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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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11

大道下

仁義、禮樂、名法、刑賞。凡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術也。故仁以道之,義以宜之,禮以行之,樂以和之,名以正之,法以齊之,形以威之,賞以勤之。故仁者所以博施於物,亦所以生偏私;義者所以立節行,亦所以成華僞;禮者所以行恭謹,亦所以生惰慢;樂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齊衆異,亦所以乖名分。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陵暴。賞者所以勸忠能,亦所以生鄙爭。凡此八術,無隱於人,而常存於世。非自顯於尭湯之時,非自逃於桀紂之朝。用得其道則天下治,失其道則天下亂。過此而往,雖彌綸天地,籠絡萬品,治道之外,非群生所餐挹,聖人錯而不言也。

凡國之存亡有六徴:有衰國,有亡國,有昌國,有疆國,有治國,有亂國。所謂亂亡之國者,凶虐殘暴不與焉。所謂疆治之國者,威力仁義不與焉。君年長,多媵少,子孫䟽宗。疆,衰國也。君寵臣,臣愛君,公法廢,私欲行,亂國也。國貧小,家冨大,君權輕,臣勢重,亡國也。凡此三徴,不待凶虐殘暴而後弱也。雖曰見存,吾必謂之亡者也。内無專寵,外無近習,支庶䌓字,長㓜不亂,昌國也。農桑以時,倉廩充實,兵甲勁利,封疆脩理,疆國也。上不勝其下,下不犯其上,上下不相勝犯,故禁令行,人人無私,雖經險易,而國不可侵,治國也。凡此三徵,不待威力仁入而後疆,雖曰見弱,吾必謂之存者也。

治主之興,必有所先誅。先誅者,非謂盗,非謂姦。此二惡者,一時之大害,非亂政之本也。亂政之本,下侵上之權,臣用君之術,心不畏時之禁,行不軌時之法,此大亂之道也。

孔丘攝魯相,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爲政而先誅,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汝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盗姦私不與焉:一曰心逹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辨。四曰疆記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熒衆,疆記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雄桀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太公誅華士,管仲誅付里乙,子産誅鄧析、史付。此六子者,異世而同心,不可不誅也。詩曰:憂心悄悄,愠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畏也。

語曰:佞辯可以熒惑鬼神。曰:鬼神聰明正直,孰曰熒惑者?曰:鬼神誠不受熒惑,此尤佞辨之巧靡不入也。夫安辨者,雖不能熒惑鬼神,熒惑人明矣。探人之心,度人之欲,順人之嗜好,而不敢逆,納人於邪惡而求其利。人喜聞已之美也,善䏻揚之;惡聞已之過也,善能飾之。得之於眉睫之間,承之於言行之先。語曰:惡紫之奪朱,惡利口之覆邦家。斯言足畏,而終身莫悟,危亡 踵焉。

老子曰:以政治國,以竒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政者,名法是也。以名法治國,萬物所不能亂。奇者,權術是也。以權術用兵,萬物所不能敵。凡能用名法權術而矯抑殘暴之情,則巳無事焉。已無事則得天下矣。故失治則任法,失法則任兵,以求無事,不以取彊,取彊則柔者反能服之。

老子曰: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懼之?凡民之不畏死,由刑罰過。刑罰過則民不頼其生。生無所頼,視君之威末如也。刑罰中則民畏死,畏死由生之可樂也。知生之可樂,故可以死懼之。此人君之所宜執,臣下之所宜愼。

田子讀書曰:尭時太平。宋子曰:聖人之治,以致此乎?彭蒙在,則越次答曰:聖法之治以至此,非聖人之治也。宋子曰:聖人與聖法何以異?彭蒙曰:子之亂名甚矣。聖人者,自已出也;聖法者,自理出也。理出於已,已非理也。已能出理,理非已也。故聖人之治,獨治者也,聖法之治,則無不治矣。此萬世之利,唯聖人能該之。宋子猶惑,質於田子。田子曰:蒙之言然。

莊里丈人字長子曰盗,少子曰毆。盗出行,其父在後,追呼之曰盗。盗吏聞,因縳之。其父呼毆喻吏遽而聲不轉,但言毆。毆吏因毆之,幾殪計。康衢長者字僮曰善搏,字犬曰善噬。賓客不過其門者三年。長者怪而問之,乃實對。於是改之,賓客往復。

鄭人謂玉未理者爲璞,周人謂䑕未腊者爲璞。周人懷璞,謂鄭賈曰:欲買璞乎?鄭賈曰:欲之。出其璞視之,乃䑕也,因謝不取。

父之於子也,令有必行者,有必不行者,去貴妻,賣愛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汝無敢恨,汝無敢思,令必不行者也。故爲人上者,必愼所令。

凡人冨則不羡爵祿,貧則不畏刑罰。不羡爵祿者,自足於已也。不畏刑罰者,不頼存身也。二者爲國之所甚,而不知防之之術,故令不行而禁不止。若使令不行而禁不止,則無以爲治。無以爲治,是人君虛臨其國,徒君其民,危亂可立而待矣。今使由爵祿而後冨,則人力爭盡力於其君矣。由刑罰而後貧,則人咸畏罪而從善矣。故古之爲國者,無使民自貧冨。貧冨皆由於君,則君專所制,民知所歸矣。

貧則怨人,賤則怨時,而莫有自怨者,此人情之大趣也。然則不可以此是人情之大趣而一槩非之,亦有可矜者焉,不可不察也。今能同算鈞,而彼冨我貧,能不怨則美矣,雖怨,無所非也。才鈞智同,而彼貴我賤,能不怨則美矣,雖怨,無所非也。其敝在於不知乗權藉勢之異,而雖曰智能之同,是不逹之過,雖君子之郵,亦君子之怒也。人貧則怨人,冨則驕人。怨人者,苦人之不祿施於已也,起於情所難安而不能安,猶可恕也。驕人者,無苦而無故驕人,此情所易貴而弗能貴,弗可恕矣。

衆人見貧賤則慢而踈之,見冨貴則敬而親之。貧賤者有請賕於已,踈之可也,未必損已而必踈之,以其無益於物之具故也。冨貴者有施與已,親之可也,未必益已而必親之,則彼不敢親我矣。三者獨立,無致親致踈之所,人情終不能不以貧賤冨貴易慮,故謂之大惑焉。窮獨貧賤,治世之所共矜,亂世之所共侮。治世非爲矜窮獨貧賤而治,是治之一事也。亂世亦非侮窮獨貧賤而亂,亦是亂之一事也。毎事治則無亂,亂則無治,視夏商之盛,夏商之衰,則其驗也。貧賤之望冨貴甚微,而冨貴不能酬其甚微之望。夫冨貴者之所惡,貧者之所美,貴者之所輕,賤者之所榮,然而弗酬,弗與同苦樂故也。雖弗酬之,於物弗傷。今萬民之望人君,亦如貧賤之望冨貴。其所望者,蓋欲料長㓜,平賦歛,時其飢寒,省其疾痛,賞罰不濫,使役以時,如此而巳,則於人君弗損也。然而弗酬,弗與同勞役故也。故爲人君不可弗與民同勞逸焉。故冨貴者可不酬貧賤者,人君不可不酬萬民。不酬萬民,則萬民之所不願戴;所不願戴,則君位替矣,危莫甚焉,禍莫大焉。尹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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