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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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1:15

孫權傳

孫權字仲謀。兄策旣定諸郡,時權年十五,以爲陽羡長。郡察孝廉,州舉茂才,行奉義校尉。漢以策遠脩職貢,遣使者劉琬加錫命。琬語人曰:「吾觀孫氏兄弟雖各才秀明達,然皆禄祚不終,惟中弟孝廉,形貌竒偉,骨體不恒,有大貴之表,年又最壽,爾試識之。」建安四年,從策征廬江太守劉勲。勲破,進討黄祖於沙羡。

五年,策薨,以事授權,權哭未及息。策長史張昭謂權曰:「孝廉,此寧哭時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師,非欲違父,時不得行也況今姦宄競逐,豺狼滿道,乃欲哀親戚,顧禮制,是猶開門而揖盜,未可以爲仁也。」乃改易權服,扶令上馬,使出巡軍。是時惟有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陵,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賔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爲意,未有君臣之固。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故委心而服事焉。曹公表權爲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屯吳,使丞之郡行文書事。待張昭以師傅之禮,而周瑜、程普、吕範等爲將率。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魯肅、諸葛瑾等始爲賔客。分部諸將,鎭撫山越,討不從命。

七年,權母吳氏薨。

八年,權西伐黄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宼復動。還過豫章,使吕範平鄱陽,會稽程普討樂安,太史慈領海昏,韓當、周泰、吕蒙等爲劇縣令長。

九年,權弟丹楊太守翊爲左右所害,以從兄瑜代翊。

十年,權使賀齊討上饒,分爲建平縣。

十二年,西征黄祖,虜其人民而還。

十三年春,權復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軍,都尉吕蒙破其前鋒,而凌統、董襲等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騎士馮則追梟其首,虜其男女數萬口。是歲,使賀齊討黟、歙,分歙爲始新、新定,以六縣爲新都郡。荆州牧劉表死,魯肅乞奉命弔表二子,且以觀變。肅未到,而曹公已臨其境,表子琮舉衆以降。劉備欲南濟江,肅與相見,因傳權旨,爲陳成敗。備進住夏口,使諸葛亮詣權,權遣周瑜、程普等行。是曹公新得表衆,形勢甚盛,諸議者皆望風畏懼,多勸權迎之。惟瑜、肅執拒之議,意與權同。瑜、普爲左右督,各領萬人,與備俱進,遇於赤壁,大破曹公軍。公燒其餘船引退,士卒饑疫,死者太半。備、瑜等復追至南郡,曹公遂北還,留曹仁、徐晃於江陵,使樂進守襄陽。時甘寧在夷陵,爲仁黨所圍,用吕蒙計,留凌統以拒仁,以其半救寧,軍以勝反。權自率衆圍合肥,使張昭攻九江之當塗。昭兵不利,權攻城踰月不能下。曹公自荆州還,遣張喜將騎赴合肥。未至,權退。

十四年,瑜、仁相守歲餘,所殺傷甚衆。仁委城走。權以瑜為南郡太守。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領徐州牧。備領荆州牧,屯公安。

十五年,分豫章爲鄱陽郡;分長沙爲漢昌郡,以魯肅爲太守,屯陸口。十六年,權徙治秣陵。明年,城石頭,改秣陵爲建業。聞曹公將來侵,作濡須塢。

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須,權與相拒月餘。曹公望權軍,歎其齊肅,乃退。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爲權所略,徵令內移。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户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

十九年五月,權征皖城。閏月,克之,獲廬江太守朱光及參軍董和,男女數萬口。是歲劉備定蜀。權以備已得益州,令諸葛瑾從求荆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荆州與吳耳。」權曰:「此假而不反,而欲以虚辭引歲。」遂置南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乃遣吕蒙督鮮于丹、徐忠、孫規等兵二萬取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使魯肅以萬人屯巴丘以禦關羽。權住陸口,爲諸軍節度。蒙到,二郡皆服,惟零陵太守郝普未下。會備到公安,使關羽將三萬兵至益陽,權乃召蒙等使還助肅。蒙使人誘普,普降,盡得三郡將守,因引軍還,與孫皎、潘璋并魯肅兵並進,拒羽於益陽。未戰,會曹公入漢中,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權令諸葛瑾報,更尋盟好,遂分荆州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備歸,而曹公已還。權反自陸口,遂征合肥。合肥未下,徹軍還。兵皆就路,權與凌統、甘寧等在津北爲魏將張遼所襲,統等以死扞權,權乗駿馬越津橋得去。

二十一年冬,曹公次于巢,遂攻濡須。

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脩好,誓重結婚。

二十三年十月,權將如吳,親乗馬射虎於庱亭。馬爲虎所傷,權投以雙㦸,虎却廢,常從張世擊以戈,獲之。

二十四年,關羽圍曹仁於襄陽,曹公遣左將軍于禁救之。會漢水暴起,羽以舟兵盡虜禁等步騎三萬送江陵,惟城未拔。權内憚羽,外欲以爲己功,牋與曹公,乞以討羽自效。曹公且欲使羽與權相持以鬭之,驛傳權書,使曹仁以弩射示羽。羽猶豫不能去。閏月,權征羽,先遣吕蒙襲公安,獲將軍士仁。蒙到南郡,南郡太守麋芳以城降。蒙據江陵,撫其老弱,釋于禁之囚。陸遜别取宜都,獲秭歸、枝江、夷道,還屯夷陵,守峽口以備蜀。關羽還當陽,西保麥城。權使誘之。羽僞降,立幡旗爲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都督趙累等於章鄕,遂定荆州。是歲大疫,盡除荆州民租稅。曹公表權爲驃騎將軍,假節領荆州牧,封南昌矦。權遣校尉梁寓奉貢于漢,及令王惇市馬,又遣朱光等歸。

二十五年春正月,曹公薨,太子丕代爲丞相魏王,改年爲延康。秋,魏將梅敷使張儉求見撫納。南陽隂、鄼、筑陽、山都、中廬五縣民五千家來附。冬,魏嗣王稱尊號,改元爲黄初。二年四月,劉備稱帝於蜀。權自公安都鄂,改名武昌,以武昌、下雉、尋陽、陽新、柴桑、沙羨六縣爲武昌郡。五月,建業言甘露降。八月,城武昌,下令諸將曰:「夫存不忘亡,安必慮危,古之善教。昔雋不疑漢之名臣,於安平之世而刀劎不離於身,蓋君子之於武備,不可以已。況今處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輕忽不思變難哉?頃聞諸將出入,各尚謙約,不從人兵,甚非備慮愛身之謂。夫保己遺名,以安君親,孰與危辱?宜深警戒,務崇其大,副孤意焉。」自魏文帝踐阼,權使命稱藩,及遣于禁等還。十一月,策命權曰:「蓋聖王之法,以德設爵,以功制禄;勞大者禄厚,德盛者禮豐。故叔旦有夾輔之勲,太公有鷹揚之功,並啓土宇,并受備物,所以表章元功,殊異賢哲也。近漢高祖受命之初,分裂膏腴以王八姓,斯則前世之懿事,後王之元龜也。朕以不德,承運革命,君臨萬國,秉統天機,思齊先代,坐而待旦。惟君天資忠亮,命世作佐,深覩歷數,達見廢興,遠遣行人,浮于潛漢。望風影附,抗䟽稱藩,兼納纎絺南方之貢,普遣諸將來還本朝,忠肅内發,款誠外昭,信著金石,義蓋山河,朕甚嘉焉。今封君爲吳王,使使持節太常高平矦貞,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將軍使持節督交州,領荆州牧事,錫君靑土,苴以白茅,對揚朕命,以尹東夏。其上故驃騎將軍南昌矦印綬符策。今又加君九錫,其敬聽後命。以君綏安東南,綱紀江外,民夷安業,無或擕貳,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君務財勸農,倉庫盈積,是用錫君衮冕之服,赤舄副焉。君化民以德,禮教興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懷柔百越,是用錫君朱户以居。君運其才謀,官方任賢,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忠勇並奮,清除姦慝,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振威陵邁,宣力荆南,梟滅凶醜,罪人斯得,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於内,武信于外,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忠肅爲基,恭勤爲德,是用錫君秬鬯一卣,圭瓉副焉。欽哉!敬敷訓典,以服朕命,以勗相我國家,永終爾顯烈。」是歲,劉備帥軍來伐,至巫山、秭歸,使使誘導武陵蠻夷,假與印傳,許之封賞。於是諸縣及五谿民皆反爲蜀。權以陸遜爲督,督朱然、潘璋等以拒之。遣都尉趙咨使魏。魏帝問曰:「吴王何等主也?」咨對曰:「聦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問其狀,咨曰:「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聦也;拔吕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而兵不血刄,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於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帝欲封權子登,權以登年幼,上書辭封,重遣西曹掾沈珩陳謝,并獻方物。立登爲王太子。

黄武元年春正月,陸遜部將軍宋謙等攻蜀五屯,皆破之,斬其將。三月,鄱陽言黄龍見。蜀軍分據險地,前後五十餘營,遜隨輕重以兵應拒,自正月至閏月,大破之,臨陣所斬及投兵降首數萬人。劉備奔走,僅以身免。

初權外託事魏,而誠心不款。魏欲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并徵任子,權辭讓不受。秋九月,魏乃命曹休、張遼、臧霸出洞口,曹仁出濡須,曹眞、夏矦尚、張郃、徐晃圍南郡。權遣吕範等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諸葛瑾、潘璋、楊粲救南郡,朱桓以濡須督拒仁。時揚、越蠻夷多未平集,内難未弭,故權卑辭上書,求自改厲,「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終餘年。」文帝報曰:「君生於擾攘之際,本有從横之志,降身奉國,以享兹祚。自君策名已來,貢獻盈路。討備之功,國朝仰成。埋而掘之,古人之所恥。朕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廊廟之議,王者所不得專;三公上君過失,皆有本末。朕以不明,雖有曾母投杼之疑,猶兾言者不信,以爲國福。故先遣使者犒勞,又遣尚書、侍中踐脩前言,以定任子。君遂設辭,不欲使進,議者恠之。又前都尉浩周勸君遣子,乃實朝臣交謀,以此卜君,君果有辭,外引隗嚻遣子不終,内喻竇融守忠而已。世殊時異,人各有心。浩周之還,口陳指麾,益令議者發明衆嫌,終始之本,無所據杖,故遂俛仰從羣臣議。今省上事,欵誠深至,心用慨然,悽愴動容。即日下詔,勑諸軍但深溝高壘,不得妄進。若君必效忠節,以解疑議,登身朝到,夕召兵還。此言之誠,有如大江!」權遂改年,臨江拒守。冬十一月,大風,範等兵溺死者數千,餘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輕船五百、敢死萬人襲攻徐陵,燒攻城車,殺略數千人。將軍全琮、徐盛追斬魏將尹盧,殺獲數百。十二月,權使太中大夫鄭泉聘劉備于白帝,始復通也。然猶與魏文帝相往來,至後年乃絕。是歲改夷陵爲西陵。

二年春正月,曹眞分軍據江陵中州。是月,城江夏山。改四分,用乾象歷。三月,曹仁遣將軍常彫等,以兵五千,乗油舩,晨渡濡須中州。仁子泰因引軍急攻朱桓,桓兵拒之,遣將軍嚴圭等擊破彫等。是月,魏軍皆退。夏四月,權羣臣勸即尊號,權不許。劉備薨于白帝。五月,曲阿言甘露降。先是戲口守將晉宗殺將王直,以衆叛如魏,魏以爲蘄春太守,數犯邊境。六月,權令將軍賀齊督糜芳、劉邵等襲蔪春,邵等生虜宗。冬十一月,蜀使中郎將鄧芝來聘。

三年夏,遣輔義中郎將張温聘于蜀。秋八月,赦死罪。九月,魏文帝出廣陵,望大江,曰「彼有人焉,未可圖也」,乃還。

四年夏五月,丞相孫邵卒。六月,以太常顧雍爲丞相皖口言木連理。冬十二月,鄱陽賊彭綺自稱將軍,攻没諸縣,衆數萬人。是歲地連震。

五年春,令曰:「軍興日乆,民離農畔,父子夫婦,不能相卹,孤甚愍之。今北虜縮竄,方外無事,其下州郡,有以寛息。」是時陸遜以所在少穀,表令諸將增廣農畝。權報曰:「甚善。今孤父子親自受田,車中八牛以爲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與衆均等其勞也。」秋七月,權聞魏文帝崩,征江夏,圍石陽,不克而還。倉梧言鳳皇見。分三郡惡地十縣置東安郡,以全琮為太守,平討山越。冬十月,陸遜陳便宜,勸以施德緩刑,寛賦息調。又云:「忠讜之言,不能極陳,求容小臣,數以利聞。」權報曰:「夫法令之設,欲以遏惡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罰以威小人乎?此爲先令後誅,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爲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爲之耳。今承來意,當重諮謀,務從其可。且近臣有盡規之諫,親戚有補察之箴,所以匡君正主明忠信也。書載『予違汝弼,汝無面從』,孤豈不樂忠言以自裨補邪?而云「不敢極陳」,何得爲忠讜哉?若小臣之中,有可納用者,寧得以人廢言而不採擇乎?但諂媚取容,雖闇亦所明識也。至於發調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衆濟。若徒守江東,脩崇寛政,兵自足用,復用多爲?顧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調,恐臨時未可便用也。又孤與君分義特異,榮戚實同,來表云不敢隨衆容身苟免,此實甘心所望於君也。」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是嵗,分交州置廣州,俄復舊。

六年春正月,諸將獲彭綺。閏月,韓當子琮以其衆降魏。

七年春三月,封子慮爲建昌矦。罷東安郡。夏五月,鄱陽太守周魴僞叛,誘魏將曹休。秋八月,權至皖口,使將軍陸遜督諸將大破休於石亭。大司馬吕範卒。是嵗,改合浦爲珠官郡。

黄龍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勸權正尊號。夏四月,夏口、武昌並言黄龍、鳳皇見。丙申,南郊即皇帝位,是日大赦,改年。追尊父破虜將軍堅爲武烈皇帝,母吳氏爲武烈皇后,兄討逆將軍策爲長沙桓王。吳王太子登爲皇太子。將吏皆進爵加賞。初,興平中,吳中童謡曰:「黄金車,班蘭耳,闓昌門,出天子。」五月,使校尉張剛、管篤之遼東。六月,蜀遣衛尉陳震慶權踐位。權乃參分天下,豫、靑、徐、幽屬吳,兖、兾、并、涼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爲界,造爲盟曰:「天降喪亂,皇綱失叙,逆臣承釁,劫奪國柄,始於董卓,終於曹操,窮凶極惡,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無統,民神痛怨,靡所戾止。及操子丕,桀逆遺醜,荐作姦回,偷取天位,而叡么麽,尋丕㐫蹟,阻兵盜土,未伏厥誅。昔共工亂象而高辛行師,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今日滅叡,禽其徒黨,非漢與吳,將復誰在?夫討惡翦暴,必聲其罪,宜先分裂,奪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歸。是以春秋晉矦伐衞,先分其田以?宋人,斯其義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禮有司盟之官,尚書有告誓之文,漢之與吳,雖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約。諸葛丞相德威遠著,翼戴本國,典戎在外,信感隂陽,誠動天地,重復結盟,廣誠約誓,使東西士民咸共聞知。故立壇殺牲,昭告神明,再歃加書,副之天府。天高聽下,靈威棐諶,司愼司盟,羣臣羣祀,莫不臨之。自今日漢、吳旣盟之後,勠力一心,同討魏賊,救危卹患,分災共慶,好惡齊之,無或攜貳。若有害漢,則吳伐之;若有害吳,則漢伐之。各守分土,無相侵犯。傳之後葉,克終若始。凡百之約。皆如載書。信言不豔,實居于好。有渝此盟,創禍先亂,違貳不恊,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討是督,山川百神是糾是殛,俾墜其師,無克祚國。于爾大神,其明鑒之!」秋九月,權遷都建業,因故府不改館,徵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掌武昌留事。

二年春正月,魏作合肥新城。詔立都講祭酒,以教學諸子。遣將軍衛温、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長老傳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將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止此洲不還。世相承有數萬家,其上人民,時有至會稽貨布,會稽東縣人海行,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絕遠,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數千人還。三年春二月,遣太常潘濬率衆五萬討武陵蠻夷。衛温、諸葛直皆以違詔無功,下獄誅。夏,有野蠶成繭,大如卵。由拳野稻自生,改爲禾興縣。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魏將王淩,淩以軍迎布。冬十月,權以大兵潛伏於阜陵俟之,淩覺而走。會稽南始平言嘉禾生。十二月丁卯,大赦,改明年元也。

嘉禾元年春正月,建昌矦慮卒。三月,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乗海之遼東。秋九月,魏將田豫要擊,斬賀于成山。冬十月,魏遼東太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閬中令孫綜稱藩於權,并獻貂馬。權大悅,加淵爵位。

二年春正月,詔曰:「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寢。思平世難,救濟黎庶,上荅神祗,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傑,將與勠力,共定海内,苟在用心,與之偕老。今使持節督幽州領青州牧遼東太守燕王,乆脅賊虜,隔在一方,雖乃心於國,其路靡縁。今因天命,遠遣二使,款誠顯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雖湯遇伊尹,周獲吕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豈復是過?普天一統,於是定矣。書不云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聞知。特下燕國,奉宣詔恩,令普天率土備聞斯慶。」三月,遣舒、綜還,使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等將兵萬人,金寳珍貨,九錫備物,乗海授淵。舉朝大臣,自丞相雍已下皆諫,以爲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數百護送舒、綜,權終不聽。淵果斬彌等,送其首于魏,没其兵資。權大怒,欲自征淵,尚書僕射薛綜等切諫乃止。是歲,權向合肥新城,遣將軍全琮征六安,皆不克還。

三年春正月,詔曰:「兵乆不輟,民困於役,歲或不登。其寛諸逋,勿復督課。」夏五月,權遣陸遜、諸葛瑾等屯江夏、沔口,孫韶、張承等向廣陵、淮陽,權率大衆圍合肥新城。是時蜀相諸葛亮出武功,權謂魏明帝不能遠出,而帝遣兵助司馬宣王拒亮,自率水軍東征。未至壽春,權退還,孫韶亦罷。秋八月,以諸葛恪爲丹楊太守,討山越。九月朔,隕霜傷穀。冬十一月,太常潘濬平武陵蠻夷,事畢,還武昌。詔復曲阿爲雲陽,丹徒爲武進。廬陵賊李桓、羅厲等爲亂。

四年夏,遣吕岱討桓等。秋七月,有雹。魏使以馬求易珠璣、翡翠、瑇瑁,權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得馬,何苦而不聽其交易?」

五年春,鑄大錢,一當五百。詔使吏民輸銅,計銅?直。設盗鑄之科。三月,武昌言甘露降於禮賔殿。輔吴將軍張昭卒。中郎將吾粲獲李桓,將軍唐咨獲羅厲等。自十月不雨,至於夏。冬十月,彗星見于東方。鄱陽賊彭旦等爲亂。

六年春正月,詔曰:「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逹制,人情之極痛也;賢者割哀以從禮,不肖者勉而致之。世治道泰,上下無事,君子不奪人情,故三年不逮孝子之門。至於有事,則殺禮以從宜,要絰而處事。故聖人制法,有禮無時則不行。遭喪不奔非古也,蓋隨時之宜,以義斷恩也。前故設科,長吏在官,當須交代,而故犯之,雖隨糾坐,猶巳廢曠。方事之殷,國家多難,凡在官司,宜各盡節,先公後私,而不恭承,甚非謂也。中外羣僚,其更平議,務令得中,詳爲節度。」顧譚議,以爲「奔喪立科,輕則不足以禁孝子之情,重則本非應死之罪,雖嚴刑益設,違奪必少。若偶有犯者,加其刑則恩所不忍,有減則法廢不行。愚以爲長吏在遠,苟不告語,勢不得知。比選代之間,若有傳者,必加大辟,則長吏無廢職之負,孝子無犯重之刑。」將軍胡綜議,以爲「喪紀之禮,雖有典制,苟無其時,所不得行。方今戎事軍國異容,而長吏遭喪,知有科禁,公敢干突,苟念聞憂不奔之恥,不計爲臣犯禁之罪,此由科防本輕所致。忠節在國,孝道立家,出身爲臣,焉得兼之?故爲忠臣不得爲孝子。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若故違犯,有罪無赦。以殺止殺,行之一人,其後必絶。」丞相雍奏從大辟。其後吴令孟宗喪母奔赴,已而自拘於武昌以聽刑。陸遜陳其素行,因爲之請,權乃減宗一等,後不得以爲比,因此遂絶。二月,陸遜討彭旦等,其年,皆破之。冬十月,遣衞將軍全琮襲六安,不克。諸葛恪平山越事畢,北屯廬江。

赤烏元年春,鑄當千大錢。夏,吕岱討廬陵賊,畢,還陸口。秋八月,武昌言騏驎見。有司奏言騏驎者太平之應,冝改年號。詔曰:「間者赤烏集於殿前,朕所親見,若神靈以爲嘉祥者,改年宜以赤烏爲元。」羣臣奏曰:「昔武王伐紂,有赤烏之祥,君臣觀之,遂有天下,聖人書策載述最詳者,以爲近事既嘉,親見又明也。」於是改年。步夫人卒,追贈皇后。初,權信任校事吕壹,壹性苛慘,用法深刻。太子登數諫,權不納,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姦罪發露伏誅,權引咎責躬,乃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復有詔責數諸葛瑾、步騭、朱然、吕岱等曰:「袁禮還,云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懷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此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厝,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衆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於此乎?自孤興軍五十年,所役賦凡百皆出於民。天下未定,孽類猶存,士民勤苦,誠所貫知。然勞百姓,事不得已耳。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髮有二色,以謂表裏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盡言直諫,所望諸君;拾遺補闕,孤亦望之。昔衞武公年過志壯,勤求輔弼,每獨歎責。且布衣韋帶,相與交結,分成好合,尚污垢不異。今日諸君與孤從事,雖君臣義存,猶謂骨肉不復是過。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將誰與易?齊桓諸矦之霸者耳,有善管子未嘗不歎,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仍執嫌難。以此言之,孤於齊桓良優,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因事當笑。共定大業,整齊天下,當復有誰?凡百事要所當損益,樂聞異計,匡所不逮。」

二年春三月,遣使者羊衜、鄭胄、將軍孫怡之遼東,擊魏守將張持、高慮等,虜得男女。零陵言甘露降。夏五月,城沙羡。冬十月,將軍蔣袐南討夷賊。祕所領都督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自稱平南將軍,與弟潛共攻零陵、桂陽,及揺動交州、蒼梧、鬱林諸郡,衆數萬人。遣將軍吕岱、唐咨討之,歲餘皆破。

三年春正月,詔曰:「蓋君非民不立,民非穀不生。頃者以來,民多征役,歲又水旱,年穀有損,而吏或不良,侵奪民時,以致饑困。自今以來,督軍郡守,其謹察非法,當農桑時,以役事擾民者,舉正以聞。」夏四月,大赦,詔諸郡縣治城郭,起樵樓,穿壍發渠,以備盜賊。冬十一月,民饑,詔開倉廩以振貧窮。

四年春正月,大雪,平地深三尺,鳥獸死者大半。夏四月,遣衛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收其人民。威北將軍諸葛恪攻六安。琮與魏將王淩戰于芍陂,中郎將秦晃等十餘人戰死。車騎將軍朱然圍樊,大將軍諸葛瑾取柤中。五月,太子登卒。是月,魏太傅司馬宣王救樊。六月,軍還。閏月,大將軍瑾卒。秋八月,陸遜城邾。

五年春正月,立子和爲太子,大赦,改禾興爲嘉興。百官奏立皇后及四王,詔曰:「今天下未定,民物勞瘁,且有功者或未録,饑寒者尚未恤,猥割土壤以豐子弟,崇爵位以寵妃妾,孤甚不取。其釋此議。」三月,海鹽縣言黄龍見。夏四月,禁進獻御,減太官膳。秋七月,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是歲大疫,有司又奏立后及諸王。八月,立子霸爲魯王。

六年春正月,新都言白虎見。諸葛恪征六安,破魏將謝順營,收其民人。冬十一月,丞相顧雍卒。十二月,扶南王范旃遣使獻樂人及方物。是嵗,司馬宣王率軍入舒,諸葛恪自皖遷于柴桑。

七年春正月,以上大將軍陸遜爲丞相。秋,宛陵言嘉禾生。是歲,步騭、朱然等各上䟽云:「自蜀還者,咸言背盟與魏交通,多作舟舩,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虚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復疑,宜爲之備。」權揆其不然,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無所負之,何以致此?又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萬里,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閒始嚴,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寜可復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國,舟船城郭,何得不獲?今此閒治軍,寜復欲以禦蜀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爲諸君破家保之。」蜀竟自無謀,如權所籌

八年春二月,丞相陸遜卒。夏,雷霆犯宫門柱,又擊南津大橋楹。茶陵縣鴻水溢出,流漂居民二百餘家。秋七月,將軍馬茂等圖逆,夷三族。八月,大赦。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

九年春二月,車騎將軍朱然征魏柤中,斬獲千餘。夏四月,武昌言甘露降。秋九月,以驃騎步騭爲丞相,車騎朱然爲左大司馬,衞將軍全琮爲右大司馬,鎭南吕岱爲上大將軍,威北將軍諸葛恪爲大將軍。」十年春正月,右大司馬全琮卒。二月,權適南宫。三月,攺作太初宫,諸將及州郡皆義。夏五月,丞相步騭卒。冬十月,赦死罪。

十一年春正月,朱然城江陵。二月,地仍震。三月,宫成。夏四月,雨雹,雲陽言黄龍見。五月,鄱陽言白虎仁。詔曰:「古者聖王積行累善,脩身行道,以有天下,故符瑞應之,所以表德也。朕以不明,何以臻兹?書云『雖休勿休』,公卿百司,其勉脩所職,以匡不逮。」

十二年春三月,左大司馬朱然卒。四月,有兩烏銜鵲墮東館。丙寅,驃騎將軍朱據領丞相,燎鵲以祭。

十三年夏五月,日至,熒惑入南斗,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東。八月,丹楊、句容及故鄣、寜國諸山崩,鴻水溢。詔原逋責,給貸種食。廢太子和,處故鄣。魯王霸賜死。冬十月,魏將文欽僞叛以誘朱異,權遣吕據就異以迎欽。異等持重,欽不敢進。十一月,立子亮爲太子。遣軍十萬,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十二月,魏大將軍王昶圍南郡,荆州刺史王基攻西陵,遣將軍戴烈、陸凱往拒之,皆引還。是歲,神人授書,告以攺年、立后。

太元元年夏五月,立皇后潘氏,大赦,改年。初臨海羅陽縣有神,自稱王表。周旋民閒,語言飲食,與人無異,然不見其形。又有一婢,名紡績。是月,遣中書郎李崇齎輔國將軍羅陽王印綬迎表。表隨崇俱出,與崇及所在郡守令長談論,崇等無以易。所歷山川,輒遣婢與其神相聞。秋七月,崇與表至,權於蒼龍門外爲立第舍,數使近臣齎酒食往。表説水旱小事,往往有驗。秋八月朔,大風,江海涌溢,平地深八尺,吴高陵松柏斯拔,郡城南門飛落。冬十一月,大赦。權祭南郊還,寢疾。十二月,驛徵大將軍恪,拜爲太子太傅。詔省繇役,減征賦,除民所患苦。

二年春正月,立故太子和爲南陽王,居長沙;子奮爲齊王,居武昌;子休爲琅邪王,居虎林。二月,大赦,改元爲神鳳。皇后潘氏薨。諸將吏數詣王表請福,表亡去。夏四月,權薨,時年七十一,謚曰大皇帝。秋七月,葬蔣陵。

評曰:孫權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句踐之奇英,人之傑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性多嫌忌,果於殺戮,暨臻末年,彌以滋甚。至于讒説殄行,胤嗣廢斃,豈所謂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哉?其後葉陵遲,遂致覆國,未必不由此也。

吴主傳第二 國志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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