又殺其愛妾,以食兵將。兵將咸流涕,無能仰視。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

城陷,生執洪。紹盛帷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是!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而欲因際會,觖望非冀,多殺忠良,以立姦威。洪親見將軍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為國除害,坐擁兵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屈服赦之,見其辭切,知終不為用,乃命殺焉。

洪邑人陳容,少為諸生,親慕於洪,隨為東郡丞。先城未敗,洪使歸紹。時容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柰何殺之!」紹慙,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疇,空復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所,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寧與臧洪同日死,不與將軍同日生也。」遂復見殺。在紹坐者,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戮二烈士!」

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於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論曰:雍丘之圍,臧洪之感憤壯矣!想其行跣且號,束甲請舉,誠足憐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與守義之心異乎?若乃締謀連衡,懷詐筭以相尚者,蓋惟利埶所在而已。况偏城旣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敵之衡,以紓倒縣之會。忿悁之師,兵家所忌。可謂懷哭秦之節,存荆則未聞也。

贊曰:先零擾疆,鄧、崔弃涼。詡、燮令圖,再全金方。蓋勳抗董,終然允剛。洪懷偏節,力屈志揚。

後漢書列傳卷第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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