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愚菴先生方公墓版文

故愚菴先生方公墓版文

嗚呼！自我齊國文公，紹伊洛之正緒，號為世　益衍而彰，傳道授業者，幾徧大江之南，而天台為極盛，時則有潘子善氏、林叔恭氏、趙幾道氏兄弟，以及杜仲良氏。如此者不能徧，舉皆見而知之。推原體用之學，敷化弘治，而風動於四方，重徽疊照，於斯為至，流風遺俗，迄今猶有未泯。若我愚菴先生方公，其殆聞而知之者歟？先生諱克勤，字去矜，姓方氏，其裔出睦州玄英處士，于宋初十五，世祖廿四府君某始遷寧海侯城里。曾大父重桂，鄕貢進士。大父子野。父烱，元鄞縣儒學敎諭。母葉氏，宋丞相夢鼎從曾孫女也。先生㓜而端凝，五歲知讀書，自辨章句。十歲暗記五經，諸先生嘖嘖愛賞，目為神童。年垂弱冠，徧窮濂洛關閩遺書，及尋?先逹授受源委，凢渉性命道徳之秘，窮研探索，寢食為之幾廢。因喟然嘆曰：為學必合天人而後可，舎是非學也。至正甲辰，嘗一踐塲屋，言國家利害，峭直無所顧忌，有司不敢取。飄然東歸。益閉戸潜心、于一卦一爻、必?驗諸事為。至於天文地形禮樂刑政、及制度名物之屬、亦辨析歸於至當、如指諸掌。曾海民為変江浙行中書、檄呉江同知金剛奴募民爲水兵。先生詣金剛奴謂曰、民計窮而爲盗。未爲盗者亦挺挺而?動，奈何授之以兵？是謂增盗，非禦盗也。金剛奴怒，不荅。既而水兵果於中道殺䕶吏，逃去從盗。金剛奴踰垣走，折一足，始悔曰：吾不從方先生言，以至於此。未幾，侍御史左荅納失里至郡，招諭劉都事基為之副。先生上書陳勦殄之畧，不宜姑息。都事韙其言而不能用，遂致郡縣䧟没，民罹塗炭。先生發憤入山谷採松栢食之，累日不返。當路延先生入幕府，先生謝曰：我辟榖乆矣，弗足與人間事也。呉元年冬，大明兵取台州，先生欣逢眞主之出，乃大有爲之。時上䟽舉賢才、安人心、黜豪強，除暴歛、明敎育十餘事，將上之，未果。洪武二年，　詔立郡縣學，以訓導辟。先生樂於育才，卽起應　命，負笈來從者至百餘人。先生據經陳義，曲暢旁通，幾無毫髪遺憾。聞者皆淪肌浹髓，薫爲善良。俄以母夫人春秋高，力辭而歸。諸生追之者踵相接。學舎爲空。四年夏、　朝廷聞先生賢、?致之。部使者袁君宏以書幣來徴。先生以母老不忍離左右、避去旁縣。郡承使者風㫖雜逮婣連督索之。先生上京師、兩詣執政固辭。執政奇先生才、命就銓曹試考。覈入格、列第二。上特命知濟寧府事、階朝列大夫，錫之冠帶以行。先生至官，爲書一通，懸於康衢，諭上愛養元元之意。民有所不平，詣府自言，禁吏胥不得呵問。日引耆耋坐語，訊以得失。郡學官缺，孔子廟堂頽圯，聘前進士爲師弟，于員有未備者選補之。役浮屠以葺廟堂，廟南鑿爲泮池，傍列兩序，闢射圃於廟北，造弓矢?正鵠，日一再視學，親爲正句讀，較中否。屬縣之内社各立學，學凢數百區，學子繫籍者二千人，其後號爲最盛。始有　詔。民闢廢田者，閱三載乃稅。吏徼近功，不俟期歛之，復以田定其科繇。民益惰，田不増闢。先生與民約、定爲簡書、列其丁產爲上中下三等。等復析爲三。毎有徴發、恒視書爲則。吏不敢竝縁爲姦。歲且暮、轉戎衣于燕。時有令役民舟者有誅。別郡以牛車從事。天雨雪、牛僵死于道、破産十八九。民請以舟就役。僚佐畏令難之。先生曰：吾知從民便，抵法非所辭也。卽載以舟，具白山東行中書省，省義不問。郡倉絶糧，省檄民七百里轉粟青州。民以道遠爲病，　漕運者自淮安輸濟南，道岀郡境。先生?就輸郡倉，而俾濟南致青州。告于行省。弗聽。卽以聞戸郡，戸部奏可，行省臣愧之。郡城壞，故事築以兵。指揮使挾貴人勢。當五六月。聚民萬餘治之。民不得田。哀號而卽工聲聞數里。先生?曰、民病不救。惡用二千石爲。宻聞中書同官疑且得罪、不敢署名。先生獨署之以聞。卽日　詔罷。先是不雨。先生?跣徧禱群祠、涕泣臥祠下、誓不雨不還。至是　詔下、民驩呼而散、大雨如注。是歳五榖俱熟。民歌曰、孰罷我役、使君之力。孰成我黍、使君之雨。使君勿去、我民父母。自是連三歳三禱、皆有年。五年秋、隣境盡蝗。先生省愆變食、稽首?天。迨夜聞空中??燭之、乃飛蝗蔽天而過。郡獨有年。民有赴愬者、隨事財决。大者笞辱、小者諭遣之、不留案牘。尢愼於庻獄。月録日省、不使乆淹。或文有未具、時作糜徧倉之。夏秋之稅、毎命斛卒持槩高下出其手、或至累旬不收。民競指倉爲穽。先生令民自槩。斛卒歛手不敢出氣。遇將西成、卽移文與民期、民争來輸、不遣一吏、而稅常先登。江西浙西二行省運糧百萬、濟寧水陸數千里、先生視如部民、不使有錙銖怨懟舊比、毎斛益四升、以禆蠧耗。先生憫其道遠、言于朝、蠲之府。召州縣官屬皆役皁?、往往索賂無厭。先生下信符置郵、無敢不至者。信符之籍、以印識而中分之。吏托日月稽違以媒利。先生私藏之。緩急有程。一自已出、復行其法於封内。一以信符召民。民竟得拜力耕桑、襁負來歸者、相望于道。初赴官時、戸僅三萬、稅萬餘石。三年之後、稅以石計者、十四萬四千七百戸。亦增至六萬有奇。二州二十縣、家有積粟、野無餓莩。羊牛鷄犬、散被郊埛。富庻充實、如承平之世。至於社稷山川諸祀。先生修崇壇壝、嚴飭噐服。或?名木於周垣之外、一如儀制、無有所闕。水驛在西門内、庳陋汚濕、居者弗寧。先生料㨂材木、候農之?，更作於城南，庭堂室房，弘敞逾昔。冬寒河凍，驛舟不行，令舟人伐木為炭，穿土穴藏氷，因其餘力，以成事功。泗水經郡城，南通淮江，北引河濟，地勢高瀉，搆石為牐，而時畜洩之。魯橋、棗林二牐，歷歲乆壞，石塡河中，舟道難之。役牐于絙，壞石治灰而甓之，故以葦囷庤糧。火屢為災。敎民為陶瓦，營屋百餘間。申戒火令，編民居為曹伍，逓相救恤，其患遂止。大將軍魏國徐公逹、副將軍曹國李公文忠，綂士馬十萬之燕，駐郡稍乆。要官勢吏争索糧芻，相膠轕于前。先生依序酬决，無不如意，一軍稱能。永嘉侯朱公亮祖將舟師數百艘北征，水涸舟膠不可動，脅先生曰：卽取五千夫决河，否則以軍法論。日值暮，先生不忍煩民，泣禱於天。夜二鼓，天雨?明，水起數尺，舟竟去，莫有言者。先生為政，以風化為急，務以德勝。佐貳始雖倨慢，先生委誠待之，卒自愧服。武夫悍將不知禮，乆亦化戢。在官縱無事，終日冠衣坐堂上，召諸吏授以書詩法律，或公牘堆几，群辨方譁，先生片言折之，各心悅而去。性不喜近名，常自誦曰：近名必立威，立威必至害人，吾不忍為也。府庭之間，不陳杻械，革，鞭懸楹間，示不妄罰。省憲考績，為六府最。八年春入　朝，皇上以為善治民，錫燕儀曹，使踐其舊職。瀕行，奬諭有加，且曰：政成當顯用。?秋八月，知曹縣事程貢嘗以不職被笞，心衘之，上封事言狀。　詔御史楊某廉按。楊　程故人，?程坐誣罪，易民服，潜索先生過事。踰兩月無所得，乃捕府中卒吏盡繫之，搒掠無完膚，無一可問者。楊更與其吏謀，誣先生用倉中炭葦。時十月，固未嘗附火，而葦則盖公宇垣，實無私用者。先生不與辨，遂就逮。民號呼塡道，隨行百餘里者將數千。先生次子孝某上書政府大臣，願以身為軍贖父罪，不報，竟謪役江浦。㑹空印事起，吏又誣及之。孝某復草䟽，將伏闕下訴，而先生没於京師，九年冬十月二十四日也，壽僅五十八。子孝某與兄孝聞奉柩東歸，十年春二月二十四日，窆於縣東北深灣章施山之原，禮也。先生娶林氏，諱姫。婦道為一族冠。先十五年卒。至是合塟。生子二人：卽孝聞、孝某。孝聞年十三，居母之喪，不肉食。至服除，人以純孝稱之。女一人。再娶王氏，諱在。生女一人。未彌月而王卒。少房董氏育之。董氏生子一人，曰孝友。二女皆室未行。先生靣白如玉，鬚眉秀整，不妄?語，動容周旋，必合禮法。兵亂，負母逃入深谷，兩踵流血。遇二弟，訓育備至，終身未嘗失色。與人交，率眞任質，不事表襮，不以乆近為冷?，立談之頃，洞見肝膈。南冠過郡者，必以米醪饋之，不能歩者，僦舟車送之。萊蕪丞陳川?迎母就養，而厄於無貲，出錢五千助之。同列以事奪祿，買布帛給其用，旦日延之對食，乆而不衰。脫逢其飮醉，投案大詬而去，待之益恭。及酒解來謝，陽若不知者，曰：昔之夜，吾亦醉矣，不識君何謝也。生平奉養簡素，不服紈綺，御一布袍，數十載不易。日不再肉。不治官事，輒却肉不食。所守廉甚，絲毛不取諸人。毎行縣，以物自隨，杯湯不肯受。兖州守因童進二木?，笞童十，召州吏還之。鄊人有為饒陽令者，以燖鴈侑書，力却去乃巳。初至官時，禄米一斛，可易金三兩。以軍食告乏，月取十斗爲食，餘悉儲于倉。或尤其迂，不恤也。晚年益加畏愼，晝所爲之事，夜則白之於天，俯仰皆無愧怍。榮辱利害恒視之若一，坦然不疑。古所謂體道成徳之人，先生誠庻幾焉。其爲文章，質而不華，平而中理。有汗漫集若干卷傳學者云。濂私自念齊國文公之薨，始一百七十又九年，而其學寖微，譁世取寵者，徒剽掠爲談辨，誇多闘靡者，務組織爲篇章。文公所以扶世敎、淑人心者，率棄爲空言。故其臨事之際，仰攫俯拾，唯恐利不入槖，至有庸夫賤竪之不屑為者。嗚呼，可嘆也巳。有如先生聞風而興。乃䏻誠求實踐。叅前倚衡。儼若上帝鑒臨。㴠養旣純。發舒自異。仁民善俗之政。至今人人䏻道之大命雖止於斯。而其率性會道。無愧於文公者。尚曒然弗誣也。孝某從濂授經。頗知先生行事之詳。於是歷叙其故。而繫之以銘。銘曰：

堂堂齊公，命世之雄。伊洛正傳，實為大宗。入天出人，完傳翼經。有遏必䟽，無幽不明，疇不皷篋。千里來過。燦如聚星，惟台獨多。流光所及，寜有翳昏。掲彼日月，輝于天門。逝者沄沄，滅景銷聲。不有人豪，聞風孰興。猗歟先生，行知尊聞，養氣弗餒，充塞乾坤。實孚名隨，上徹九天。鶴書翩翩，降于丘園。爰自布韋，專城以居。象笏朱衣，於赫其儀。　寵恩之加，其廣無垠。曷以報之，誓不顧身。敷宣帝仁，逹于齊氓。以煦以嫗，以致其亨。民或勞只，如魴之頳。乃平更繇，俾遂其生。黠胥舞文，其貪若狼。乃障乃防，而厄其亢。人相告言，乆嬰亂離。父母孔邇。我胡弗歸。十百爲群，其來如雲。操厥耰鋤，以播以耘。我行其原，萬桑沃然。俯瞰于隰、黍苗芊眠。隣多孽蝗、刺天而飛。避不入境。絶?有知。眞知之效。小試則殷。誰曰漢吏。尃美其循。太龢薫蒸。郁紛輪囷。自此而升。何澤弗臻。太命止斯，傷如之何。視天方高，淚如懸河。我又奚嗟，數奇則然。中心無慊，生順死安。善人殄瘁，期道之衰。顧瞻無依，胡寕不哀。崔崔者岡，??者陂。其中有墳，千載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