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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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3

華譚

字令思,廣陵人也。祖融,吳左將軍,錄尚書事。父諝,吳黃門郎。譚期歲而孤,母年十八,便守節鞠養,勤勞備至。及長,好學不倦,爽慧有口辨,爲隣里所重。揚州刺史周浚引爲從事史,愛其才器,待以賔友之禮。

太康中,刺史嵇紹舉譚秀才,將行,别駕陳總餞之,因問曰:“思賢之主以求才爲務;進取之士以功名爲先。何仲舒不仕武帝之朝,賈誼失分漢文之時?此吳晉之滯論,可辯此理而後别。”譚曰:“夫聖人在上,物无不理,百揆之職,非賢弗居,故山林无匿景,衡門不棲遲。至承統之王,或是中才,或復凡人,居聖人之器,處兆庻之上,是以其教日頽,風俗漸弊。又中才之君,所資者偏,物以類感,必于其黨。黨言雖非,彼以爲是。以所授有顔冉之賢,所用有廟廊之器。居官者日冀元凱之功,在上者日庻堯舜之義。彼豈知其政漸毁哉!朝雖有求賢之名,而无知才之實。言雖當,彼以爲誣;策雖竒,彼以爲妄。誣則毁已之言入,妄則不忠之責生。豈故爲哉?淺明不見深理,近才不覩遠體也。是以言不用,計不施,恐死亡之不暇,何論功名之立哉!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嚭寵而伍員戮,豈不哀哉!若仲舒抑于孝武,賈誼失于漢文,蓋復是其輕者耳。故白起有云:‘非得賢之難,用之難;非用之難,信之難。’得賢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功業豈可得而成哉!”

譚至洛陽,武帝親策之曰:“今四海一統,萬里同風,天下有道,莫斯之盛。然北有未覊之虜,西有醜施之氐,故謀夫未得高枕,邊人未獲晏然,將何以長弭斯患,混清六合?”對曰:“臣聞聖人之臨天下也,祖乾綱以流化,順谷風以興仁,兼三才以御物,開四聦以招賢。故勞謙日昃,務在擇才;宣明巖穴,垂光隱滯。俊乂龍躍,帝道以光;清德鳳翔,王化克舉。是以臯陶見舉,不仁者遠;陸賈重漢,遠夷折節。今聖朝德音發于帷幄,清風翔乎无外。戎旗南指,江漢席卷;干戈西征,羌蠻慕化。誠闡四門之秋,興禮教之日也。故髦俊聞聲而響赴,殊才望險而雲集。虚高館以俟賢,設重爵以待士,急善過于饑渴,用人疾于應響。杜佞謟之門,廢鄭聲之樂,混清六合,寔由乎此。雖西北有未覊之宼,殊漠有不朝之虜,征之則勞師,得之則无益。故班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可臣而畜,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蓋安邊之術也。”

又策曰:“吳蜀恃險,今旣蕩平,蜀人服化,无携貳之心。而吳人趑雎,屢作妖宼。豈蜀人敦樸,易可化誘;吳人輕鋭,難安易動乎?今將欲綏靜新附,何以爲先?”對曰:“臣聞漢末分崩,英雄鼎峙,蜀棲岷隴,吳據江表。至大晉龍興,應期受命,文皇運籌,安樂順軌,聖上潜謀,歸命向化。蜀染化日乆,風教遂成;吳始初附,未改其化。非爲蜀人敦慤而吳人易動也。然殊俗遠境,風土不同,吳阻長江,舊俗輕悍。所安之計,當先籌其人士,使雲翔閶闔,進其賢才,待以異禮,明選牧伯,致以威風,輕其賦歛,將順咸悦,可以永保无窮,長爲人臣者也。”

又策曰:“聖人稱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今天成地平,大化无外,雖匈奴未覊,羌氐驕黠,將脩文德以綏之,舞干戚以來之,故兵戈載戢,武夫寢息。如此,已可消鋒刃爲田器,罷尚方武庫之用未邪?”對曰:“夫唐堯歷載,頌聲乃作;文武相承,禮樂大同。清一八紘,綏盪无外,萬國順軌,海内斐然。雖復被髮之鄉,徒跣之國,皆習章甫而入朝,要衣裳以磬折。夫大舜之德,猶有三苗之征;以周之伐,獫狁爲宼。雖有文德,又須武備。備預不虞,古之善教。安不忘危,聖人常誡。无爲罷武庫之常職,鑠鋒刃爲田器。自可倒戢干戈,苞以獸皮,將帥之士,使爲諸侯,于散樂休風,未爲不泰也。”

又策曰:“夫法令之設,所以隨時制也。時險則峻法以取平,時泰則寛網以將化。今天下太平,四方无事,百姓承德,將就无爲而又。至于律令,應有所損益不?”對曰:“臣聞五帝殊禮,三王異教,故或禪讓以光政,或干戈以攻取。至于興禮樂以和人,流清風以寧俗,其歸一也。今誠風教大同,四海无虞,人皆感化,去邪從正。夫以堯舜之盛,而猶設象刑;殷周之隆,而甫侯制律。律令之存,何妨于政!若乃大道四達,禮樂交通,凡人脩行,黎庻勵節,刑罰懸而不用,律令存而无施,適足以隆太平之雅化,飛仁風乎无外矣。”

又策曰:“昔帝舜以二八成功,文王以多士興周。夫制化在于得人,而賢才難得。今大統雖同,宜搜才實。州郡有貢薦之舉,猶未獲出羣卓越之倫。將時无其人,有而致之未得其理也?”對曰:“臣聞興化立法,非賢无以光其道;平世理亂,非才无以宣其業。上自皇羲,下及帝王,莫不張皇綱以羅遠,飛仁風以被物。故得賢則教興,失人則政廢。今四海一統,萬里同風,州郡貢秀孝,臺府簡良才,以八紘之廣,兆庻之衆,豈當无卓越儁逸之才乎?譬猶南海不少明月之寶,大宛不乏千里之駒也。異哲難見,遠數難覩。故堯舜太平之化,二八由舜而甫顯;殷湯革王之命,伊尹負鼎而方用。當今聖朝禮亡國之士,接遐裔之人,或貂蟬于帷幄,或剖符于千里,巡狩必有吕公之遇,宵夢必有巖穴之感。賢儁之出,可企踵而待也。”

時九州秀孝策无逮譚者。譚素以才學爲東土所推,同郡劉頌時爲廷尉,見之歎息曰:“不悟鄉里乃有如此才也!”博士王濟于衆中嘲之曰:“五府初開,羣公辟命,採英奇于仄陋,拔賢儁于巖穴。君吳楚之人,亡國之餘,有何秀異而應斯舉?”譚答曰:“秀異固產于方外,不出于中域也。是以明珠文貝生于江鬱之濱,夜光之璞出乎荆藍之下。故以人求之,文王生于東夷,大禹生于西羌。子弗聞乎?昔武王剋商,遷殷頑民于洛邑,諸君得非其苗裔乎?”濟又曰:“夫危而不持,顛而不扶,至于君臣失位,國亡无主,凡在冠帶,將何所取哉?”答曰:“吁!存亡有運,興衰有期,天之所廢,人不能支。徐偃脩仁義而失國,仲尼逐魯而逼齊,段干偃息而成名,諒否泰有時,曷人力之所能哉!”濟甚禮之。

尋除郎中,遷太子舍人、本國中正。以母憂去職。服闕,爲鄄城令。過濮水,作莊子賛以示功曹,而廷掾張延爲作答教,其文甚美。譚異而薦之,遂見升擢。及譚爲廬江,延已爲淮陵太守。又舉寒族周訪爲孝亷,訪果立功名,時以譚爲知人。以父墓毁去官。尋除尚書郎。

永寧初,出爲郟令。于時兵亂之後,境内饑饉,譚傾心撫卹。司徒王戎聞而善之,出穀三百斛以助之。譚甚有政績,再遷廬江内史,加綏遠將軍。時石氷之黨陸珪等屯據諸縣,譚遣司馬褚敦討平之。又遣别軍擊氷都督孟徐,獲其驍帥。以功封都亭侯,食邑千户,賜絹千匹。

陳敏之亂,吳士多爲其所逼。顧榮先受敏官,而潜謀圖之。譚不悟榮旨,露檄遠近,極言其非,由此爲榮所怨。又在郡政嚴,而與上司多忤。揚州刺史劉陶素與譚不善,因法收譚,下壽陽獄。鎮東將軍周馥與譚素相親善,理而出之。及甘卓討馥,百姓奔散,謂譚巳去,遣人視之,而更移近馥。馥歎曰:“吾嘗謂華令思是臧子源之儔,今果效矣。”甘卓嘗爲東海王越所捕,下令敢有匿者誅之,卓投譚而免。及此役也,卓遣人求之曰:“華侯安在?吾甘揚威使也。”譚答不知,遺絹二匹以遣之。使反告卓,卓曰:“此華侯也。”復求之,譚已亡矣。後爲紀瞻所薦,而爲顧榮所止遏,遂數年不得調。

建興初,元帝命爲鎮東軍諮祭酒。譚愽學多通,在府无事,乃著書三十卷,名曰辨道,上牋進之,帝親自覽焉。轉丞相軍諮祭酒,領郡大中正。譚薦于寳、范珧于朝,乃上牋求退曰:“譚聞霸主遠聽,以求才爲務;僚屬量身,以審已爲分。故踈廣告老,漢宣不違其志;干木偃息,文侯就式其廬。譚无古人之賢,竊有懷遠之慕。自登清顯,出入二載,執筆无賛事之功,拾遺无補闕之績,過在納言,闇于舉善。狂宼未賔,復乏謀策。年向七十,志力日衰,素飡无勞,實宜辭退。謹奉還所假左丞相軍諮祭酒版。”不聽。

建武初,授祕書監,固讓不拜。太興初,拜前軍,以疾復轉祕書監。自負宿名,恒怏怏不得志。時晉陵朱鳳、吳郡吳震並學行清修,老而未調,譚皆薦爲著作佐郎。

或問譚曰:“諺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寧有此理乎?”譚對曰:“昔許由、巢父讓天子之貴,市道小人爭半錢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聞者稱善。

戴若思弟邈,則譚女壻也。譚平生時常抑若思而進邈,若思每銜之。殆用事,恒毁譚于帝,由是官塗不至。譚每懷觖望,嘗從容言于帝曰:“臣已老矣,將待死祕閣。汲黯之言,復存于今。”帝不懌。乆之,加散騎常侍,屢以疾辭。及王敦作逆,譚疾甚,不能入省,坐免,卒于家。贈光祿大夫,金章紫綬,加散騎常侍,謚曰胡。二子:化、茂。

化字長風,爲征虜司馬,討汲桑,戰没。茂嗣爵。

淮南袁甫

字公胄,亦好學,與譚齊名,以詞辨稱。嘗詣中領軍何朂,自言能爲劇縣。勗曰:“唯欲宰縣,不爲臺閣職,何也?”甫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譬繒中之好莫過錦,錦不可以爲幍穀中之美莫過稻,稻不可以爲虀。是以聖王使人,必先以器。苟非周材,何能悉長?黃霸馳名于州郡,而息譽于京邑。廷尉之材,不爲三公,自昔然也。”朂善之,除松滋令。

轉淮南國大農郎中令。石珩問甫曰:“卿名能辨,豈知壽陽巳西何以恒旱?壽陽已東何以恒水?”甫曰:“壽陽巳東皆是吳人。夫亡國之音哀以思,鼎足强邦,一朝失職,憤歎甚積。積憂成隂,隂積成雨,雨乆成水,故其域恒澇也。壽陽巳西皆是中國。新平强吳,美寳皆入,志盈心滿,用長歡娛。公羊有言:魯僖甚悦,故致旱京師。若能抑强扶弱,先踈後親,則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矣。”觀者歎其敏捷。年八十餘,卒于家。

史臣曰:夫緝政釐俗,拔羣才以成務;振景觀光,俟明主而宣績。武皇之世,天下乆安,朝廷屬意于求賢,薖軸有懷于干祿。郤詵等並韞價州里,裒然應召,對揚天問,高步雲衢,求之前哲,亦足稱矣。令思行已徇義,志篤周甘,仁者必勇,抑斯之謂。雖才行夙章,而待終祕閣,積薪之恨,豈獨古人乎!

賛曰:郤阮洽聞,含章體政。華生毓德,褫巾應命。鳥路曾飛,龍津派泳。素業可乆,高芬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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