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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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11

楚辭卷第一

離騷經章句第一離騷

校書郎臣王 逸上曲阿洪 興祖?注:

《離騷經》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與楚同姓,仕於懷王,爲三閭大夫。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入則與王圖議政事,決定嫌疑;出則監察羣下,應對諸侯,謀行職脩,王甚珍之。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妬害其能,共?毀之,王乃䟽屈原,屈原執履忠貞而被䜛衺,憂心煩亂,不知所愬,乃作離騷經。離,別也。騷,愁也。經,徑也。言已放逐離別,中心愁思,猶依道徑以風諫君也。故上述唐虞三后之制,下序桀紂、羿、澆之敗。兾君覺悟,反於正道而還已也。是時秦昭王使張儀譎詐懷王,令絕齊交,又使誘楚,請與俱㑹。武?遂脅與俱歸,拘留不遣,卒客死於秦。其子襄王復用讒言,遷屈原於江南。屈原放在草野,復作九章,援天引聖,以自證明,終不見省。不忍以淸白乆居濁世,遂赴汨淵,自沈而死。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嫓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託君子;飄風雲霓以爲小人。其詞温而雅,其義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淸髙,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其志焉。

帝髙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肇錫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則?,字余曰靈均。

紛吾旣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脩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紛秋蘭以爲佩。

汨余若將不及?,恐年歳之不吾與。

朝搴阰之木蘭?,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遟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此度?

乗騏?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純粹兮,固衆芳之所在。

雜申椒與菌桂?,豈維紉夫蕙茞。

彼堯舜之耿介?,旣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夫唯捷徑以窘歩。

惟夫黨人之偷樂?,路幽昧以險隘。

豈余身之憚殃?,恐皇輿之敗績。

忽奔走以先後?,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反信讒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忍而不能舎也。

指九天以爲正?,夫唯靈脩之故也。

曰黃昏以爲期?,羌中道而改路。

初旣與余成言?,後悔遁而有他。

余旣不難夫離別?,傷靈脩之數化。

余旣滋蘭之九畹?,又樹蕙之百?。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兾枝葉之峻茂兮,願竢時乎吾將刈。

雖萎絶其亦何傷兮,哀衆芳之蕪穢。

衆皆競進以貪婪?,憑不猒乎求索。

羌内恕巳以量人?,各興心而嫉妬

忽馳騖以追逐?,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將至?,恐脩名之不立。

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

擥木根以結茞兮,貫薜荔之落蘂。

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脩?,非世俗之所服。

雖不周於今之人?願依彭咸之遺則。

長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艱。

余雖好脩姱以鞿羈?,謇朝誶而夕替。

旣替余以蕙纕?,又申之以攬茞。

亦余心之所善?,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脩之浩蕩??終不察夫民心?

衆女嫉余之蛾眉??謡諑謂余以善淫。

固時俗之工巧??偭規矩而改錯。

背繩墨以追曲??競周容以爲度。

忳鬱邑余侘傺?,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寧溘死以流亡??余不忍爲此態也。

鷙鳥之不羣??自前丗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夫孰異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忍尤而攘詬。

伏淸白以死直?,固前聖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延佇乎吾將反。

回朕車以復路?,及行迷之未逺。

歩余馬於蘭皐?,馳椒丘且焉止息。

進不入以離尤?,退將復脩吾初服。

製芰荷以爲衣?,雧芙蓉以爲裳。

不吾知其亦巳?,茍余情其信芳。

髙余冠之岌岌?,長余佩之陸離。

芳與澤其雜糅?,唯昭質其猶未虧。

忽反顧以遊目?,將徃觀乎四荒。

佩?紛其繁飾?,芳菲菲其彌章。

民生各有所樂?,余獨好脩以爲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豈余心之可懲。

女?之嬋媛?,申申其詈予。

曰鮌婞直以亡身?,終然殀乎羽之野。

汝何愽謇而好脩?,紛獨有此姱節。

薋菉葹以盈室?,判獨離而不服。

衆不可戸說?,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焭獨而不予聽?

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兹。

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

啓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

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羿淫遊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

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欲而不忍。

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顚隕。

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長。

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

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

夫維聖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

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脩以菹醢。

曽歔欷余鬱邑兮,哀朕時之不當。

攬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旣得此中正。

駟玉虬以椉鷖兮,溘埃風余上征。

朝發軔於蒼梧?,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脩逺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飲余馬於咸池兮,揔余轡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

鸞皇爲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飄風屯其相離?,帥雲霓而來御。

紛緫緫其離合?,斑陸離其上下。

吾令帝閽開??,?閶闔而望予。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丗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妬。

朝吾將濟於白水?,登閬風而緤馬。

忽反顧以流涕?,哀髙丘之無女。

溘吾遊此春宫?,折瓊枝以繼佩。

及榮華之未落?,相下女之可詒。

吾令豐隆椉雲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蹇脩以爲理。

紛緫緫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

夕歸次於窮石兮,朝濯髪乎洧盤。

保厥美以驕傲?,日康娛以淫遊。

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

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

吾令鴆爲媒兮,鴆告余以不好。

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

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

鳯皇旣受詒兮,恐髙辛之先我。

欲逺集而無所止兮,聊浮遊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恐導言之不固。

丗溷濁而嫉賢?,好蔽美而稱惡。

閨中旣以邃逺?,哲王又不寤。

懷朕情而不發?,余焉能忍與此終古?

索藑茅以筳篿?,命靈氛爲余占之。

曰:兩美其必合?,孰信脩而慕之?

恖!九州之愽大?,豈唯是其有女?

曰:勉逺逝而無狐疑?,孰求美而釋女?

何所獨無芳草?,爾何懷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惡?

民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

戸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豈珵美之能當?

蘇糞壤㠯充幃?,謂申椒其不芳。

欲從靈氛之吉占?,心猶豫而狐疑。

巫咸將夕降兮,懐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備降?,九疑?其並迎,

皇剡剡其揚靈?,告余以吉故。

曰勉陞降以上下?,求榘矱之所同。

湯禹嚴而求合?摯咎繇而能調。

苟中情其好脩?,又何必用夫行媒。

說操築於傅巖?,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遭周文而得舉。

?戚之謳歌?,齊桓聞以該輔。

及年歳之未晏?,時亦猶其未央。

恐鵜鴂之先鳴?,使夫百草爲之不芳。

何瓊佩之偃蹇?,衆薆然而蔽之。

惟此黨人之不諒?,恐嫉妬而折之。

時?紛其變易?,又何可以淹留。

蘭芷變而不芳?,荃蕙化而爲茅。

何昔日之芳草?,今直爲此蕭艾也。

豈其有他故兮,莫好脩之害也。

余以蘭爲可恃?,羌無實而容長。

委厥美以從俗?,茍得列乎衆芳。

椒專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幃。

旣干進而務入?,又何芳之能祗。

固時俗之流從?,又孰能無變化?

覽椒蘭其若兹??又况揭車與江離。

惟兹佩之可貴?,委厥美而歷兹。

芳菲菲而難虧?,芬至今猶未沬。

和調度以自娛?,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飾之方壯?,周流觀乎上下。

靈氛旣告余以吉占?,歷吉日乎吾將行。

折瓊枝以爲羞兮,精瓊爢以爲粻。

爲余駕飛龍兮,雜瑶象以爲車。

何離心之可同??吾將逺逝以自䟽。

邅吾道夫崑崙兮,路脩逺以周流。

揚雲霓之晻藹?,鳴玉鸞之啾啾。

朝發軔於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

鳳皇翼其承旂兮,髙翶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遵赤水而容與。

麾蛟龍使梁津?,詔西皇使渉予。

路脩逺以多艱?,騰衆車使徑待。

路不周以左轉?,指西海以爲期。

屯余車其千乗?,齊玉軑而並馳。

駕八龍之婉婉?,載雲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節兮,神髙馳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聊假日以媮樂。

陟陞皇之赫戲?,忽臨睨夫舊郷。

僕夫悲余馬懷?,蜷局顧而不行。

亂曰巳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旣莫足與爲美政?,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叙曰:昔者孔子叡聖明喆,天生不羣,定經術,刪詩書,正禮樂,制作春秋,以爲後王法。門人三千,罔不昭逹,臨終之日,則大義乖而微言絕,其後周室襄微,戰國並爭,道德陵遟,譎詐萌生,於是楊、墨、鄒、孟、孫、韓之徒,各以所知,著造傳記,或以述古,或以明丗。而屈原履忠被?,憂悲愁思,獨依詩人之義而作離騷,上以諷諫,下以自慰。遭時闇亂,不見省納,不勝憤懣,遂復作九歌以下凡二十五篇。楚人髙其行義,瑋其文采,以相敎傳。至於孝武帝,恢廓道訓,使淮南王安作離騷經章句,則大義粲然。後丗雄俊,莫不瞻慕,舒肆妙慮,纉述其詞。逮至劉向,典校經書,分爲十六卷。孝章即位,深?道藝,而班固、賈逵復以所見改易前疑,各作離騷經章句,其餘十五卷,闕而不說,又以壯爲狀,義多乖異,事不要括。今臣復以所識所知,稽之舊章,合之經傳,作十六卷章句。雖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見矣。且人臣之義,以忠正爲髙,以伏節爲賢,故有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於浮江,比干不悔於剖心,然後忠立而行成,榮顯而名著。若夫懷道以迷國,詳愚而不言,顚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娩以順上,逡巡以避患,雖保黃耇,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恥,愚夫之所賤也。今若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淸㓗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靑,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絶丗之行,俊彦之英也。而班固謂之露才揚已,競於羣小之中,怨恨懷王,譏刺椒蘭,茍欲求進,強非其人,不見容納,忿恚自沈,是虧其髙明而損其淸潔者也。昔伯夷、叔齊,讓國守分,不食周粟,遂餓而死,豈可復謂有求於丗而怨望哉。且詩人怨主刺上曰:嗚呼小子,未知臧否,匪而命之,言提其耳。風諫之語,於斯爲切。然仲尼論之,以爲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詞,優游婉順,寧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攜其耳乎。而論者以爲露才揚己,怨刺其上,強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離騷之文,依託五經以立義焉。帝髙陽之苗裔,則厥初生民,時惟姜嫄也。紉秋蘭以爲佩,則將翶將翔。佩玉瓊琚也。夕攬洲之宿莽,則易濳龍勿用也。駟玉虬而乗鷖,則時乗六龍以御天也。就重華而敶詞,則尚書咎繇之謀謨也。登崑崙而渉流沙,則禹貢之敷土也。故智彌盛者其言愽,才益多者其識逺?屈原之詞誠愽逺矣。自終没以來,名儒愽逹之士,著造詞賦,莫不擬則其儀表,祖式其模範,取其要妙,竊其華藻,所謂金相王質,百丗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刋滅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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