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楊僕射書

與楊僕射書

夫一言所感，凝暉照於魯陽；一志㝠通，飛泉涌于疏勒。况復元首康哉，股肱良哉。隣國相聞，風教相期者也。天道窮剥，鍾亂本朝，情計馳惶，公私哽懼。而骸骨之請，徒淹歲寒，顚沛之祈，空盈卷軸。是所不圖也，非所仰望也。

執事不聞之乎？昔分鼇命鳸之世，觀河拜洛之年，則有日烏流災，風禽騁暴，天傾西北，地缺東南，盛旱坼三川，長波含五嶽。我大梁應金圖而有亢，纂玉鏡而猶屯。何則？聖人不能爲時，斯固窮通之恒理也。至如荆州刺史湘東王，機神之本，無寄名言，陶鑄之餘，猶爲堯舜。雖復六代之舞，陳於總章，九州之歌，登於司樂，虞䕫拊石，晉曠調鐘，未足頌此英聲，無以宣其盛德者也。若使郊禋楚翼，寧非祀夏之君；戡定艱難，便是匡周之覇。豈徒豳王徙雍，朞月爲都；姚帝遷河，周年成邑。方今越裳藐藐，馴雉北飛；肅眘茫茫，風牛南偃。吾君之子，含識知歸，而答㫖云，何所投身。斯其未喻一也。

又晉熈等郡，皆入貴朝，去我潯陽，經?何幾。至於鐺鐺曉漏，的的宵烽，隔漵浦而相聞，臨高臺而可望。泉流寶盌，遥憶湓城；峰號香鑪，依然廬嶽。日者鄱陽嗣王治兵匯?，屯戌瀹波，朝夕牋書，春秋方物，吾無從以躡屩，彼何路而齊鑣。豈其然乎？斯不然矣。又近者邵陵王通和此國，郢中上客，雲聚魏都，鄴下名卿，風馳江浦。豈盧龍之徑，於彼新開，銅駞之街，於我長閉？何彼途甚易，非勞於五丁，我路爲難，如登於九折。地不私載，何其爽歟？而答㫖云還路無從，斯所未喻二也。

晉熈、盧江、義陽、安陸，皆云?附，非復危邦。計彼中途，便當靜晏。自斯以北，桴鼓不鳴；自此以南，封疆未壹。如其境外，脱殞輕軀，幸非邊吏之羞，何在匹夫之命。又此賔遊，通無貨殖，忝非韓起聘鄭，私買玉環，吳札過徐，躬要寶劒。由来宴錫，凡厥囊裝，行役淹畱，皆巳虛罄，散有限之微財，供無期之久客，斯可知矣。且據圖刎首，愚者不爲；運斧全身，庸流所鑒。何則？生輕一髮，自重千鈞，不以賈盜明矣。骨肉不任充?爼，皮毛不足入貨財，盜有道焉，吾無憂矣。又公家遣使，脱有資須，本朝非隆平之時，遊客豈皇華之勢？輕裝獨宿，非勞聚?之儀；微騎間行，寧望輶軒之禮。歸人將從，私具驢騾，緣道亭郵，唯希蔬粟。若曰畱之無煩於執事，遣之有費於官司。或以顚沛爲言，或云資裝可懼，固非通論，皆是外篇，斯所未喻三也。

又若以吾徒應還矦景矦景凶?，殱我國家，天下含靈。人懷憤厲，旣不獲投身社稷，衛難乘輿，四冡磔?，尤千刀剸王莾安所謂俛首頓膝，歸奉冦讐，佩弭腰鞬，爲其皁?。日者通和，方敦曩睦，凶人徂詐，遂駭狼心。頗疑宋萬之誅，彌懼荀罃之請。所以奔蹄勁角，專恣慿陵。凡我行人，徧膺讐憾，政復?觔醢骨，抽舌探肝，於彼凶情，猶當未雪。海內之所知也，君矦之所具焉。又聞本朝王公，都人士女，風行雨散，東播西流，京邑丘墟，葌蓬蕭瑟。偃師還望，咸爲草萊，㶚陵囘首，俱沾霜露。此又君之所知也。彼以何義，爭免冦讐？我以何親，爭歸委質。昔鉅平貴將，懸重於陸公；叔向名流，深知於?篾。吾雖不敏，常慕前修，不圖明庻有懷，翻其以此量物。昔魏氏將亾，羣凶挺爭，諸賢戮力，想得其朋。爲葛榮之黨邪？爲邢果之徒邪？如曰不然，斯所未喻四也。

假使吾徒還爲凶黨，矦景生於趙、代，家自幽怛，居則台司，行爲連率，山川形勢，軍國?章，不勞請箸爲籌，便當屈指能?。景以逋逃小醜，羊豖同群，身寓江臯，家㽜河朔，春春井井，如鬼如神。其不然乎？抑又君之所知也。且夫宮闈袐事，竝若雲霄，英俊訏謨，寧非帷幄。或陽驚以定策，或焚藁而奏書，朝廷之士猶難參預羇旅之人何階耳目。至於禮樂㳂革刑政寛猛則謳歌巳遠，萬舞成風。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安在揺其牙齒爲間諜者哉！若謂復命西朝，終奔東虜雖齊梁有隔，尉候奚殊。豈以河曲之難浮，而曰江?之可濟。河橋馬度，寧非宋典之姦；關路雞鳴，皆曰田文之客。何其通蔽，乃爾相妨。斯所未喻五也。

又兵交使在，雖著前經，儻同狥僕之尤，追肆寒山之怒，則凡諸元帥，並釋縲囚，爰及偏裨，同無翦馘。乃至鍾儀見赦，朋笑遵途；襄老䝉歸，虞歌引路。吾等張旜，拭玉修好，尋盟，渉泗之與浮河，郊勞至於贈賄，公恩旣被，賔敬無違，今者何?，翻䝉貶責。若以此爲言，斯所未喻六也。

若曰妖氛永久，喪亂悠然，哀我奔波，存其形魄。固巳銘兹厚德，戴此洪恩，譬渤澥而俱深，方嵩華而猶重。但山梁飮啄，非有意於籠樊；江海飛浮，本無情於鐘鼓。况吾等營䰟巳謝，餘息空畱，悲黙爲生，何能支久。是則雖䝉養䕶，更天天年。若以此爲言，斯所未喻七也。

若云逆豎殱夷，當聽反命，高軒繼路，飛盖相隨，未解其言，何能善謔。夫屯亨治亂，豈有意於前期？謝常侍今年五十有一，吾今年四十有四，介巳知命，儐又杖鄕。計彼矦生，肩隨而巳。豈銀臺之要，彼未從師。金竈之方，吾知其訣。政恐南陽菊水，竟不延齡。東海桑田，無由可望。若以此爲言，斯所未喻八也。

足下淸襟勝託。書囿文林。凡自洪荒，終乎幽厲。如吾今日，寧有其人？爰至春秋，㣲宜商略。夫宗姬殄墜，霸道昏凶，或執政之多門，或陪臣之凉德。故臧孫有禮，翻囚與國之賔；鄭伯無?，空怒天王之使。遷箕卿於兩舘，縶驥子於三年。斯匪貪亂之風邪，寧當今之高例也。至於雙崤且帝，四海争雄，或搆趙而侵燕，或連韓而謀魏，身求盟於楚殿，躬奪璧於秦庭，輸寶?以託齊王，馳安車而誘梁客。其外膏脣販舌，分路揚鑣，無罪無辜，如兄如弟。逮乎中陽受命，天下同規，廵省諸華，無聞幽辱。及三方之霸也，孫甘言以娬?，曹屈詐以覊縻，旍軫歲到於句吳，冠盖年馳於庸蜀，則客嘲殊險，賔戯巳深，共盡遊談，誰云猜忤。若使搜求故實，脱有前蹤，恐是叔世之姦謀，而非爲邦之勝略也。

抑又聞之，雲師火帝，澆淳乃異其風；龍躍麟驚，王霸雖殊其道。莫不崇君親以詔物，敦敬養以治民。預有邦司，曾無隆㬱。吾奉違溫淸，仍屬亂離，冦虜猖狂，公私播越，蕭軒靡御，王舫誰持？瞻望鄕?，何心天地。自非生慿廪竹，源出空枽，行路含情，猶其相愍。常謂擇官而仕，非曰孝家；擇事而趨，非云忠國。况乎欽承有道，驂駕前王，郞吏明經，鴟鳶知禮，廵方省化，咸問高年。東序西膠，皆尊?耋。吾以圭璋玉帛，通聘來朝，屬世道之屯期，鍾生民之否運。兼年累載，無申元直之祈；銜泣吞聲，長對公閭之怒。情禮之訢，將同逆鱗；忠孝之言，皆應齚舌。是所不圖也，非所仰望也。

且天倫之愛，何得忘懷？妻子之情，誰能無累？夫以淸河公主之貴，餘姚書佐之家，莫限高卑，皆被驅略。自東南醜虜，抄販饑民，臺署郞官，俱餒墻壁。况吾生離?别，多歷暄寒，孀室嬰兒，何可言念。如得身還鄕土，躬自推求，猶冀提擕，俱免凶虐。

夫四聪不逹，華陽君所謂亂臣；百姓無?，孫叔敖稱爲良相。足下高才重譽，叅賛經綸，非豹非?，聞詩聞禮。而中朝大議，曾未矜論，淸禁嘉謀，安能相及？諤諤非周舍，容容?胡廣，何其無諍臣哉！歲月如流，平生何幾？晨看旅鴈，心赴江、淮；昏望牽牛，情馳揚、越。朝千悲而掩泣，夜萬緒而廽腸，不自知其爲生。不自知其爲?也。足下素挺詞鋒。兼長理窟。匡丞相解頥之説。樂令君淸耳之談。向所諮疑。誰能曉喻。若鄙言爲謬。來㫖必通。分請灰釘。甘從斧鑊。何但規規黙黙。齰舌低頭而巳哉。若一理存焉。猶希矜眷。何必期令我等必?齊都。足趙魏之黃塵，加幽并之片骨。遂使東平拱樹，長懷向漢之悲；西洛孤墳，恒表思鄕之夢。千祈以屢，哽慟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