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本紀第四史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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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39

周本紀第四史記四

周后稷,其母有邰氏女,姜原。韓詩章句曰:姜姓原字。或曰:姜原,謚號也。姜原爲帝嚳元妃。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説,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爲不祥,弃之隘巷,馬牛過者皆辟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人;而弃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姜原㠯爲神,遂收養長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弃爲兒時,忔如巨人之志。其游戲,好種樹麻、菽,麻、菽美。及爲成人,遂好耕農,相地之冝,冝穀者稼穡焉,民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弃爲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飢,爾后稷播時百穀。”封弃於邰,號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興,在陶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間。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劉立。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后稷之業,務耕種,行地冝,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民賴其慶。百姓懷之,多徙而保歸焉。周道之興自此後,故詩人歌樂思其德。公劉卒,子慶節立,國於豳。

慶節卒,子皇僕立。皇僕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亞圉立。亞圉卒,子公叔祖類立。公叔祖類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復修后稷、公劉之業,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財物,予之。已復攻,欲得地與民。民皆怒,欲戰。古公曰:“有民立君,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爲攻戰,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爲。”乃與私屬遂去豳,渡漆、沮,踰梁山,止於歧下。豳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於岐下。及他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於是古公乃貶戎狄之俗,而營築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樂之,頌其德。

古公有長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歷,季歷娶太任,皆賢婦人,生昌,有聖瑞。古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荆蠻,文身斷髮,以讓季歷。

古公卒,季歷立,是爲公季。公季修古公遺道,篤於行義,諸侯順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劉之業,則古公、公季之法,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在孤竹,聞西伯善養老,盍徃歸之。太顛、閎夭、散冝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徃歸之。

崇侯虎譖西伯於殷紂曰:“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嚮之,將不利於帝。”帝紂乃囚西伯於羑里。閎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驪戎之文馬,有熊九駟,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費仲而獻之紂。紂大説,曰:“此一物足以釋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賜之弓矢斧鉞,使西伯得征伐。曰:“譖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獻洛西之地,以請紂去炮烙之刑。紂許之。

西伯隂行善,諸侯皆來決平。於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讓畔,民俗皆讓長。虞、芮之人未見西伯,皆慙,相謂曰:“吾所争,周人所恥,何徃爲,秪取辱耳。”遂還,俱讓而去。諸侯聞之,曰“西伯蓋受命之君”。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須。明年,敗耆國。殷之祖伊聞之,懼,以告帝紂。紂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爲!”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自岐下而徙都豐。明年,西伯崩,太子發立,是爲武王。

西伯蓋卽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爲六十四卦。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後十年而崩,謚爲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爲太王,公季爲王季:蓋王瑞自太王興。

武王即位,太公望爲師,周公旦爲輔,召公、畢公之徒左右王,師修文王緒業。

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至于盟津。爲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武王自稱太子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乃告司馬、司徒、司空、諸節:“齊栗,信哉!予無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畢立賞罰,以定其功。”遂興師。師尚父號曰:“緫爾衆庶,與爾舟楫,後至者斬。”武王渡河,中流,白魚躍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旣渡,有火自上復于下,至于王屋,流爲烏,其色赤,其聲魄云。是時,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還師歸。

居二年,聞紂昬亂暴虐滋甚,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彊抱其樂器而犇周。於是武王徧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師畢渡盟津,諸侯咸會。曰:“孳孳無怠!”武王乃作太誓,告于衆庶:“今殷王紂乃用其婦人之言,自絶于天,毁壞其三正離逷其王父母弟乃斷弃其先祖之樂,乃爲淫聲,用變亂正聲,怡説婦人故今予發維共行天罰。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遠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國冢君,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紂維婦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荅,昬弃其家國,遺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維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姦軌于商國。今予發維共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勉哉!不過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羆,如犲如離,于商郊,不禦克犇,以役西土,勉哉夫子!爾所不勉,其予爾身有戮。”誓已,諸侯兵會者車四千乘,陳師牧野。

帝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武王使師尚父與百夫致師,以大卒馳帝紂師。紂師虽衆,皆無戰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紂師皆倒兵以戰,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紂走,反入登于鹿臺之上,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諸侯,諸侯畢拜武王,武王乃揖諸侯,諸侯畢從。武王至商國,商國百姓咸待於郊。於是武王使羣臣告語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荅拜。遂入,至紂死所。武王自射之,三發而後下車,以輕劎擊之,以黄鉞斬紂,頭縣大白之旗。已而至紂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經自殺。武王又射三發,擊以劎,斬以玄鉞,縣其頭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復軍。

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紂宫。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驅。武王弟叔振鐸奉陳常車,周公旦把大鉞,畢公把小鉞,以夾武王。散冝生、太顛、閎夭皆執劔以衛武王。旣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右畢從。毛叔鄭奉明水,衛康叔封布兹,召公奭贊采,師尚父牽牲。尹佚筴祝曰:“殷之末孫季紂,殄廢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昬暴商邑百姓,其章顯聞于天皇上帝。”於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封商紂子禄父殷之餘民。武王爲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禄父治殷。已而命召公釋箕子之囚,命畢公釋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閭。命南宫括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以振貧弱萌隷。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命閎夭封比干之墓,命宗祝享祠于軍。乃罷兵西歸。行狩,記政事,作武,封諸侯,班賜宗彛,作分殷之器物。武王追思先聖王,乃襃封神農之後於焦,黄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大禹之後於杞。於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爲首封。封尚父於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魯。封召公奭於燕,封弟叔鮮於管,弟叔度於蔡。餘各以次受封。

武王徵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曰:“曷爲不寐?”王曰:“告女:維天不饗殷,自發未生於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鴻滿野,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維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顯亦不賓滅,以至今。我未定天保,何暇寐!”王曰:“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惡,貶從殷王受。日夜勞來我西土,我維顯服,及德方明。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塗,北望嶽鄙,顧詹有河,粤詹雒伊,毋遠天室。”營周居于雒邑而後去。縱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虚;偃干戈,振兵釋旅,示天下不復用也。

武王已克殷,後二年,問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惡,以存國宜告。武王亦醜,故問以天道。

武王病,天下未集,羣公懼,穆卜,周公乃祓齋,自爲質,欲代武王,武王有瘳。後而崩,太子誦代立,是爲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諸侯畔周,公乃攝行政當國。管叔、蔡叔羣弟疑周公,與武庚作亂,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開代殷後,國於宋。頗收殷餘民,以封武王少弟封,爲衛康叔。晉唐叔得嘉穀,獻之成王,成王以歸周公于兵所。周公受禾東土,魯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討之,三年而畢定,故初作大誥,次作微子之命,次歸禾,次嘉禾,次康誥、酒誥、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羣臣之位。

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卜申視,卒營築,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作召誥、洛誥。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召公爲保,周公爲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既絀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度制於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成王既伐東夷,息愼來賀,王賜榮伯作賄息愼之命。

成王將崩,懼太子釗之不任,乃命召公、畢公率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諸侯,以太子釗見於先王廟,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爲王業之不易,務在節儉,毋多欲,以篤信臨之,作顧命。太子釗遂立,是爲康王。康王即位,徧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以申之,作康誥。故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康王命作策畢公,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時,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諱之也。立昭王子滿,是爲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㣲,穆王閔文武之道缺,乃命伯申誡太僕國之政,作臩命。復寧。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郷,以文修之,使之務利而辟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遵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無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惡于民,庶民不忍,訢載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故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賔服,夷蠻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賔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嵗貢,終王,先王之順祀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有不至,則增修於德,無勤民於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犬戎氏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吾聞犬戎樹敦,率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禦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於王,作修刑辟。王曰:“吁,來!有國有土,告汝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與?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信,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官獄内獄。閲實其罪,惟鈞其過。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信有衆,惟訊有稽。無簡不疑,共嚴天威。黥辟疑赦,其罰百率,閲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倍灑,閲實其罪。臏辟疑赦,其罰倍差,閲實其罪。宫辟疑赦,其罰五百率,閲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率,閲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臏罰之屬五百,宫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游於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犇之。其母曰:“必致之王。夫獸三爲羣,人三爲衆,女三爲粲。王田不取羣,公行不下衆,王御不叄一族。夫粲,美之物也。衆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况爾之小醜乎!小醜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献,一年,共王滅密。共王崩,子懿王囏立。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爲孝王。孝王崩,諸侯復立懿王太子爕,是爲夷王。

夷王崩,子厲王胡立。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正諫厲王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有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何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以是敎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極,猶曰怵惕懼怨之來也。故頌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爾極’。大雅曰‘陳錫載周’。是不布利而懼難乎,故能載周以至于今。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盗,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也。”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爲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水。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爲水者決之使導,爲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典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敎耆艾脩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產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於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於彘。

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以及此難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爲讎而懟怒乎?夫事君者,險而不讎懟,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於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爲王,是爲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輔之,脩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復宗周。十二年,魯武公來朝。

宣王不脩籍於千畒,虢文公諫曰不可,王弗聽。三十九年,戰于千畒,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國之師,乃料民於太原。仲山甫諫曰:“民不可料也。”宣王不聽,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湼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甫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隂迫而不能蒸,於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陽失其所而塡隂也。陽失而在隂,原必塞;原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國之徵也。川竭必山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天之所弃,不過其紀。”是嵗也,三川竭,岐山崩。

三年,幽王嬖愛襃姒。襃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爲后。後幽王得襃姒,愛之,欲廢申后,并去太子冝臼,以襃姒爲后,以伯服爲太子。周太史伯陽讀史記曰:“周亡矣。”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龍止於夏帝庭而言曰:“余,襃之二君。”夏帝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乃吉。於是布幣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去之。夏亡,傳此器殷。殷亡,又傳此器周。比三代,莫敢發之,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厲王使婦人裸而譟之。漦化爲玄黿,以入王後宫。後宫之童妾既齓而遭之,既笄而孕,無夫而生子,懼而弃之。宣王之時童女謡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於是宣王聞之,有夫婦賣是器者,宣王使執而戮之。逃於道,而見郷者後宫童妾所弃妖子出於路者,聞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婦遂亡,犇於襃。襃人有罪,請入童妾所弃女子者於王以贖罪。弃女子出於襃,是爲襃姒。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宫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后及太子,以襃姒爲后,伯服爲太子。太史伯陽曰:“禍成矣,無可奈何!”

襃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幽王爲熢燧大鼓,有宼至則舉㷭火。諸侯悉至,至而無宼,襃姒乃大笑。幽王説之,爲數舉熢火。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爲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爲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㷭火徵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襃姒,盡取周賂而去。於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冝臼,是爲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東遷于雒邑,辟戎宼。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彊并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魯隱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爲桓王。桓王,平王孫也。

桓王三年,鄭莊公朝,桓王不禮。五年,鄭怨,與魯易許田。許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八年,魯殺隱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鄭,鄭射傷桓王,桓王去歸。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莊王佗立。莊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殺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王殺周公。王子克犇燕。

十五年,莊王崩,子釐王胡齊立。釐王三年,齊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閬立。惠王二年,初,莊王嬖姬姚,生子頽,頺有寵。及惠王即位,奪其大臣園以為囿,故大夫邊伯等五人作亂,謀召燕、衛師,伐惠王。惠王犇温,已居鄭之櫟。立釐王弟頺爲王。樂及徧舞,鄭、虢君怒。四年,鄭與虢君伐殺王頽,復入惠王。惠王十年,賜齊桓公爲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鄭立。襄王母死,後母曰惠后,惠后生叔帶,有寵於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帶與戎、翟謀伐襄王,襄王欲誅叔帶,叔帶犇齊。齊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使隰朋平戎于晉。王以上卿禮管仲。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若節春秋來承王命,何以禮焉。陪臣敢辭。”王曰:“舅氏,余嘉乃勳,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禮而還。九年,齊桓公卒。十二年,叔帶復歸于周。

十三年,鄭伐滑,王使游孫、伯服請滑,鄭人囚之。鄭文公怨惠王之入不與厲公爵,又怨襄王之與衛滑,故囚伯服。王怒,將以翟伐鄭。富辰諫曰:“凡我周之東徙,晉、鄭焉依。子頽之亂,又鄭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王不聽。十五年,王降翟師以伐鄭。王德翟人,將以其女爲后。富辰諫曰:“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弃親親翟,不可從。”王不聽。十六年,王絀翟后,翟人來誅,殺譚伯。冨辰曰:“吾數諫不從,如是不出,王以我爲懟乎?”乃以其屬死之。

初,惠后欲立王子帶,故以黨開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犇鄭,鄭居王于汜,子帶立爲王,取襄王所絀翟后與居温。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晉,晉文公納王而誅叔帶。襄王乃賜晉文公珪鬯弓矢,爲伯,以河内地與晉。二十年,晉文公召襄王,襄王會之河陽、踐土,諸侯畢朝,書諱曰“天王狩于河陽”。

二十四年,晉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頃王壬臣立。頃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伐陸渾之戎,次洛,使人問九鼎。王使王孫滿應設以辭,楚兵乃去。十年,楚莊王圍鄭,鄭伯降,已而復之。十六年,楚莊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十三年,晉殺其君厲公,迎子周於周,立爲悼公。

十四年,簡王崩,子靈王泄心立。靈王二十四年,齊崔杼弑其君莊公。

二十七年,靈王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十八年,后太子聖而早卒。二十年,景王愛子朝,欲立之,會崩,子丐之黨與争立,國人立長子猛爲王,子朝攻殺猛。猛爲悼王。晉人攻子朝而立丐,是爲敬王。

敬王元年,晉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澤。四年,晉率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爲臣,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復作亂,敬王犇于晉。十七年,晉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三十九年,齊田常殺其君簡公。

四十一年,楚滅陳。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晉滅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長子去疾立,是爲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襲殺哀王而自立,是爲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殺思王而自立,是爲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爲桓公,以續周公之官職。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於鞏以奉王,號東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韓、魏、趙爲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驕立。是嵗盗殺楚聲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國合而别,别五百載復合合十七嵗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爲顯王。顯王五年,賀秦獻公,獻公稱伯。九年,致文武胙於秦孝公。二十五年,秦會諸侯於周。二十六年,周致伯於秦孝公。三十三年,賀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於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稱王。其後諸侯皆爲王。

四十八年,顯王崩,子愼靚王定立。愼靚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時東西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適立。司馬翦謂楚王曰:“不如以地資公子咎,爲請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聽,是公之知困而交䟽於周也。不如請周君孰欲立,以㣲告翦。翦請令楚賀之,以地。”果立公子咎爲太子。

八年,秦攻冝陽,楚救之。而楚以周爲秦故,將伐之。蘇代爲周說楚王曰:“何以周爲秦之禍也?言周之爲秦甚於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謂‘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必入於秦,此爲秦取周之精者也。爲王計者,周於秦因善之,不於秦亦言善之,以䟽之於秦。周絶於秦,必入於郢矣。”

秦借道兩周之間,將以伐韓,周恐借之畏於韓,不借畏於秦。史厭謂周君曰:“何不令人謂韓公叔曰‘秦之敢絶周而伐韓者,信東周也。公何不與周地,發質使之楚’?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韓不伐也。又謂秦曰‘韓彊與周地,將以疑周於秦也,周不敢不受’。秦必無辭而令周不受,是受地於韓而聽於秦。”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惡徃,故令人謂韓王曰:“秦召西周君,將以使攻王之南陽也,王何不出兵於南陽?周君將以爲辭於秦。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踰河而攻南陽矣。”

東周與西周戰,韓救西周。或爲東周説韓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國,多名器重寶。王案兵毋出,可以德東周,而西周之寳必可以盡矣。”

王赧謂成君。楚圍雍氏,韓徵甲與粟於東周,東周君恐,召蘇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於是。臣能使韓毋徵甲與粟於周,又能爲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請以國聽子。”代見韓相國曰:“楚圍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今相國乃徵甲與粟於周,是告楚病也。”韓相國曰:“善。使者已行矣。”代曰:“何不與周高都?”韓相國大怒曰:“吾毋徵甲與粟於周亦已多矣,何故與周高都也?”代曰:“與周高都,是周折而入於韓也,秦聞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高都得完周也。曷爲不與?”相國曰:“善。”果與周高都。

三十四年,蘇厲謂周君曰:“秦破韓、魏,扑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皆白起也。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將兵出塞攻梁,梁破則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説白起乎?曰‘楚有養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左右觀者數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敎射矣”。養由基怒,釋弓搤劎,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詘右也,夫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氣衰力倦,弓撥矢鉤,一發不中者,百發盡息”。今破韓、魏,扑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將兵出塞,過兩周,倍韓,攻梁,一舉不得,前功盡弃。公不如稱病而無出’。”

四十二年,秦破華陽約。馬犯謂周君曰:“請令梁城周。”乃謂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則犯必死矣。犯請以九鼎自入於王,王受九鼎而圖犯。”梁王曰:“善。”遂與之卒,言戍周。因謂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將伐周也。王試出兵境以觀之。”秦果出兵。又謂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請後可而復之。今王使卒之周,諸侯皆生心,後舉事且不信。不若令卒爲周城,以匿事端。”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謂周最曰:“公不若譽秦王之孝,因以應為太后養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爲公功。交惡,勸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秦攻周,而周最謂秦王曰:“爲王計者不攻周。攻周,實不足以利,聲畏天下。天下以聲畏秦,必東合於齊。兵敝大於周,合天下於齊,則秦不王矣。天下欲?秦,勸王攻周。秦與天下?,則令不行矣。”

五十八年,三晉距秦。周令其相國之秦,以秦之輕也,還其行。客謂相國曰:“秦之輕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國之情,公不如急見秦王曰‘請爲王聽東方之變’,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齊重,則固有周聚以收齊,是周常不失重國之交也。秦信周,發兵攻三晉。

五十九年,秦取韓陽城負黍,西周恐,倍秦,與諸侯約從,將天下鋭師出伊闕攻秦,令秦無得通陽城。秦昭王怒,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犇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歸其君於周。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東亡。秦取九鼎寶器,而遷西周公於?狐。後七嵗,秦莊襄王滅東西周。東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于洛邑。所謂“周公葬我畢”,畢在鎬東南杜中。秦滅周,漢興九十有餘載,天子將封太山,東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後嘉三十里地,號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索隱述贊曰:后稷居邠,太王作周。丹開雀録,火降烏流。三分既有,八百不謀。蒼兕誓衆,白魚入舟。太師抱樂,箕子拘囚。成康之日,政簡刑措。南巡不還,西服莫附。共和之後,王室多故。檿弧興謡,龍漦作蠹。頽帶挂禍,實傾周祚。

史計捌阡肆伯捌拾玖字

註壹萬伍阡玖伯陸拾玖字

周本紀第四史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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