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卷第二十六

夢溪筆談卷第二十六

沈　括　存中。

藥議

古方言雲：母麤，服則著人肝肺不可去，如枇把、狗脊毛不可食。皆云射入肝肺。丗俗，似此之論甚多，皆謬說也。又言人有水喉、氣喉者，亦謬說也。丗傳歐希範真五臟圖，亦?三喉，盖當時驗之不審耳。水與食同，嚥豈能就中，遂分入二喉。人但有咽、有喉二者而已。咽則納飲食，喉則通氣，咽則下入胃脘，次入胃，又次入腸，又次入大小腸，喉則下通五臟出入息。五臟之含氣呼吸，正如冶家之鼓。鞴人之飲食藥餌，但自咽入腸胃，何甞能至五臟，凢人之肌骨？五臟腸胃雖各别，其入腸之物，英精之氣味，皆能洞逹，但滓穢即入二腸，凢人飲食及服藥。旣入膓爲真氣所蒸。英精之氣味，以至金石之精者，如細研硫黄、朱砂、乳石之?凢，能飛走融結者，皆隨真氣洞逹肌骨。猶如天地之氣，貫穿金石土木，曽無留礙。自餘頑石草木，則但氣味洞逹耳。及其勢盡，則滓穢傳入大腸，潤濕滲入小腸，此皆敗物，不復能變化，惟當退洩耳。凢所謂某物入肝。某物入腎之?。但氣味到彼耳。凢質豈能至彼哉。此醫不可不知也。予集靈苑方。論雞舌香。以爲丁香母。蓋出陳氏拾遺。今細考之。尚未然。按齊民要術云。雞舌香丗。以其似丁子。故一名丁子香。即今丁香是也。日華子云：雞舌香治口氣，所以三省故事，郎官日含雞舌香，欲其奏事對荅，其氣芬芳。此正謂丁香治口氣，至今方書爲然。又古方五香連翹湯用雞舌香，千金五香連翹湯無雞舌香，却有丁香，此最爲明驗。新?本草又出丁香一條，蓋不曾深考也。今丗所用雞舌香，乳香中得之，大如山茱茰，剉開中如柹核，略無氣味，以治疾，殊極乖謬。

舊說有藥用一君、二臣、三佐、五使之說，其意以謂藥雖衆，主病者專在一物，其他則節級相爲用，大略相統制。如此爲冝，不必盡然也。所謂君者，主此一方者，固無定物也。藥性論乃以衆藥之和厚者，定以爲君，其次爲臣、爲佐，有毒者多爲使，此謬說也。設若欲攻堅積如巴豆軰，豈得不爲君㦲？

金罌子止遺洩，取其温且澁也。丗之用金罌者，待其紅熟時，取汁熬膏用之，大誤也。紅則味甘，熬膏則全斷，澁味，都失本性。今當取半黄時採乾搗未用之。湯、散、丸，各有所冝。古方用湯最多，用丸散者殊少。煑散古方無用者，唯近出人爲之。本體欲逹五臟四肢者莫如湯，欲留膈胃中者莫如散，乆而後散者莫如丸。又無毒者冝湯，小毒者冝散，大毒者須用丸。又欲速者用湯。稍緩者用散。甚緩者用丸。此其大槩也。近丗用湯者全少。應湯皆用煑散。大率湯劑氣勢完壯。力與丸散倍蓰。煑散者。一啜不過三五錢極矣。比功較力。豈敵湯勢。然湯旣力大則不冝。有失消息。用之全在良工。難可以定論拘也。

古法採草藥多用二月八月。此殊未當。但二月草巳芽。八月苗未枯。採掇者易辨識耳。在藥則未爲良時。大率用根者。若有宿根。須取無莖葉時採。則津澤皆歸其根。欲驗之。但取蘆服地黄軰。觀無苗時採。則實而沉。有苗時採。則虚而浮。其無宿根者。即?苗成而未有花時採。則根生巳足而又未衰。如今之紫草。未花時採。則根色鮮澤。過而採則根色黯惡。此其効也。用葉者。取葉?長足時。用牙者。自從本說。用花者取花?敷時用實者成實時採。皆不可限以時月。縁土氣有早晩。天時有愆伏。如平地三月花者，深山中則四月花。白樂天遊大林寺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蓋常理也。此地勢髙下之不同也。如筀竹笋有二月生者，有四月生者，有五月方生者，謂之晚筀。稻有七月熟者，有八九月熟者，有十月熟者，謂之晩稻。一物同一畦之間，自有早晚。此性之不同也。嶺嶠微草。凌冬不凋。并汾喬木。望秋先隕。諸越則桃李冬實。朔漠則桃李夏榮。此地氣之不同。一畒之稼。則糞漑者先牙。一丘之禾。則後種者晩實。此人力之不同也。豈可一切拘以定月哉。

本草注：橘皮味苦，柚皮味甘，此誤也。柚皮極苦，不可向口，皮甘者乃橙耳。

按月令，冬至麋角解，夏至鹿角解，隂陽相反如此。今人用麋鹿茸作一種，殆踈也。又有刺麋鹿血以代茸，云茸亦血耳，此大誤也。竊詳古人之意，凢含血之物，肉差易長，其次䈥難長，最後骨難長。故人自胚胎至成人，二十年骨髓方堅。唯麋角自生至堅，無兩月之乆，大者乃重二十餘斤，其堅如石，計一晝夜須生數兩凢。骨之頓成長神速無甚於此。雖草木至易生者，亦無能及之。此骨之至强者，所以能補骨血，堅陽道，强精髓也，豈可與凢血爲比㦲。麋茸利補陽，鹿茸利補陰。凢用茸無樂太嫰丗謂之茄子茸。但珎其難得耳。其實少力。堅者又太老。唯長數寸，破之肌如朽木。茸端如馬瑙紅玉者最善。又北方戎狄中有麋麖麈駞鹿。極大而色蒼。麂黄而無班。亦鹿之?。

枸杞陜，西極邊生者，髙丈餘，大可作柱，葉長數寸，無刺，根皮如厚朴，甘美異於他處者。千金翼云：甘州者爲真，葉厚大者是。大體出河西諸郡，其次江池間埂上者，實圓如櫻桃，全少核，暴乾如餅，極膏潤有味。

淡竹對苦竹爲文，除苦竹外，悉謂之淡竹，不應别有一品謂之淡竹。後人不䁱，於本草内别䟽淡竹爲一物。今南人食筍。有苦筍淡筍兩色。淡筍即淡竹也。

東方南方所用細辛。皆杜衡也。又謂之馬蹄香也。黄白拳局而脆。乾則作圑。非細辛也。細辛出華山。極細而直。深紫色。味極辛。嚼之習習如椒。其辛更甚於椒。故本草云。細辛水漬令直。是以杜衡僞爲之也。襄漢間又有一種細辛。極細而直。色黄白。乃是鬼督郵。亦非細辛也。

本草注引爾雅云。蘦大苦。注。甘草也。蔓延生。葉似荷。青莖赤。此乃黄藥也。其味極苦。謂之大苦。非甘草也。甘草枝葉悉如槐髙五六尺，但葉端微尖而糙澁，似有白毛。實作角生如相思角，作一本生，熟則角坼。子如小匾豆，極堅，齒嚙不破。

胡麻直是今油麻，更無他說。予巳於靈苑方論之。其角有六稜者，有八稜者。中國之麻，今謂之大麻是也。有實爲苴麻，無實爲枲。又曰牡麻。張騫始自大宛得麻油之種。亦謂之麻。故以胡麻别之。謂漢麻爲大麻也。

赤箭即今之天麻也。後人旣誤岀天麻一條。遂指赤箭别爲一物。旣無此物。不得已又取天麻苗爲之。滋僞不然。本草明稱採根隂乾。安得以苗爲之。草藥上品，除五芝之外，赤箭爲第一。此神仙?理，飬生上藥。丗人惑於天麻之說，遂止。用之治風，良可惜㦲。以謂其莖如箭旣言赤箭疑當用莖，此尢不然。至如鳶尾、牛膝之?，皆謂莖葉有所似，則用根耳，何足疑哉！

地菘即天名精也，丗人旣不識天名精，又妄認地菘爲火蘝，本草又出鶴虱一條，都成紛亂。今按地菘即天名精，蓋其葉似菘，又似名精，故有二名，鶴虱即其實也。丗間有單服火蘝法，乃是服地菘耳，不當用火蘝。南燭草木記傳，本草所說多端，今少有識者，爲其作青精飯色黒，乃誤用烏臼爲之，全非也。此木?也，又似草?，故謂之南草木，今人謂之南天燭者是也。南人多植於廷檻之間，莖如朔藋，有節，髙三四尺。廬山有盈丈者，葉微似棟而小，至秋則實赤如丹。南方至多，

太隂玄精，生解州塩澤大滷中，溝渠土内得之，大者如杏葉，小者如魚鱗，悉皆尖角，端正如龜甲。其裙襴小，墮其前則下剡，其後則上剡，正如穿山甲，相掩之處，全是龜甲，更無異也。色緑而瑩?，叩之則直理而折，瑩明如鑑，折處亦六角如栁葉，火燒過則悉解折，薄如栁葉，片片相離，白如霜雪，平㓗可愛。此乃禀積隂之氣凝結，故皆六角。今天下所用玄精，乃絳州山中所出絳石耳，非玄精也。楚州塩城古塩倉下土中，又有一物，六稜，如馬牙消，清瑩如水晶，潤澤可愛。彼方亦名太隂玄精，然喜暴潤，如塩鹻之?，唯解州所岀者爲正。

稷乃今之穄也。齊晉之人謂即積皆曰祭，乃其土音乃，無他義也。本草左云：又名穈子。穈子乃黍屬。大雅：維秬維秠，維穈維芑。秬秠穈芑皆黍屬，以色別。丹黍謂之穈。今河西人用穈字而音穈。

苦耽即本草酸漿也。新集本草又重岀苦眈一條，河西番界中酸漿有盈丈者。

今之蘇合香，如堅木，赤色。又有蘇合油，如?膠。今多用此爲蘇合香。按劉夢得傳信方用蘇合香云：皮薄，子如金色，按之即少，放之即起。良乆不定，如蟲動烈者佳也。如此則全非今所用者，更當精考之。

薫陸即乳香也。本名薫陸，以其滴下如乳頭者，謂之乳頭香。鎔塌在地上者，謂之塌香。如臘茶之有滴乳、白乳之品，豈可各是一物？

山豆根味極苦，本草言味甘者，大誤也。蒿之?至多，如青蒿一?，自有兩種，有黄色者，有青色者。本草謂之青蒿，亦恐有別也。陜西、綏、銀之間，有青蒿，在蒿䕺之間，時有一兩株逈然青色，土人謂之香蒿。莖葉與常蒿悉同，但常蒿色緑，而此蒿色青翠，一如松檜之色。至深，餘蒿並黄，此蒿獨青，氣稍芬芳。恐古人所用，以此爲勝。

按文蛤即呉人所食花蛤也。魁蛤即車螯也。海蛤今不識，其生時，但海岸　沙中得之。大者如棊子，細者如油麻粒，黄白或赤相雜，蓋非一?，乃諸蛤之房，爲海水礲礪光瑩，都非舊質。蛤之屬，其?至多，房之堅乆瑩㓗者皆可用，不適指一物，故通謂之海蛤耳。

今方家所用漏蘆，乃飛㢘也。飛㢘一名漏蘆，苗似箬葉，根如牛蒡綿頭者是也。採時用根。今閩中所用漏蘆，莖如油麻髙六七寸，秋深枯黒如漆，採時用苗。本草自有條，正謂之漏蘆。

本草所論赭魁，皆未詳審。今赭魁南中極多，膚黒肌赤，似何首烏。切破其中赤白理如㯽榔，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製鞾。閩嶺人謂之餘粮。本草禹餘粮注中所引，乃此物也。石龍芮今有兩種：水中生者，葉光而末圎；陸生者，葉毛而末?。入藥用生水者。陸生，亦謂之天炙。取少葉揉繫臂上，一夜作大泡，如火燒者是也。

麻子，海東來者最勝，大如蓮實，出屯羅島，其次上郡北地所出，大如大豆，亦善。其餘皆下材，用時去殻。其法取麻子帛包之，沸湯中浸?，湯冷乃取懸井中一夜，勿令著水，明日日中暴乾，就新瓦上輕挼，其殻悉解，簸揚取肉，粒粒皆完。夢溪筆談卷第二十六廣陵　丁雲擾幸存黌宫兩廡，析爲官舎儲粟之所，士皆暴露，時有子衿之歎。大帥周侯開藩之二年，慨然謂成俗之方，本乎禮義，學宫又禮義之本。一日盡屏官舎，儲廪于外，因其舊，扶顛易圮而新之，繼廣田租，稍増生貟㝷又斥其餘刋沈公筆談爲飬士亡窮之利。今方領侈袂，彬彬然禮義之風，皆昔之在城闕者也。夫教飬相須，旣教而飬之蔑如，雖唐虞不能以化民，此稷契二官所以相爲表裏也。今旣闢絃歌之地，又開資給之源，可謂教飬兼得矣。此書公庫舊有之，徃徃賈易以充郡帑，不及學校。今兹及是，益見薄於已而厚於士，賢前人逺矣。脩年代，匱泮宫，備校書之職，謹識其本末，且證辨訛舛，凢五十餘字。疑者無他本，不敢以意驟易，姑存其舊，以俟好古博雅君子。筆談所紀，皆祖宗盛時典故，?相太平事業，及前世制作之美，雖目見耳聞者，皆有補於世，非他雜誌之比云。乾道二年六月日，左迪功郎充揚州州學教授湯　脩年　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