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九十四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九十四

墓誌銘

直顯謨閣潘公墓誌銘

公諱畤，字德鄜，姓潘氏，婺州金華縣人。曽大父諱宗簡、大父贈中奉大夫諱祖仁、父贈通奉大夫諱良佐。始以儒學教授，諸弟皆從受學、而中書公良貴，遂以清直致大名。公生頴悟，少長莊重如成人。旣孤，中書公愛而收教之，欲使後巳。公以親沒無所受命辭，乃任以爲登仕郎。爲娶李莊簡公女，李公亦器許焉。?調?州分宜主簿，躬校簿書，蚤夜寒暑不少懈，田里頼以安。監臨安府造船場，部使者以爲能，多屬以事，皆迎刃立解，且不以上官喜怒爲向背。御史杜莘老聞而賢之，欲引以爲屬，㑹去不果。公亦未嘗求薦，而當路争知之。改通直郎，宰相欲留官中都，公固求奉祠以去。巳而差提轄雜買務雜賣場，嚴禁防，謹次第，大官要人無敢干以?。皇城邏卒挾恃干紀，公按致其罪不少貸，人爲公危之。然公以㢘白自將，其黨雖怨之，卒無以報也。終更宰相，又欲留之，不可，遂岀知興化軍。莆俗險徤多訟，公至，究其利病施置之方，爲科條以屬吏，簡易嚴宻，無所偏?，郡以大治。時即學宫召諸生而教飭之，遂無敢以事至廷中者。女官道士託妖妄，求勑賜以表其居，挾簽樞張說書屬公上其事，公不可。說復喻意部使者以撼公，公卒不爲動。?旱，禱雨不應，公慮獄有?，亟徃訊焉，果得二人，破械遣之，而歸其獄於吏。車未及旋，大雨立至。郡故有洋城、陳覇二斗門及木蘭陂，漑田數萬頃，歳乆廢壊，公爲興築，壯固牢實，民至今詠歌之。適?荐饑，募客舟予錢傳糴而寛其期，人始莫喻其意，旣而糴者得以其間徃返一再。然後及期。則糴價乆巳自平。而民不饑矣。人始服公爲有謀也。請蠲?輸丁米錢千萬乆之未報。輙移屬縣緩其輸。漕司不恱。督愈峻。公訴於朝。竟得罷乃巳。召還賜對。公言郡縣者。朝廷之根本。而百姓又郡縣之根本也。今不計州縣之事力，而一切取辦，又不擇人材之能否，而輕以?之，欲本固而邦寧，其可得乎。上善其言，欲　以爲郎，而公有所不樂，力請外，乃除提舉兩浙西路常平茶鹽公事。至則罷中都饋餉之不如法者，豪貴巳多不恱，而平江庫錢失漏，守因是誣富室以取償，一郡大擾，有死者。公檄罷之，守以是怨。隂以禁兵紿白直而訹，它司上其事，公坐削一官，移江西，未行，又移江東。入境，發贓吏一人，故相有爲請者，不聽，竟按逐之，列城震聳。行部所過，延見父老，使縣别爲輩，以次召問所疾苦，及吏治得失，戒州縣母得除舎館飾供張，鈐鍵吏卒，所過肅然，父老歎息，以爲未始有也。池守趙粹中恣橫不法，遞卒廪給不時。有盗發邊奏竄匿名書以訴者，詔以屬郡。粹中恐怒，捕繫卒汪清訊治強服，亟奏誅之。刑獄使者丁時發過郡，聞其?，取具獄閱之，將發其事。粹中遣其屬突入傳舎，即几間奪去，嫚罵陵折，一郡大駭。公時出按旁縣，馳歸與時發共劾之，㑹時發改使湖北，事乆不報，而公繩之愈急，章三上，遂與俱罷。後得眞竄書者，朝廷始罪粹中，而恤清家㝷，復起公提舉荆湖北路常平茶鹽事，入奏，爲上言：比年戸部調度不繼，督賦苛急，監司州縣希意避罪，不暇復以百姓爲心，下失人和，上干天變，其原在此。願詔有司悉蠲州縣民間舊逋，而内出禁錢，以?上供之缺。其招衛卒，除戎器，皆許留經緫制錢以充費，不則且止，以俟他年。更詔大臣選官置局，考校紹興以來出内之㑹，參互省嗇，繼續?助，爲經乆計。常使户部支計有餘，則州縣寛而民力紓，和氣應矣。上聞公言，歎息稱善，且曰：朕於户部應副多矣，民間逋租，内藏積乆，亦巳蠲放。卿言州縣擾民之事，朕亦聞之。盖所謂黃?放、白?催者。若巳蠲之，而又責於户部，此誠何益，正當一一與?還耳。因諭所以寄任之意甚悉。宰相猶欲　公典選，公力辭之。部承水旱之餘，教喻懲戢，安集賑捄，曲盡其力。民又病疫，則遣醫視療，家至而日課之，以其死生多寡爲殿最，由是全活者衆。俗喜焚尸，公敕諸縣各治叢冡，焚者有禁，民莫敢犯。湖北多陂澤，官不障故，使貧民得漁其間，頼以食者甚衆，旣而或以輸租自占而顓其利，則民固巳病之。至是議者請復増租，而吏縁爲姦，盡斥貧民所漁，以給富家，失業狼狽者不可計。公爲申明其法，悉以還之。未幾，改南路提㸃刑獄，公事將行，猶爲條奏本道荒政數十事，詔悉施行。行之日，士民自言，諸司乞　公者以千數，出境猶遮道攀戀，涕泣不肯去。有盗殺人，而誣指賈人梁晚四爲罪首，論當殊死，前後七推，具伏，録問輙不承。最後至公親鞫，則方盗殺人之時，晚四實在他所，參驗行由印暦，晷刻不差，乃得其?狀，即理出之，而劾官吏失入者。上大喜，可公奏，下諸路以爲法。又奏，新法獄經再鞫，詞或少異，必取初鞫官吏承伏而并按之，追逮徃返，或淹旬?再鞫官憚於留滯，雖或有?，亦弗敢白，以此獄少平反，枉濫者衆，請得復用舊法，上亦可之。除直祕閣、知廣州兼主管廣南東路經略安撫司公事。將行，猶奏：郴州用度不足，多横賦以供軍，馴致巨冦，前後非一。請下漕司通融?助，以息後患。廣東地接郴、桂、汀、贑之境，四州之民?一踰嶺貿易折閱，即相聚爲盗，大羣至數千人。公入境，適捕得渠帥八人，即斬以狥，曰：三日而去者，吏不得格。期外不去，復捕如初。於是皆散。有梁氏兄弟者，招納亡命，前後殺人無數，而掠其貲以致富。交通州縣，吏不敢詰，民患苦之，號爲四彪。公擒捕誅殺，汙瀦其居宅，盗望風破膽，大奚山斗入海中，冦攘所聚，雖良民亦以漁鹽爲命，急之則散入賊中，不可禁所從來乆。至是新置都鹽使者，銳欲禁之，檄水軍逐捕。公曰：水軍專受帥府節度，非它司可得而調也。且争小利，起大盗，將誰使任其責耶？卒拒法不爲發，良民旣得少安。乃隂募其酋豪，使以捕賊自効。由是盗發輙得有功者，爲奏?官，闘死，即官其子，而重責其坐視不赴救者。官屬不幸死者，厚　遣歸，存沒老稚無一人流落。如是者三十餘家，士族女失身非?，贖而歸之。上聞，公究心獄事，詔特轉朝議大夫，進直徽猷閣，知潭州，安撫湖南。復值凶?，精禜禱，廣咨詢，蠲稅租，弛逋負，民得小康，饑不爲害。飛虎軍驕横不可制，有恃　挾刄傷人者，案軍法誅之。於是帖服無敢犯。明年召還，以疾辭。進直顯謨閣。知太平州。未上。又明年。除尚書左司郎中。竟辭不就。乃申太平之命。未行而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三。累官中大夫。爵金華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户。其配李氏。諱孟琰。字文靚。孝友聦明。識趣高逺。莊簡公南遷時。年未及笄巳。能刻苦自厲、甘忍貧薄、周恤親黨，雖凶事無所憚。旣歸，公諸妺多未行，奩具所須，推予不少靳。奉祭祀必誠敬。事公以義，衣必親製、食必親甞、藥必親煑。從公居官，未嘗問外事、買市物、而門内之治，雖細必親，條理精宻，如嚴官府。每罷官治?皆一日辦，警敏絶人，而不爲苛察。治家嚴整，而御下有恩。縫紉必精，潄澣必㓗，而不爲組繡華靡。與公言，未嘗以爵秩進退爲欣戚。其教諸子亦然，有識高之。累封令人，後公三年卒。子男友端。友恭，皆力學有志操。友端甞以進士高選，今俱爲從事郎。女友松。嫁太常寺主簿史彌逺。孫男履、孫。將仕郎。女二人，皆㓜。友端等葬公紹興府上虞縣永豐郷張澳之原，以令人祔。公少從中書公學，長壻李氏，又得莊簡公爲依歸。中年遊張敬夫、吕伯恭間，切劘不倦。晚?讀書，厲志彌篤，自爲小官，即以治行有聞。治郡先教化，而訟獄期㑹無不謹，務施舎，而出納纎細無所遺。興利除害，皆有成績。爲部使者，廢置不避權門，紏劾不憚大吏，咨詢撫摩，無隱不逹。至典方靣，養威持重，務大體，不細苛，精擇丞史，隨才授任，治民訓兵，禁姦除暴，無一不可法者。盖嘗自謂：吾之爲治，主於寛而不使有寛名，輔以嚴而不使有嚴迹，唯其綱維緫攝而脉絡通流，是以坐走百吏，而我常無爲也。有所弛張，必先究見利病本末，然後出令，恥爲姑息小惠，以掠虚譽。每言欲寛民力，先恤州縣，州縣足則科歛自息，而田里安矣。謂榷酤茶鹽非古法，不忍盡以律令從事，於犴獄尤兢兢，然亦未嘗縱釋有罪也。所至必問人材，興學校，潭州嶽麓、衡之石鼓皆一新之，學者用勸。薦士唯公論是與，不?親故，不受請囑。有所薦輙，閉閤草奏，勑吏莫敢言，雖被薦者，亦事下然後知。伯恭聞而嘆曰：潘公薦士，可謂盡善盡羙矣。所部水旱盗賊，無巨細必以聞，以祥瑞告，則抑而不省。其愛民如子，馭吏如童僕，接寮屬如朋友，惜官帑如?財，治公事如家事。事有不便於文法，輙身任之，不以累其下。是以人争爲盡力，所至稱治。近世士大夫間號精吏道，有科指而寛猛適宜，大小中度者，無出其右。其持身　謹飭，言?有常度。其仕進不即人而人即之，然有小嫌，輙避不處。曽覿貧賤時，嘗以詩文見，及貴，絶不與通。使人來致慇懃，輙不報，以書請事，亦不從。歸自江東，環堵蕭然，彈琴讀書。有以自適，未嘗一與諸公貴人通聲問。晚?召還。盖將有以處之。而公病矣。亦㑹。有謀傾宰相者，隂尼之。遂竟不獲究其用。論者莫不歎息。而公處之超然。少喜學書，得歐顔楷法，勁挺嚴密。如其爲人。雅不信浮屠詭異之說。嘗著石橋録。以斥其妄。䘮祭不狥流俗，平居無所嗜好，旣病神明不衰，起居莊敬如常時。顧諸子誦曾子易簀時語而絶。是則世之所以知公者，猶未足以議其方也。熹從公遊，雖不乆，然相知爲最深。友端等又來學，故於其葬來請銘，不得辭也。銘曰：

士患不學，學患不行。口榮身悴，物重身輕。偉歟潘公，夙有竒尚。蹈履宻㣲，老益堅壯。湖清海謚，百辟儀之。歸歟憊矣，道固委蛇。唯其德學，知者盖鮮。我銘其幽，以告悠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