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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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23:58
論古
鍾太傅書,以唐摹賀㨗表爲第一,幽深古雅,一正一偏,具有法外之妙。力命表模搨失眞,了乏勝槩。季直乃是僞跡,了乏賀㨗勝槩,不足觀也。右軍臨鍾墓田爲勝,然比於賀㨗,十得二三耳。宣示非不古雅,然鋒穨頴秃,未屆神妙,當由模搨失眞。故
右軍楷書以新安呉氏所藏樂毅論爲冣,似柔而剛,似近而逺,神清韻和,使人有天際眞人想。髙紳學士家不全本,雖名流傳有緒,亦已不屆精華矣。
世俗所傳晉唐小楷,質木無潤,如出一手,雖越州石氏刻烜赫殆數百年,究亦精華銷乏,無古人撤手懸厓妙處。余得古搨洛神賦全本,篆、隸、楷行草皆備,眞是有妙畢見。無美不臻。次惟毘陵唐氏所藏十三行。駘宕腴潤。猶有游行自在之趣。賈秋壑玉板本。則神明渙散。不足取則。而世皆寶之。貴耳賤目。吾所未喻。
右軍十七帖。爲草書之宗。唐模墨跡萬歴閒藏邢子愿家。刻石來禽館。爲有明十七帖之冠。子敬則已縱至於顛素,則奔?太過,去右軍風流益以逺矣。
魏晉人書,一正一偏,縱横變化,了乏蹊徑。唐人斂入規矩,始有門法可尋。魏晉風流,一變盡矣。然學魏晉正須從唐入,乃有門户。
有唐名家,各欲打破右軍銕圍,自立門户,所謂皆有聖人之一體,然各能以其一體精詣其極,不似後人意滿手滑,竭盡氣力,無有至處。
古人言虞書内含剛柔,歐書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爲優。然學虞不成,不免精散肉緩,不可收拾。不如學歐,有墻壁可尋。
虞得右軍之圎,歐得右軍之卓,褚得右軍之超,顔得右軍之勁,柳得右軍之堅。正如孔門四科,不必兼擅,而各詣所長,皆是尼山血嗣。
學禇須知其沉勁,學歐須知其跌蕩,學顔須知其變化,學柳須知其娬媚。
古人藁書冣佳,以其意不在書,天機自動,徃徃多入神解。如右軍蘭亭、魯公三藁,天眞爛然,莫可名貌。有意爲之,多不能至。正如李將軍射石没羽,次日試之,便不能及。此有天然,未可以智力取已。
虞、褚離紙一寸,顔、柳直透紙背。惟右軍恰好到紙,然必力透紙背,方能離紙一寸。故知虞、褚、顔、柳不是兩家書。至筆力恰好到紙,則須是天工至人,巧錯天地和明之氣,絪緼㑹萃於指腕之閒,乃能得之,有數存焉已。
右軍平生神妙一卷,蘭亭宣洩殆盡。聖敎有蘭亭之變化,無其専謹;有蘭亭之朗徹,無其遒厚,無美不臻,莫可端倪,其惟稧帖乎?具體而微,厥惟聖敎。從聖敎學,蘭亭乃有入處。
歐、褚自隸來,顔、柳從篆來。
褚公書人以爲微,至吾以爲沉雄,非洗刷到骨,盡去渣滓,那得屆此清虚境界。宋人以爲顔岀自褚,此理可悟。
褚河南書,陶鑄有唐一代,稍嶮勁則爲薛曜,稍痛快則爲顔眞卿,稍堅卓則爲柳公權,稍纎?則爲鍾紹京,稍腴潤則爲吕向,稍縱?則爲魏栖梧;歩趨不失尺寸,則爲薛稷。
柳誠懸。臨蘭亭,無復一㸃右軍法,此所謂善學柳下惠者也。至其自書蘭亭詩,則風韻滯俗,不堪嚮邇矣。山谷言子弟可百不能,惟俗不可醫,當爲深戒。
釵脚漏㾗之妙,魏晉以來,名能書者,人人有之,至顔魯公始爲宣洩耳。匪直魏晉,自秦漢來,篆隸諸書,未有不具此妙者。學者不解此法,便不成書。
文至昌黎,詩至子美,書至魯公,皆獨擅一朝之勝,正以妙能變化耳。世人但以沉古目之,門外漢語,
李北海、張司直、蘇武功,皆原本子敬。然吾謂司直勝北海,以其風神澹逺,爲不失山隂規格也。北海惟嶽?寺碑淵渾有風骨,雲麾碑則鼓努驚奔,氣質太重,學之不已,便入俗格。至蘇武功體肥質濁,又在北海下矣。
學顔公書,不難於整齊,難於駘宕;不難於沉勁,難於自然。以自然駘宕求顔書,即可得其門而入矣。
爭坐一藁,便可陶鑄蘇、米四家。及陶鑄成,而四家各具一體貌,了不相襲。正惟其不相襲,所以爲善學顔書者也。若千手一同,只得古人,豈復有我。
臨淳熙續帖:魯公送劉太沖叙書後云:世稱顔書者,多以雄勁題目,不知其變化乃爾。人不自立家,不能與古人惟肖。顔公能打破右軍銕圍,所以能爲右軍血嗣。有志臨池者,不可不知此語。
顔公書絶變化,然比於右軍,猶覺有意。然不始於有意,安能至於無跡?乃知龍跳虎卧,正是規矩之至。
顛、素二家,世稱草聖,然素師清古,於顛爲優。顛雖縱?太甚,然楷法精勁,則過素師三舍矣。人不精楷法,如何妄意作草?
唐以前書,風骨内斂;宋以後書,精神外拓。豈惟書法淳漓不同,亦世運升降之所由分也。惟蔡忠惠公斂才於法,猶不失先民矩, 下此諸公,各帶習氣去,晉、唐風格日以逺矣。
米老天才横軼,東坡稱其超妙入神,雖氣質太重,不免子路初見孔子氣象,然出入晉、唐,脱去滓穢,而自成一家。涪翁、東坡故當俛出其下。
山谷老人書多戰掣筆,亦甚有習氣,然超超元著,比於東坡,則格律清逈矣。故當在東坡上。
宋四家書皆出魯公,而東坡得之爲甚,姿態艷溢,得魯公之腴。然喜用偃筆,無古人清逈抜俗之趣,在宋四家中,故當小劣耳。
有唐一代書,格律森嚴,多患方整。至宋四家,各以其超?之姿,破除成法,蓋拓向外來,而晉、唐謹嚴肅括之意亡矣。至趙子昻始専主二王,而於子敬得之尤切。閣帖第九卷,字字皆子昻祖本也,比於宋四家,故當後來居上。
子昻天材超?,不及宋四家,而工夫爲勝。晚歲成名後,困於簡對,不免浮滑,甚有習氣。元時一代書家皆宗仰之,雖鮮于困學諸公,猶爲所蓋,其他更不足論。有明前半未攺其轍。文徴仲使盡平生氣力,究竟爲所籠罩,至董思白始抉破之。然自思白以至於今,又成一種董家惡習矣。一巨子出,千臨百模,遂成宿習,惟豪傑之士乃能脫盡耳。
工夫粹宻,子昻爲優,天才超妙,思白爲勝。思白雖姿態横生,然究其風力,寔沉勁入骨。學者不求其骨格所在,但襲其形貌,所以愈秀愈俗,
自朴而華,由厚而薄。世運遷流,不得不然。蓋至思白興,而風㑹之下,於斯已極。末學之士,㡬於無所復之矣。窮必思反,所貴志古之士能復其本也。淳化祕閣法帖考正卷第十二附正