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賦

魏都賦

左太冲劉淵林註：

魏國先生有睟其容，乃盱衡而誥曰：异乎交益之士。蓋音有楚夏者，土風之乖也；情有險易者，習俗之殊也。雖則生常，固非自得之謂也。昔市南冝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聊爲吾子復翫德音，以釋二客競于辯囿也。

夫泰極剖判，造化權輿，體兼晝夜，理包清濁。流而爲江海，結而爲山嶽。列宿分其野，荒裔帶其隅。巖岡潭淵，限蠻隔夷，峻危之竅也。蠻陬夷落，譯導而通者，鳥獸之氓也。正位居體者，以中夏爲喉舌，不以邊陲爲襟帶也。長世字甿者，以道德爲藩，不以襲險爲屏也。而子大夫之賢，尚弗曾庶翼等威，附麗皇極，思禀正朔，樂率貢職，而徒務於詭隨，匪民宴安於絶域。榮其文身，驕其險棘。繆黙語之常倫，牽膠言而踰侈。飾華離以矜然，假倔彊而攘臂。非醇粹之方壯，謀踳駮於王義。孰愈尋靡蓱於中逵，造沐猴於棘刺。劒閣雖嶛，憑之者蹶，非所以深根固蔕也。洞庭雖濬，負之者北，非所以愛人治國也。彼桑榆之末光，踰長庚之初暉，況河兾之爽塏，與江介之湫湄。故將語子以神州之略，赤縣之畿，魏都之卓犖，六合之樞機。

于時運距陽九，漢網絶維，姧回内贔，兵纒紫微。翼翼京室，耽耽帝宇，巢焚原燎，變爲煨燼。故荆棘旅庭，殷殷寰内，繩繩八區，鋒鏑縱横，化爲戰場，故麋鹿寓城也。伊，洛榛曠，崤、函荒蕪，臨菑牢落，鄢郢丘墟。而是有魏開國之日，締構之初，萬邑譬焉，亦猶犨麋之與子都，培塿之與方壷也。

且魏土者，畢昴之所應，虞夏之餘人，先王之桑梓，列聖之遺塵，考之四隈，則八埏之中；測之寒暑，則霜露所鈞。卜偃前識，而賞其隆，吳札聽歌而美其風。雖則衰代，而盛德形於管絃；雖踰千祀，而懐舊藴於遐年。

爾其疆域，則旁極齊秦，結湊兾道，開胷殷衞，跨躡燕趙。山林幽岟，川澤廻繚。?碣碪?於青霄，河汾浩涆而皓溔。南瞻淇澳，則綠竹純茂；北臨漳滏，則冬夏異沼。神鉦迢遞於髙巒，靈響時驚於四表。温泉毖涌而自浪，華清蕩邪而難老。墨井鹽池，玄滋素液。厥田惟中，厥壤惟白。原隰畇畇，墳衍斥斥。或嵬櫐而複陸，或黋㓪而拓落。乾坤交泰而烟煴，嘉祥徽顯而豫作。是以兆朕振古，萌柢疇昔，藏氣䜟緯，閟象竹帛。逈時世而淵黙，應期運而光赫。暨聖武之龍飛，肈受命而光宅。

爰初自臻，言占其良。謀龜謀筮，亦既允臧。脩其郛郭，繕其城隍。經始之制，牢籠百王。?雍豫之居，寫八都之宇。鑒茅茨於陶唐，察卑宫於夏禹。古公草創，而髙門有閌；宣王中興，而築室百堵。兼聖哲之軌，并文質之狀。商豐約而折中，准當年而爲量。思重爻，摹大壯。覽荀卿，釆蕭相。僝拱木於林衡，授全模於梓匠。遐邇恱豫而子來，工徒擬議而騁巧。闡鈎繩之筌緒，承二分之正要。揆日晷，考星耀。建社稷，作清廟。築曾宫以廻匝，比岡隒而無陂。造文昌之廣殿，極棟宇之弘規。?若崇山崫起以崔嵬，髧若玄雲舒蜺以髙垂。瓌材巨世，插㙷參差。枌橑複結，欒櫨疊施。丹梁虹申以並亘，朱桷森布而支離。綺井列䟽以懸蔕，華蓮重葩而倒披。齊龍首而涌霤，時梗槪於滮池。旅楹閑列，暉鑒抰振。榱題黮?，階?嶙峋。長庭砥平，鐘虡夾陳。風無纎埃，雨無微津。巖巖北闕，南端攸遵。竦峭?碣，方駕比輪。西闢延秋，東啓長春。用覲羣后，觀享頥賔。

左則中朝有赩。聽政作寢，匪樸匪斵，去㤗去甚。木無彫鎪，土無締錦。玄化所甄，國風所稟。於前則宣明顯陽，順德崇禮。重闈洞出，鏘鏘濟濟。珍樹猗猗，奇卉萋萋。蕙風如薰，甘露如醴。禁臺省中，連闥對廊。直事所繇，典刑所藏。藹藹列侍，金蜩齊光。詰朝陪幄，納言有章。亞以柱後，執法内侍。符節謁者，典璽儲吏。膳夫有官，藥劑有司。肴醳順時，腠理則治。於後則椒鶴文石，永巷壼術。楸梓木蘭，次舍甲乙，西南其戸。成之匪日，丹青炳煥，特有温室。儀形宇宙，曆象賢聖。圖以百瑞，綷以藻詠。茫茫終古，此焉則鏡。有虞作繢，兹亦等競。

右則踈圃曲池，下畹髙堂。蘭渚莓莓，石瀬湯湯。弱葼係實，輕葉振芳。奔龜躍魚，有?吕梁。馳道周屈於果下，延閣胤宇以經營。飛陛方輦而徑西，三臺列峙而崢嶸。亢陽臺於隂基，擬華山之削成。上累棟而重霤，下冰室而冱?。周軒中天，丹墀臨猋。增構峩峩，清塵彯彯。雲雀踶甍而矯首，壯翼摛鏤於青霄。雷雨窈?而未半，皦日籠光於綺寮。習歩頓以升降，御春服而逍遥。八極可圍於寸眸，萬物可齊於一朝。長塗牟首，豪徼互經。晷漏肅唱，明宵有程。附以蘭錡，宿以禁兵。司衞閑邪，鉤陳罔驚。於是崇墉濬洫，嬰堞帶涘。四門䡾䡾，隆厦重起。憑太清以混成，越埃壒而資始。邈邈摽危，亭亭峻峙。臨焦原而弗怳，誰勁捷而無?。與岡岑而永固，非有期乎世祀。陽靈停曜於其表，隂祗濛霧於其裏。菀以玄武，陪以幽林。繚垣開囿，觀宇相臨。碩果灌叢，圍木竦尋。篁篠懐風，蒲桃結隂。回淵漼，積水深。蒹葭贙，雚蒻森。丹藕凌波而的礫，緑芰泛濤而浸潭。羽翮頡頏，鱗介浮沈。栖者擇木，雊者擇音。若咆渤澥與姑餘，常鳴鶴而在隂。表清籞，勒虞箴。思國䘏，忘從禽。樵蘇往而無忌，即鹿縱而匪禁。腜腜坰野，奕奕菑?。甘荼伊蠢，芒種斯阜。西門漑其前，史起灌其後。墱流十二，同源異口。蓄爲屯雲，泄爲行雨。水澍稉稌，陸蒔稷黍。黝黝桑柘，油油麻紵。均田畫疇，蕃廬錯列。薑芋充茂，桃李䕃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恱。邑屋相望，而隔踰奕世。

内則街衢輻湊，朱闕結隅，石杠飛梁，出控漳渠。䟽通溝以濵路，羅青槐以䕃塗。比滄浪而可濯，方歩櫩而有踰。習習冠蓋，莘莘蒸徒。斑白不提，行旅讓衢。設官分職，營處署居。夾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閭。其府寺則位副三事，官踰六卿。太常之號，大理之名。厦屋一揆，華屏齊榮。肅肅階䦳，重門再扃。師尹爰止，毗世作禎。其閭閻則長壽、吉陽、永平、思忠，亦有戚里。寘宫之東，閈出長者，巷苞諸公都護之堂，殿居綺䆫，輿騎朝猥。蹀㩻其中，營客館以周坊。飾賔侣之所集，瑋豐樓之閈閎。起建安而首立，葺牆幕室，房廡雜襲，剞劂罔掇，匠斵積習。廣成之傳無以儔，槀街之邸不能及。廓三市而開廛，籍平逵而九逹。班列肆以兼羅，設闤闠以襟帶。濟有無之常偏，距日中而畢㑹。抗旗亭之嶢嶭，侈所眺之博大。百隧轂擊，連軫萬貫。慿軾捶馬，袖幕紛半。一八方而混同，極風采之異觀，質劑平而交易，刀布貿而無筭。財以工化，賄以商通，難得之貨，此則不容。器周用而長務，物背窳而就攻，不鬻邪而豫賈，著馴致之醇醲，白藏之藏，冨有無隄，同賑大内，控引世資，賨幏積墆，琛幣充牣。關石之所和鈞，財賦之所厎慎。燕弧盈庫而委勁，冀馬塡廏而駔駿。

至乎勍敵糺紛，庶土罔寧。聖武興言，將曜威靈。介胄重襲，旌旗躍莖。弓珧解檠，矛鋋飄英。三屬之甲，縵胡之纓。控弦簡發，妙擬更嬴。齊被練而銛戈，襲偏裻以䜋列。畢出征而中律，執竒正以四伐。碩畫精通，目無匪制。推鋒積紀，鋩氣彌銳。三接三捷，既晝亦月。剋剪方命，吞滅咆咻。雲撤叛換，席巻䖍劉。祲威八紘，荒阻率由。洗兵海島，刷馬江洲。振旅䡘䡘，反斾悠悠。凱歸同飲，䟽爵普疇。朝無刓印，國無費留。

喪亂既弭而能宴，武人歸獸而去戰，蕭斧戢柯以柙刃，虹旌攝麾以就卷。斟洪範，酌典憲，觀所?，通其變。上垂拱而司契，下縁督而自勸。道來斯貴，利往則賤，囹圄寂寥，京庾流衍。

於是東鯷即序，西傾順軌，荆南懐憓，朔北思韙。緜緜逈塗，驟山驟水。襁負賮贄，重譯貢篚。髽首之豪，鐻耳之傑，服其荒服，歛袵魏闕。置酒文昌，髙張宿設。其夜未遽，庭燎晣晣。有客祁祁，載華載裔。岌岌冠縰，纍纍辮髮。清酤如濟，濁醪如河。凍醴流澌，温酎躍波。豐肴衍衍，行庖皤皤。愔愔醧讌，酣湑無譁。延廣樂，奏九成。冠韶夏，冒六英。五莖傮響起，疑震霆，天宇駭，地廬驚。億若大帝之所興作，二嬴之所曽聆，金石?竹之?韻，匏土革木之常調，干戚羽旄之飾好，清謳微吟之要妙。世業之所日用，耳目之所聞覺，雜糅紛錯，兼該汜博。鞮鞻所掌之音，韎昧任禁之曲，以娱四夷之君，以睦八荒之俗。

既苖既狩，爰遊爰豫。藉田以禮動，大閲以義舉。備法駕，理秋御。顯文武之壯觀，邁梁騶之所著。林不槎枿，澤不伐夭。斧斨以時，罾網以道。德連木理，仁挺芝草。皓獸爲之育藪，丹魚爲之生沼。矞雲翔龍，澤馬亍阜。山圖其石，川形其寶。莫黒匪烏，三趾而來儀，莫赤匪狐，九尾而自擾。嘉穎離合以䔿䔿，醴泉涌流而浩浩。顯禎祥以曲成，固觸物而兼造。蓋亦明靈之所酬酢，休徴之所偉兆。

旼旼率土，遷善罔匱。沐浴福應，宅心醰粹。餘糧栖?而弗收，頌聲載路而洋溢。河洛開奥，符命用出。翩翩黄鳥，銜書來訊。人謀所尊，鬼謀所秩。劉宗委馭，巽其神器。闚玉策於金縢，案圖録於石室。考歷數之所在，察五德之所莅。量寸旬，㳙吉日。陟中壇，即帝位。攺正朔，易服色。繼絶世，脩廢職。徽幟以變，器械以革。顯仁翌明，藏用?黙。菲言厚行，陶化染學。讎校篆籕，篇章畢覿。優賢著於揚歷，匪蘖形於親戚。本枝别榦，蕃屏皇家。勇若任城，才若東阿。抗旍則威噞秋霜，摛翰則華縱春葩。英喆雄豪，佐命帝室。相兼二八，將猛四七。赫赫震震，開務有謐。故令斯民覩泰階之平，可比屋而爲一。

筭祀有紀，天禄有終。傳業禪祚，髙謝萬邦。皇恩綽矣，帝德沖矣。讓其天下，臣至公矣。榮操行之獨得，超百王之庸庸。追亘卷領與結繩，睠留重華而比蹤。尊盧赫胥，羲農有熊。雖自以爲道，洪化以爲隆。世篤?同，奚遽不能與之踵武而齊其風。是故料其建國，析其法度，諮其考室，議其舉厝，復之而無斁，申之而有?，非䟽糲之士所能精，非鄙俚之言所能具。

至於山川之倬詭，物産之魁殊，或名竒而見稱，或實異而可書，生生之所常厚，洵美之所不渝。其中則有鴛鴦交谷，虎澗龍山，掘鯉之淀，蓋節之淵，??精衛，銜木償怨，常山平于，鉅鹿河閒，列眞非一，往往出焉。昌容練色，犢配眉連，?俗無影，木羽偶仙。琴髙沈水而不濡，時乗赤鯉而周旋。師門使火以驗術，故將去而林燔。易陽壯容，衞之稚質。邯鄲躧歩，趙之鳴瑟。眞定之棃，故安之栗。醇酎中山，流湎千日。淇洹之筍，信都之棗，雍丘之粱，淸流之稻。錦繡襄邑，羅綺朝歌，緜纊房子，縑緫淸河。若此之屬，繁富夥够，非可單究，是以抑而未罄也。蓋比物以錯辭，述淸都之閑麗。雖選言以簡章，徒九復而遺㫖。覽大易與春秋，判殊隱而一致。末上林之隤牆，本前脩以作，系

其軍容弗犯，信其果毅，糾華綏戎，以戴公室。元勲配管敬之績，歌鐘析邦君之肆，則魏絳之賢有令聞也。閑居隘巷，室邇心遐，冨仁寵義，職競弗羅，千乗爲之軾廬，諸侯爲之止戈，則干木之德自解紛也。貴非吾尊，重士踰山，親御監門，謙謙同軒，搦秦起趙，威振八蕃，則信陵之名若蘭芬也。英辯榮枯，能濟其厄，位加將相，窒隙之策，四海齊鋒，一口所敵，則張儀、張禄亦足云也。

搉惟庸蜀與鴝鵲同窠，句呉與鼃黽同穴，一自以爲禽鳥，一自以爲魚鼈。山阜猥積而崎嶇，泉流迸集而咉咽，隰壤瀐漏而沮洳，林藪石留而蕪穢。窮岫泄雲，日月?翳。宅土熇暑，封疆障厲。蔡莽蟄刺，昆蟲毒噬。漢罪流禦，秦餘徒㡂霄。貌蕞陋，稟質遳脆。巷無杼首，里罕耆耋。或魋髻而左言，或鏤膚而鑚髮。或明發而嬥歌，或浮泳而卒歳。風俗以韰惈爲嬧，人物以殘害爲藝。威儀所不攝，憲章所不綴。由重山之束阨，因長川之裾勢。距逺闗以闚?，時髙樔而陛制。薄戍緜幂，無異蛛蝥之網；弱卒?甲，無異螳蜋之衞。

與先代而常然，雖信險而勦絶。揆既往之前跡，即將來之後轍。成都迄巳傾覆，建業則亦顚沛。顧非累?於疊棊，焉至觀形而懷怛。權假日以餘榮，比朝華而菴藹。覽麥秀與黍離，可作謡於呉㑹。

先生之言未卒，吳蜀二客䂄然相顧，?焉失所，有靦瞢容。神蘂形，茹㢮氣離坐，㥏墨而謝曰：僕黨淸狂，怵迫閩濮。習蓼蟲之忘辛，翫進退之惟谷。非常寐而無覺，不覩皇輿之軌躅。過以汎剽之單惠，歷執古之醇聽。兼重悂以䝯繆，偭辰光而罔定。先生玄識，深頌靡測，得聞上德之至盛，匪同憂於有聖。抑若春霆發響，而驚蟄飛競；潜龍浮景，而幽泉髙鏡。雖星有風雨之好，人有異同之性，庶覿蔀家與剥廬，非蘇世而居政。且夫寒谷豐黍，吹律以暖之也；昏情爽曙，箴規以顯之也。雖明珠兼寸尺，璧有盈，曜車二六，三傾五城，未若申錫典章之爲逺也。

亮曰：日不?麗，世無兩帝；天經地緯，理有大歸。安得齊給守其小辯也哉。六臣註文選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