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摩詰所說經卷中

維摩詰所說經卷中

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奉詔譯

文殊師利問疾品第五

爾時佛告文殊師利：“汝行詣維摩詰問疾。”

文殊師利白佛言：“世尊！彼上人者，難爲詶對。深達實相，善說法要，辯才無滯，智慧無礙；一切菩薩法式悉知，諸佛秘藏無不得入；降伏衆魔，遊戲神通，其慧方便，皆巳得度。?然，當承佛聖㫖，詣彼問疾。”

於是衆中諸菩薩、大弟子、釋、梵、四天王，咸作是?：“?二大士文殊師利、維摩詰共談，必說妙法！”?時八千菩薩、五百聲聞、百千天人皆欲隨從。

於是文殊師利與諸菩薩、大弟子衆及諸天人，恭敬圍遶，入毗耶離大城。

爾時長者維摩詰心?：“?文殊師利與大衆俱來！”?以神力空其室內，除去所有及諸侍者；唯置一牀，以疾而卧。

文殊師利既入其舍，見其室空，無諸所有，獨寢一牀。時維摩詰言：“善來文殊師利！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

文殊師利言：“如是！居士！若來巳，更不來；若去巳，更不去。所以者何？來者無所從來，去者無所至，所可見者，更不可見。且置是事，居士！是疾?可忍不？療治有損，不至增乎？世尊慇懃致問無量。居士！是疾何所因起？其生久如？當云何滅？”

維摩詰言：“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衆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衆生得不病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爲衆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衆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病。譬如長者唯有一子。其子得病，父母亦病；若子病愈，父母亦愈。菩薩如是，於諸衆生愛之若子。衆生病，則菩薩病；衆生病愈，菩薩亦愈。又言‘是疾何所因起？’菩薩疾者，以大悲起。”

文殊師利言：“居士！此室何以空無侍者？”

維摩詰言：“諸佛國土亦?皆空。”

又問：“以何爲空？”

答曰：“以空空。”

又問：“空何用空？”

答曰：“以無分别空故空。”

又問：“空可分别耶？”

答曰：“分别亦空。”

又問：“空當於何求？”

答曰：“當於六十二見中求。”

又問：“六十二見當於何求？”

答曰：“當於諸佛解脫中求。”

又問：“諸佛解脫當於何求？”

答曰：“當於一切衆生心行中求。又仁所問：‘何無侍者？’一切衆魔及諸外道，皆吾侍也。所以者何？衆魔者樂生死，菩薩於生死而不捨；外道者樂諸見，菩薩於諸見而不動。”

文殊師利言：“居士所疾爲何等相？”

維摩詰言：“我病無?不可見。”

又問：“此病身合耶？心合耶？”

答曰：“非身合，身相離故；亦非心合，心如幻故。”

又問：“地大、水大、火大、風大，於此四大，何大之病？”

答曰：“是病非地大，亦不離地大；水、火、風大，亦?如是。而衆生病從四大起，以其有病，是故我病。”

爾時文殊師利問維摩詰言：“菩薩應云何慰喻有疾菩薩？”

維摩詰言：“說身無常，不說猒離於身；說身有苦，不說樂於涅槃；說身無我，而說敎導衆生；說身空寂，不說?竟寂滅；說悔先罪，而不說入於過去；以巳之疾，愍於彼疾；當識宿世無?劫苦，當?饒益一切衆生；憶所修福，?於淨命，勿生憂惱，常起精進；當作醫王，療治衆病：菩薩應如是慰喻有疾菩薩，令其歡喜。”

文殊師利言：“居士！有疾菩薩云何調伏其心？”

維摩詰言：“有疾菩薩應作是?：‘?我此病，皆從前世妄想顚倒、諸煩惱生，無有實法，誰受病者？所以者何？四大合故，假名爲身；四大無主，身亦無我。又此病起，皆由著我，是故於我不應生著。’既知病本，?除我想及衆生想。當起法想，應作是?：‘但以衆法合成此身；起唯法起，滅唯法滅；又此法者各不相知，起時不言我起，㓕時不言我滅。’彼有疾菩薩爲滅法想，當作是?：‘此法想者，亦是顚倒，顚倒者?是大患，我應離之。’云何爲離？離我、我所。云何離我、我所？謂離二法。云何離二法？謂不?內外，諸法行於平等。云何平等？謂我等、涅槃等。所以者何？我及涅槃，此二皆空。以何爲空？但以名字故空。如此二法，無決定性，得是平等，無有餘病，唯有空病；空病亦空。是有疾菩薩以無所受而受諸受，未具佛法，亦不滅受而取證也。

“設身有苦，?惡趣衆生，起大悲心。我既調伏，亦當調伏一切衆生；但除其病，而不除法，爲斷病本而敎導之。何謂病本？謂有攀緣，從有攀緣，則爲病本。何所攀緣？謂之三界。云何斷攀緣？以無所得，若無所得，則無攀緣。何謂無所得？謂離二見——何謂二見？謂內見、外見——是無所得。文殊師利！是爲有疾菩薩調伏其心，爲斷老病死苦，是菩薩菩提。若不如是，巳所修治，爲無慧利。譬如勝怨，乃可爲勇。如是兼除老病死者，菩薩之謂也。

“彼有疾菩薩應?作是?：‘如我此病，非眞非有，衆生病亦非眞非有。’作是觀時，於諸衆生若起愛見大悲，?應捨離。所以者何？菩薩斷除客塵煩惱而起大悲，愛見悲者，則於生死有疲?心；若能離此，無有疲猒，在在所生，不爲愛見之所覆也。所生無縛，能爲衆生說法解縛，如佛所說：‘若自有縛能解彼縛，無有是處；若自無縛能解彼縛，斯有是處。’是故菩薩不應起縛。何謂縛？何謂解？貪著禪味，是菩薩縛；以方便生，是菩薩解。又無方便慧縛，有方便慧解；無慧方便縛，有慧方便解。何謂無方便慧縛？謂菩薩以愛見心莊嚴佛土、成就衆生；於空、無相、無作法中，而自調伏，是名無方便慧縛。何謂有方便慧解？謂不以愛見心莊嚴佛土、成就衆生，於空、無相、無作法中，以自調伏而不疲猒，是名有方便慧解。何謂無慧方便縛？謂菩薩住貪欲、?恚、邪見等諸煩惱，而殖衆德本，是名無慧方便縛。何謂有慧方便解？謂離諸貪欲、?恚、邪見等諸煩惱，而殖衆德本，?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名有慧方便解。文殊師利！彼有疾菩薩，應如是觀諸法。又?觀身無常、苦、空、非我，是名爲慧，?身有疾，常在生死，饒益一切，而不猒倦，是名方便；又?觀身，身不離病，病不離身，是病是身，非新非故，是名爲慧，設身有疾，而不永滅，是名方便。

“文殊師利！有疾菩薩應如是調伏其心，不住其中，亦?不住不調伏心。所以者何？若住不調伏心，是愚人法；若住調伏心，是聲聞法。是故菩薩不當住於調伏、不調伏心，離此二法，是菩薩行。在於生死，不爲汙行；住於涅槃，不永滅度，是菩薩行；非凡夫行，非賢聖行，是菩薩行；非垢行，非淨行，是菩薩行；?過魔行，而現降伏衆魔，是菩薩行；求一切智，無非時求，是菩薩行；?觀諸法不生，而不入正位，是菩薩行；?觀十二緣起，而入諸邪見，是菩薩行；?攝一切衆生，而不愛著，是菩薩行；?樂遠離，而不依身心盡，是菩薩行；?行三界，而不壞法性，是菩薩行；?行於空，而殖衆德本，是菩薩行；?行無相，而度衆生，是菩薩行；?行無作，而現受身，是菩薩行；?行無起，而起一切善行，是菩薩行；?行六波羅?，而遍知衆生心、心數法，是菩薩行；?行六通，而不盡漏，是菩薩行；?行四無量心，而不貪著生於梵世，是菩薩行；?行禪定解脫三昧，而不隨禪生，是菩薩行；?行四?處，不?竟永離身、受、心、法，是菩薩行；?行四正?，而不捨身心精進，是菩薩行；?行四如意足，而得自在神通，是菩薩行；?行五根，而分别衆生諸根利鈍，是菩薩行；?行五力，而樂求佛十力，是菩薩行；?行七覺分，而分别佛之智慧，是菩薩行；?行八正道，而樂行無量佛道，是菩薩行；?行止觀助道之法，而不?竟墮於寂滅，是菩薩行；?行諸法不生不滅，而以相好莊嚴其身，是菩薩行；?現聲聞、辟支佛威儀，而不捨佛法，是菩薩行；?隨諸法究竟淨相，而隨所應爲現其身，是菩薩行；?觀諸佛國土永寂如空，而現種種淸淨佛土，是菩薩行；?得佛道轉于法輪、入於涅槃，而不捨於菩薩之道，是菩薩行。”

說是語時，文殊師利所將大衆其中八千天子，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